《和人鱼的三次初遇》管落

1、第 1 章

　　01

　　阿尔敏喜欢大海，以前喜欢，以后也会一直喜欢。

　　02

　　从小到大，阿尔敏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在不用上课的时候，乘坐岛上唯一的列车去海边。

　　这座岛上的生活很平静，用好听一点的话来说叫安静祥和，但是换一种说法的话又可以称之为“一沉不变、死气沉沉”。

　　岛上的人分为两类，一类是想要逃离这份死气沉沉，奔向更自由的天地的，还有一类是安土重迁，不愿意往外挪动哪怕一小步的。

　　阿尔敏不属于任何一类。他生活在这里，喜欢这里的一切，但同时他也向往远方，希望去到一个更辽阔的世界。

　　在他遇到那个必须离开的契机之前，他选择待在这个地方，享受这份安宁。

　　03

　　帕拉迪岛上有一个传说，如果发生海难时听到了来自海上的歌声，那么遇难者就会被人鱼带走，然后变成人鱼活下去。被海水围绕的小岛总会诞生各种各样的神话传说，阿尔敏对此见惯不惊。

　　可是，某一天，阿尔敏真的听到了歌声。

　　那天，阿尔敏错过了回去的火车，被迫在海边一处小旅馆留宿。他的房间在旅馆二楼，窗户正对大海，他的床头就在窗下。夜晚的海浪声会从透过窗子传进屋里，阿尔敏喜欢听着海浪声入睡，那个声音让他觉得安心。

　　就在那一晚，阿尔敏听到了来自海上的歌声。

　　那歌声悠扬缥缈，难以捕捉，越是想要专注地去听，越是不能听清它的唱词。阿尔敏躺在床上，放任自己的意识随那歌声一起，随着海浪声远去。

　　阿尔敏已经不记得那天的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只记得他醒来时天光大亮，外地来的货船在港口卸货，从海滨前往内地的第一班火车也已经开始出发了。

　　阿尔敏在床上放空了几秒，旋即又清醒了过来。歌声！来自海上的歌声！

　　他跑出旅店，奔向海滩。一路上人声嘈杂，无数的声音挤入他的脑内，一点点地将前一天晚上的记忆彻底侵蚀。人间烟火的喧嚣将他拉回现实，梦中那个寂静又清幽的感觉离他的记忆越来越远。

　　他惊恐地发现，关于歌声的印象，正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从他脑中消失。他记得自己听到了有人在海浪中唱歌，他也记得那歌声比自己听过的所有歌都更加空灵悠扬，但是关于歌声本身他却一丁点儿也不记得了。

　　一阵失落裹挟住了他，他因为这点事儿不受控地悲伤了起来。阿尔敏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种神秘力量摘了下来，那股力量掌握着阿尔敏的心脏，让他再也无法控制住它的跳动。

　　阿尔敏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他有哭泣的冲动，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04

　　在这座小岛的传说里，人鱼其实不是祥瑞。

　　她们是收割灵魂的死神，一旦出现就意味着有不幸发生。甚至还有人说，她们会蛊惑人心，袭击渔船，奴役人类，把掳走的人类当自己的口粮。总之，传说所涵盖的恶行无比全面，仿佛海岛上的一切灾难都是人鱼带来的。

　　从前，阿尔敏并不相信那些鬼神妖邪的故事。

　　在阿尔敏的观念里，一切和灾难有关的鬼怪传说，都是因为古代的人类无法理解自然灾害给人类带来的伤害，在感激自然资源与痛恨自然灾害的两难处境里，他们不得不编造出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来为来自自然界的恶意负责。

　　但是，假如真的有一个尚未被人类发现的物种，她们能发出夺人心魄的美妙歌声，那么阿尔敏也很乐意去和她们见一面。他从来不是一个很极端的人，他的唯物主义立场，可以为了人鱼稍稍退一小步。

　　自听到歌声那天起，阿尔敏去海边的次数就愈发频繁了起来，频繁到令他的朋友感到不解。

　　看着阿尔敏因为来回奔波而逐渐消瘦憔悴的身体，他的发小艾伦不由得开始担心他：“你一天天的总往海边跑，到底是在干什么呢？再怎么好看的东西，像你这样看也会看腻的吧？”

　　阿尔敏听了之后只是淡然一笑，“不只是为了看海才去的。”

　　“从小到大，你的脑子里总是装着很多我们都不懂的事，问你估计你也不愿意说。但是，也多为别人想想吧，你这样子，别人会担心的。每周都把爷爷一个人丢在家里，这样真的好吗？”艾伦问他。

　　阿尔敏的父母在他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海难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年迈的爷爷，这么多年以来两人相依为命，他不陪在爷爷身边的确是一件很不好的事。

　　艾伦的一番话让阿尔敏心生愧疚。

　　“我好像确实是有点太任性了。”阿尔敏说。

　　听阿尔敏这么讲，艾伦反倒不自在了起来，“我也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只是每到周五你就魂不守舍的，真的很让人担心。”

　　“魂不守舍？我有吗？”阿尔敏感到奇怪。

　　听到他这么问，艾伦有些吃惊，“你难道没有这个自觉吗？你真的有啊。还有，你都没意识到你自己最近的变化吗？”

　　“什么变化？”阿尔敏有些迟钝，没反应过来艾伦在说什么。

　　“你不累吗？在我们看来，最近几个月，你是肉眼可见的憔悴起来了。”艾伦说。

　　“可能是休息得不够吧。”阿尔敏说。

　　“喂，告诉我吧，你每周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往海边跑的？难道是在海边认识了什么重要的人？女朋友？”艾伦问。

　　“没有！”阿尔敏连忙否定了起来，“因为在海边的旅店找了一份周末兼职，所以周六周日都会留宿在那边。”

　　“兼职？你很缺钱？”艾伦问。

　　阿尔敏回：“多一份收入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这倒是，但是你每周都去兼职的话，根本都不会有花钱的时间吧。”艾伦说，“变得像个守财奴了。”

　　“总会有机会花出去的啦。”阿尔敏无奈道。

　　关于兼职的事情，阿尔敏并没有在骗艾伦。

　　他的确有在工作，他自己的那点零花钱实在是没法负担起他每周都往海边跑的开销，在海边的旅游宾馆里兼职，既可以赚钱，又可以得到来自海上的最新的消息，这对他来说是件一箭双雕的好事。

　　“不过，话说回来，你对大海的执念还真是深啊，从很小的时候就……”

　　艾伦本想打趣阿尔敏，但是说着说着就发现自己的话实在不妥。阿尔敏的父母就是死于海难，小时候的他就很喜欢去海边等自己的父母回家。

　　但是阿尔敏本人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他语气平和地说：“也不是对大海有什么执念，只是每次看到大海的时候都会感到内心无比的安宁。”

　　“安宁？”艾伦不是很理解，“平常的生活不安宁吗？我觉得平常的生活已经安宁到有点无聊了。”

　　“有时候，普通的生活也很让人烦躁，烦躁的时候就想去海边静一静。”阿尔敏说。

　　自从那晚在海边听到歌声，阿尔敏的安宁就被留在了海边，只有在接近大海的时候，他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才会感到安宁。大海在呼唤他，他能感觉得到。

　　“你可真让人难懂啊，”艾伦说，“你们这些喜欢看书的人都挺让人难懂的。”

　　05

　　“艾伦和三笠要不要也来海边玩呢？最近有很多人在海边举行婚礼，很有趣哦。”阿尔敏说。

　　“可那又不是认识的人的婚礼。”

　　艾伦对此毫无兴趣，但是艾伦家收养的姐姐三笠却有些心动。最后在三人投票中，他们达成了一致，愉快地决定周末一起去海边。

　　三人坐上火车之后，艾伦心里依旧是一万个不愿意，“为什么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啊。”

　　“总不能让三笠一个女孩子单独出门吧？”阿尔敏说。

　　“我不去她才更安全吧？我去的话，她还得多保护一个。”艾伦说。

　　“你不去她会觉得很孤独，”阿尔敏说，“再说了，你现在不还是一起来了？来了就不要抱怨了。”

　　“莫名其妙地觉得烦躁，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艾伦说。

　　听艾伦这么说，阿尔敏突然心虚了起来，“哈哈，有什么不祥的，只是去海边而已啊。”

　　只是去海边而已啊……

　　才怪！

　　三人到旅店的第一时间，就看到旅店老板一脸欣喜地迎上来，感谢阿尔敏给她们带来了两个新的帮手。

　　“只是去海边而已？”艾伦盯住了阿尔敏。

　　“哈哈，这个，确实只是来海边而已，顺带帮忙换换床单、打扫房间，然后帮客人准备午餐、晚餐……”阿尔敏越说越心虚，最后直接认命了，“拜托了艾伦，最近真的有很多客人，我们已经快要不行了。”

　　最后，在阿尔敏的央求和旅店老板的热情的双重夹击之下，艾伦和三笠还是决定留下来帮忙了。

　　小岛这两年才开始发展旅游业，大家还不太适应突然到来的旅游旺季，尤其是阿尔敏兼职的这类小商家，因为管理能力有限，所以应对突然变多的旅客时总会力不从心。

　　这个周末，有三对新婚夫妇在这里给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预定了房间，小小的旅馆一下子住满了。原本在这里工作的就只有店长一家人和一个阿尔敏，现在客人突然变多，店长就在周五的时候问阿尔敏有没有可以带过去兼职的朋友。

　　阿尔敏知道，直接和艾伦说兼职的话，他基本上不会跟着来，三笠也多半也会惯着艾伦，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将两个人“诱拐”过来。

　　“反正在家里也是闲着啊，来这里不是挺好的吗？可以拿到两天的薪水，还能帮阿尔敏他们。”三笠对艾伦说。

　　“你啊，还真是爱帮他说话。”艾伦有些郁闷，“你总是惯着他的话，他下次还会把我们诱拐过来的哦。”

　　“不会的啦，下次还有这种机会的话会跟你们直说的。”阿尔敏说。

　　艾伦一听瞬间变了脸：“啊？你还真的惦记着下一次？”

　　“艾伦，”三笠叫住了大声说话的艾伦，“有客人。”

　　原本三人抱着要洗的床品走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正说着话，楼梯上方就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的女生。

　　那女生和他们的年纪差不多，只是看着更瘦小一些，她带着兜帽，留着刘海，路过三人时三人都没能看清她的长相。

　　但是，阿尔敏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他忍不住地一直盯着那个人看，直到对方和他擦肩而过。

　　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太久，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

　　几人擦肩而过之后，阿尔敏又和三笠他们继续往楼上走，可他的脚步却越走越慢，最后甚至直接停了下来。

　　“那个，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面啊？”阿尔敏冲着那个已经走到楼梯下面的人问。

　　那人停下了脚步，但没有转身。阿尔敏看着她的背影，期待得到肯定的答案。然而对方却只是摇了摇头。

　　“怎么了阿尔敏？”走在前面的三笠也停住了脚步。

　　“没事儿，我就是觉得刚刚的那个女生很眼熟。但是又不像是以前的同学或者朋友，很奇怪。”阿尔敏说。

　　“不要搞这种尴尬的搭讪方式。”艾伦说。

　　“不是搭讪，是真的觉得眼熟。”阿尔敏的脸瞬间就红了，这在艾伦看来就是阿尔敏想搭讪的铁证。

　　三笠显然也是更赞同艾伦的说法，但是她嘴上还是给阿尔敏留了颜面，她说：“也许她之前就来过这家店。”

　　阿尔敏不想过多解释，但他记得很清楚，这个女生的确是第一次来这里。

　　06

　　老板让三人来顶楼的洗衣房洗前一天换下来的床品，阿尔敏一面干活，一面悄悄观察着另外两个人。

　　三笠一如既往的可靠。艾伦虽然嘴上爱抱怨，但是真的干起活来倒是也还利落，并且还有越干越起劲的架势。看到两人都没有太强的抵触情绪，阿尔敏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说是洗衣服，其实大部分活都是洗衣机在做，他们只需要检查一下有没有需要额外处理的污渍，再把洗好的床单晾出去而已。

　　三人在洗衣房里忙得正起劲的时候，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挡住了从门外照进来的阳光。

　　阿尔敏抬头看过去，发现站在门口的是刚刚那个穿着白色卫衣的女生。

　　阿尔敏不由得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事吗？”

　　那女生手上拿着一件黑色的西服，阿尔敏看了之后立刻反应过来：“你需要洗衣服？”

　　女生摇了摇头，“我想把这个熨一下。”

　　这里的客人偶尔会向店里借用洗衣机或者挂烫机之类的东西，楼下也有准备客人专用的，估计是今天客人太多，楼下的被占用了她才会到楼顶来。

　　“我来帮你吧。”阿尔敏说，“这里的挂烫机有些小毛病，只有用得习惯的人才能驯服它。”

　　女生听罢就把手里的西服递给了阿尔敏。

　　在接过女生手上的衣服的时候，阿尔敏感受到一阵阴寒的冷气从女生的手上侵袭过来，让他手背上都长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你很冷吗？难道是房间里的空调出问题了？”阿尔敏习惯性地问道。

　　女生摇了摇头。

　　看她这幅样子，阿尔敏不由得笑了一下，“你可真安静啊，都不怎么说话。”

　　女生没有对阿尔敏的话做出什么反应。而阿尔敏似乎也不是很在意自己被无视，转头就认真地熨烫起了衣服。

　　阿尔敏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个并不好用的挂烫机上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女生正在的身后看着他，等他转身把熨好的衣服递给女生的时候，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对视在了一起。

　　女生连忙移开了视线，神情有些慌张。但是阿尔敏却笑了起来，“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是见过面，你真的没有印象了吗？”

　　女生接过衣服，摇了摇头，道完谢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阿尔敏，你怎么还在用那个话术啊，太老土了，她不会喜欢的。”艾伦说。

　　“我说的可不是话术，我是真的觉得她很熟悉。”阿尔敏说。

　　“哦，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就信了。”艾伦说。

　　阿尔敏有些无语，不想和他争辩。

　　07

　　当你的好朋友怀疑你喜欢一个女生的时候，他就会撺掇你去表白。这是一条放诸全世界皆准的定律。

　　当你说服他，你真的没有到想要表白的那一步之后，他又会好奇你和对方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以及你对对方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这是第二条放诸全世界皆准的定律。

　　当你告诉他，你也不知道自己对她是什么感情，只是觉得对方很特别之后，他又会问你到底是怎么个特别法。总而言之，只要你朋友察觉到你的感情状况出现了哪怕一丝丝风吹草动，你就不可能躲得过一场“交代”。

　　目前的阿尔敏就身处那个特殊的处境里。

　　其实艾伦和三笠会好奇也完全正常，毕竟这是阿尔敏第一次对女生表现出特别的态度。但是不管他们怎么问，阿尔敏的回答始终只有一句：他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问多了，三笠和艾伦的耐心就耗完了，也就自然而然地放过了阿尔敏。

　　但阿尔敏自己却又在夜深人静地时候偷偷在心里捉摸了起来，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就是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那个女生，但是却又始终想不起来一丁点和她有关的事。

　　就在阿尔敏马上要开始质疑自己的时候，他猛地想到了之前听到人鱼唱歌的事情。

　　那时候平白无故地失去了一段记忆，这件事刚好能和眼下的情况对得上。也许，这个女生也和那晚的歌声一样，都曾在他的记忆中真实存在过，但是又因为某些很难言说的理由而从记忆里消失了。

　　08

　　因为想得太多，阿尔敏有些睡不着，于是就独自悄悄起床，从旅店后门溜了出去。他想独自出去散散个步，等到累了再回去睡觉。

　　夜晚的海边有点冷，即便是穿了一件蓝色的毛衣开衫，身体依旧感觉凉凉的。今晚是圆月，月光很亮，不带手电也能看得清。

　　在离开旅店去海边的路上，阿尔敏偶遇了一个人，是那个让他觉得似曾相识的金发女生！

　　女生看到了他，却又很快装作没有看到，低着头往前走。阿尔敏小跑着跟了上去，叫住了她。

　　“喂，等等，你也在散步吗？”阿尔敏走到她旁边，扭头问她。

　　“嗯。”她回答了阿尔敏。

　　“睡不着吗？”阿尔敏问。

　　“就是想出来走一走。”女生说，“单纯地想要在这样的夜晚去海边看看。”

　　“你也喜欢去看海吗？”阿尔敏问。

　　“也不是，我只是喜欢安静。”女生说，“这个时候的海边，很安静。”

　　“这样啊，看得出来你的确不是喜欢喧闹的那类人。”阿尔敏说，“对了，我叫阿尔敏·阿诺德，你呢？”

　　“阿尼·莱恩哈特。”女生说。

　　“阿尼，莱恩哈特……”阿尔敏语气缓缓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思考了一会儿，继续道，“好像的确不记得这个名字。”

　　“什么？”女生有些不解。

　　“我白天不是跟你说，我觉得你很熟悉吗？我还以为我们互相认识，只是我记性太差忘记了。但是现在看来我们之前好像真的不认识。莱恩哈特在这个小岛上是很罕见的姓呢，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

　　“我不是小岛上的人。”阿尼说。

　　“那应该是真的不认识了，”阿尔敏说，“从小到大，我一直没有离开过这座小岛。”

　　“从来没有离开过？”阿尼的语气有些奇怪，阿尔敏隐隐觉得她似乎很惊讶。

　　“嗯，”阿尔敏说，“一直都生活在这个岛上。”

　　“是吗。”阿尼有些失落，阿尔敏不太懂她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

　　他继续道：“不过，高中毕业之后就会离开了，我打算去外地上大学。你呢？也在上高中？”

　　“嗯，”阿尼点头， “不过马上就要毕业了。”

　　“诶？”阿尔敏有些意外，“那算起来的话，你比我早一届高中毕业呢。”

　　“是吗？”阿尼回。

　　“你打算去哪儿读大学？”阿尔敏又问。

　　“还没想好这个问题。”阿尼回。

　　“嗯？现在还没有想好，那之后准备的话，时间上来得及吗？”阿尔敏十分惊讶。

　　“怎样都好。”阿尼说。

　　阿尔敏听到阿尼这样回答，语气间很快就流露出担忧的情绪了，“这是很严肃的问题啊，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地对待呢？”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阿尼又说。

　　阿尔敏看着阿尼，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是因为觉得我有些烦，所以就随便回应我的吗？抱歉。”

　　“没事。”阿尼说。

　　09

　　海边有一家还在营业的便利店，阿尔敏进去买了两杯牛奶。

　　“晚上就不喝茶饮和咖啡了，喝点牛奶吧。”阿尔敏把其中一杯递给了阿尼。

　　“你很会关心别人。”阿尼说。

　　阿尔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好啦。”

　　“是受父母影响才这样的吗？”阿尼问。

　　听到这话，阿尔敏瞬间愣住了，他的神情变得有些沉重，“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就在我们眼前这片海域出了意外，当时他们离海边就剩一点儿距离，但是就是没能来得及。”

　　“抱歉。”阿尼说。

　　阿尔敏摇了摇头，“没事，其实过了这么久，我已经接受这件事了。人生总是充满无常的，人类根本奈何不了意外。”

　　“对了，”阿尔敏的情绪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你知道吗？我们的小岛上一直有一个和去世的人有关的传说。”

　　“什么传说？”

　　“如果发生海难时听到了来自海上的歌声，那么遇难者就会被人鱼带走，然后变成人鱼活下去。”阿尔敏说，“小时候，我会骗自己去相信我的父母只是变成了人鱼，只要我能听到海上的歌声，就能等到他们来接我。”

　　听到阿尔敏这么说，阿尼沉默了。

　　阿尔敏以为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傻乎乎的故事，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小时候的我是不是有点傻？”

　　阿尼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两人顺着海滩慢慢走着，渐渐没了话题。

　　在决定回去的时候，阿尼突然主动开口了：“这里有很多和人鱼有关的故事吗？”

　　“是啊。”阿尔敏说，“岛屿嘛，总会有这类传说的。”

　　“那都有什么样的传说呢？”阿尼又问。

　　“嗯，其实都不是什么好的传说，”阿尔敏有些无奈地说，“从前的渔民们把很多灾难都怪到了人鱼头上。”

　　“那你呢？你觉得人鱼怎么样？”阿尼问。

　　“我觉得人鱼是替天灾人祸背锅的可怜生物。”阿尔敏说，“如果真的存在人鱼的话，她们应该很不喜欢人类吧，毕竟总是被人类怪罪。”

　　“可是，你不还说，人鱼就是人类变的吗？既然人鱼也是人类，人鱼又怎么会不喜欢人类呢？”阿尼问。

　　“哈哈，”阿尔敏有些尴尬，强行解释道，“怎么说呢，神话传说嘛，会有相互佐证的部分，也会有相互矛盾的部分，这都很正常。”

　　“我想，人鱼应该会喜欢人类的。”阿尼说。

　　“阿尼喜欢人鱼吗？”阿尔敏问。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阿尼说，“如果有人鱼的话，人鱼应该也有各种各样的性格，可能有些性格会比较讨喜，而有些又会很讨厌。”

　　“也是呢。就跟人一样。”阿尔敏说。

　　10

　　回去的路上，两人还是同行。因为都有些累了，所以没有像去时那样聊天。

　　阿尔敏忍不住打量起了走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安静女孩，她的皮肤在月光下仿佛在发光。如果这世界上真的存在人鱼的话，可能人鱼的皮肤也会是这样的吧，阿尔敏想。

　　“虽然从前没见过，但是我依然觉得阿尼很熟悉，这种感觉应该叫一见如故吗？”

　　临到旅馆的时候，阿尔敏突然又提起了这件事。阿尼听他这么说，明显是愣了一下。见她是这个反应，阿尔敏有些尴尬，可能真的如艾伦所说的那样，他说的话实在是太过老套，让对方觉得不舒服了。

　　“抱歉，我……”

　　“可能吧。”在他道歉的时候，阿尼认可了他的说法。

　　阿尔敏很是意外，下意识觉得阿尼这只是在跟自己客气。

　　“阿尼还真是一个温柔的好人呢，为了照顾我的感受说这种话，其实我说的话应该让你有点不舒服了吧。”阿尔敏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一见如故是常用词，那么这种感受应该也不是什么少有的感受吧。”阿尼说。

　　“诶？”阿尔敏更意外了，“难道阿尼也有这种感受？”

　　“有点吧。”阿尼回。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还挺开心的。感觉已经和阿尼成为朋友了。” 阿尔敏说。

　　这句话，阿尼没有回应。

　　11

　　阿尼是过来这边参加别人的婚礼的，婚礼就安排在她和阿尔敏一起散步的第二天。

　　他们计划的是一场海上婚礼，人不多，只邀请了几个近亲，所以忙起来的时候人手明显有些不够。早起的阿尔敏遇到了手忙脚乱的他们，很主动地帮了他们，把他们送到了海边登船的地方。

　　“天气很好，很适合婚礼，祝你们新婚愉快。”分别前，阿尔敏客气地跟要结婚的新人说了一句祝福。

　　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阿尼身上，她今天特地打扮了一下，比昨天还要好看，阿尔敏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又一眼。

　　“谢谢你。”新娘从捧花上摘下一朵白色的栀子，交给了阿尔敏，“也祝你今天愉快。”

　　阿尔敏没料到会收到新娘的礼物，有些受宠若惊地接了下来。再次抬头时，他发现阿尼的头饰也是栀子花的，素净淡雅，十分好看。

　　“再见。”阿尼主动和他道了别，然后就和新人一起上了船。

　　阿尔敏独自站在原地，目送着船只离开。他不是很喜欢阿尼和他说再见，虽说对方还要回来，但是他听完再见两个字，心中还是有些难受。等船只彻底走远之后，阿尔敏怀着怅然若失的心情回到了旅馆，开始了自己一天的工作。

　　本来并没有把这场婚礼放在心上，但是快到中午的时候天突然阴了起来，天气预报也没有报道会下雨，最近也没有什么台风，突如其来的阴天让阿尔敏有些不安。店长说，海边的天气总是多变的，说不定风吹一阵，把头顶的云吹走，天就会再晴朗起来。

　　这话并不能打消阿尔敏的担心，中午休息的时候，他一个人偷偷去了海边。

　　越往海边走，天越黑，风也越大，阴森可怖的乌云几乎要压到人的头顶。一路上，阿尔敏遇到了好多从海边回来的人，他们都劝他往回走，但是这些人中根本就没有阿尼，阿尼还没有回来。

　　等阿尔敏到了海边的时候，海上已经起浪了。

　　尘封的记忆被海浪掀开，阿尔敏想起了带走他父母的那次海难。那时候，他也在船上。

　　阿尔敏想起了黑色的海水涌入船舱时的画面，海水如同有生命的野兽一样在船舱里横冲直撞，他被海水卷着，船被海浪卷着，他和船一起被海水抛起又落下，失重感让他无比害怕，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会死……

　　眼前不太平的海水和那天的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阿尔敏觉得自己的记忆开始错乱了，他有些分不清现在和过去。

　　天好像是开始下雨了，阿尔敏觉得自己被水包围了起来，湿水的身体变得沉重，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他有些站不住，于是干脆就地坐了下来。身体下面是冰冷的沙子和水，低温让他的脑子变得清醒了一些，但眼前的黑雾却仍然存在。

　　意识随着雨水和海浪的声音逐渐远去，阿尔敏觉得自己好像是漂浮了起来，意识朦胧之中，有人朝他走了过来。

　　那人身上冰冰凉凉的，她抱着他一直上浮，阿尔敏觉得自己好像是飞在云端一样，周围的一切都是轻飘飘的，自己也是轻飘飘的。

　　12

　　阿尔敏在梦中想起了自己当时坐船的原因，他要和父亲一起送母亲回家，他母亲的家在海上，她是来自海上的人鱼。

　　人鱼和人类结合，有一方会失去自己的原有身份，可能是人类变成人鱼，也有可能是人鱼变成人类。在他的家里，人鱼占据了优势。他的父亲变成了人鱼，所以那时候的他们才要坐船，他们要回到海里去。

　　但是，阿尔敏那时候却没能变成人鱼，他是种族里的意外。以往的混血幼童总能变成人鱼，但是他没有。所以，人鱼们不得不再把他送回岸边。但是，人鱼出现总会伴随风浪的出现，他们用来送他离开的船被风浪掀翻了，他落入了水中，最后是一条人鱼把他从水里捞起来的。

　　那条救了他的人鱼和他一样，身体小小的，是一个和他很像的孩子。那条人鱼的脸在他的梦境中逐渐变得清晰，他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会觉得阿尼的脸很熟悉了，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见过啊！

　　梦境很长，等它结束的时候，天已经晴了。阿尔敏睁开眼睛，头顶是灿烂的阳光，他的双眼被刺得生疼。

　　他知道，要不了多久，和人鱼有关的记忆又会从他的脑子里消失掉。在那记忆彻底消失之前，他想一个人在海边待一会儿……

　　13

　　有船只出事的事情很快就在海边传遍了，所有人都觉得惋惜。

　　艾伦知道出事的人就是住在旅店的客人之后，难过了许久。然而平时更加情感细腻的阿尔敏却表现得无比平和。

　　阿尔敏对艾伦说：“也许，他们是跟人鱼去过新的生活了吧。”

　　这话听得艾伦非常不爽，他不是什么浪漫主义者，人死了就是死了，那些自我欺骗式的幻想根本无法改变他的内心感受。

　　阿尔敏也不多解释，他装作一切正常的样子，一如往常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忙季过后，阿尔敏辞掉了这份兼职，开始认认真真地为大学的入学考试做准备。

　　他的爷爷为此感到高兴，在爷爷看来，阿尔敏终于找到了离开这座小岛的契机，也终于可以放下大海，开始新的生活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阿尔敏的理想大学也在海边，理想专业甚至是海洋生物学。不过这都无所谓了，这都是阿尔敏他自己的事。

　　【番外】

　　01

　　半年前，在帕拉迪岛南方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座小岛。这个人迹罕至的角落里发生再大的事也很少有人愿意专门过去一探究竟，即便那儿凭空出现了一座岛屿。

　　那座小岛多半是海底火山喷发物堆积形成的，这种事在那片海域并不罕见。

　　这虽然算不上什么惊天大新闻，但还是吸引了一群人的注意。一群常年待在海上的研究员决定靠近那座小岛，简单做一个研究。

　　阿尔敏作为一个愣头青，也跟着自己的老师一起参与了这次活动。到了地方之后，他穿着潜水服，和老师一起下了水。

　　本来只是围绕着小岛进行最简单的观察，但不知怎么回事，老师突然加快速度往深海游了过去。阿尔敏以为她是有了新发现，便没有多想地跟了过去。老师越潜越深，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周边的海水已经变得很冷了，头顶的亮光也开始逐渐变模糊，如果再潜下去，他们肯定会出意外。

　　阿尔敏加快速度，赶上了老师，老师往更深的海域指了指，示意他下面有东西。但是他却指着老师的氧气瓶以及头顶的方向，示意老师她潜得太深了，不回去不行。

　　他的老师是一个性格死犟的中年女人，力气比他都大，阿尔敏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她带回海面上。

　　“为什么要阻止我！”浮出水面摘掉面罩之后，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抱怨阿尔敏。

　　“韩吉老师，再潜下去会死的！”阿尔敏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人鱼啊！是人鱼啊！你没有看到吗？”被叫做韩吉的老师说。

　　“人鱼……”阿尔敏有些无语，发现这种传奇生物固然令人惊喜，但是为她去死就大可不必了。

　　“怎么？你这个表情是不信是吗？”韩吉盯住阿尔敏问。

　　阿尔敏被看得全身发毛，“那个，我们还是先上船再说吧，水里冷死了。”

　　“反正这件事有你一部分责任。”韩吉一面扒住船舷往上爬，一面回头对阿尔敏说。

　　“什么事有我一部分责任？”

　　“当然是跟丢人鱼这件事啊。”

　　“……”

　　02

　　韩吉问阿尔敏是不是不相信有人鱼这种生物的存在。

　　阿尔敏说，传说都不是空穴来风，总有某种生物是人鱼的原形。

　　韩吉说，他要是这样觉得，那就不相信。

　　阿尔敏反驳说，如果有足够的证据，他会相信的。

　　韩吉说，他这是在找借口。

　　这位老师时不时会露出幼稚的一面，阿尔敏时常因此感到无语。

　　“知道吗？在我的家乡，人鱼的出现是会伴随狂风暴雨的，假如真的出现人鱼，那么我们这艘小船会在狂风暴雨的摧残下四分五裂的。”阿尔敏说。

　　“诶？你的家乡还有和人鱼有关的传说吗？”韩吉问。

　　“毕竟我的家乡是一座小岛嘛。”阿尔敏说。

　　“还有呢？除了会招来狂风暴雨之外，你的家乡还有什么别的和人鱼有关的传说吗？”韩吉问。

　　“人在海难中如果遇到了人鱼，就会被人鱼带走，然后被变成人鱼和他们一起生活。”阿尔敏说。

　　“也就是说，如果人鱼出现，并且招来风暴把我们的船毁掉了，我们就能变成人鱼和他们一起去往他们的世界了，对吧？”韩吉道。

　　韩吉认真严肃的语气让阿尔敏觉得无奈，他说：“您也没必要思考得这么深入啦，那都是传说。”

　　“一切真理在被证实之前，都只是传说。”韩吉说，“不要用这种敷衍的态度去对待这个世界。”

　　“好的~”阿尔敏非常敷衍地回答了她的话。

　　“你这个态度不太端正，你知道吗？”韩吉问阿尔敏。

　　“嗯~”阿尔敏依旧敷衍。

　　韩吉决定纠正阿尔敏的态度，于是，她在深夜两点把阿尔敏摇醒，师徒两人一起蹲船边等着人鱼出现。

　　穿好了黑色的潜水服，阿尔敏觉得溜光水滑的自己很像月色下的一只海豹，只是海豹不会被迫熬夜。

　　“这个天气对不上吧，不是说了，人鱼会出现在风暴里。”阿尔敏说。

　　“你小声一点儿。别吓得人鱼不敢出来。”

　　“……”

　　阿尔敏仰头看着天上的云彩和星星，估算着下雨的概率，怎么算这个概率都突破不了百分之五。

　　“出现了！”

　　“！”

　　阿尔敏瞬间睁大了眼睛，视线盯着韩吉看的方向仔细搜寻了起来。

　　03

　　泠泠月光在泛着细波的海面上落下光泽暗淡的鳞状斑点，而在那些“鳞状斑点”之间，赫然出现了一小簇格外明亮的闪光。阿尔敏眯起眼睛仔细辨别着，终于，他从那一小片闪光中看出了人类的形状。

　　“它”好像也发现了有人在看着，猛地一晃，就消失在了水面上。

　　“下水！”

　　韩吉毫不犹豫地跳下了船，阿尔敏紧跟其后。他们一路下潜，奔着闪光落下的方向尽力追赶，但依然难以追到。

　　突然间，他们追赶的对象居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阿尔敏在看到对方的正面的时候，脑子里沉寂的记忆突然又一次复苏了。

　　恍惚间，阿尔敏觉得自己好像是长出了鱼鳃和蹼趾，他忘了继续踩水，身体悬浮在水中一动不动。原本忙着追人鱼的韩吉发现自己身边少了个人，回头一看就看到阿尔敏在她身后缓缓下沉。

　　韩吉扭头又去捞阿尔敏，然而不等她游出去几米，一道银蓝色的闪光就从她身边窜了过去。再看一眼，她就看到一个长着鱼尾的金发女孩正在拖着阿尔敏往上游。

　　“阿尔敏你小子……”

　　韩吉惊讶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还在水里，等她想起来往上游的时候，人鱼已经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她以此生最快的游泳速度游出了水面，然后在船板上看到了还没来得及逃跑的人鱼。

　　“你！”韩吉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人鱼看见了韩吉，立马从船的另外一边跳了下去，韩吉见状立马再次下沉，但是这次她只能看到水底的一片黑暗，根本没看到人鱼的影子。

　　04

　　阿尔敏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韩吉坐在他身边，用审犯人一样的眼神盯着他。

　　“阿尔敏！”韩吉非常不悦，“你是不是早就认识人鱼了！”

　　“我没有。”阿尔敏立刻否定论。

　　“骗人！如果今天是你们第一次见面的话，那她为什么会来救你？按你说的，依照她们的习俗，她应该把你掳走才更对吧？”韩吉道。

　　“习俗不是那样的。”阿尔敏说。

　　韩吉立刻认真了起来，她推了一下眼睛，“哦？那真正的人鱼习俗是什么样的？”

　　阿尔敏知道自己再狡辩也没有用了，于是就把人鱼和人类结合的习俗告诉了她。

　　“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是秘密吗？”韩吉问。

　　“因为我之前忘记了，”阿尔敏说，“很快你也会把这些都忘掉。人类很难把和人鱼有关的记忆留住。只不过，如果遇到一定的契机，之前的记忆又会复苏。”

　　“那为什么不趁着没忘记的时候记下来呢？”韩吉问。

　　“因为，我不想去打扰她们。”阿尔敏说。

　　“原来是这样啊。”韩吉回，“不会遗憾吗？刚刚那只人鱼，她与你的关系好像并不一般吧？”

　　“不会的。”阿尔敏说，“我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她还会不停地初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