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死》剑与森

8、上钩

　　“叮——”

　　手机在桌面上震了下，屏幕亮起。

　　是乐乐的消息：【真的这么好吃吗？！那我们有空一块去呀！】

　　一行字，几个标点符号，林霜降眼前便浮现出仿佛女孩那双亮晶晶的眼，以及嘴角处绽放的梨涡。

　　真神奇，小满居然会和性格与她反差如此之大的女孩作朋友。

　　林霜降一手拿着毛巾擦拭着湿发，一手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

　　桌面上从左到右摆放着林小满的手机，日记本，和一本已经摊开，写满字迹的笔记本。

　　乐乐的好友是在洗手间时加上的，俩人觉得这次相遇很有缘，再加上林霜降一脸“萌新”样，乐乐便拍着胸脯说自己作为老粉丝，怎么也得“带带她”。

　　【可以，下周如何？】

　　【我都方便！唉，可惜最近联系不上贝贝，不然我就能介绍你们认识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直觉你们俩一定会很合得来！】

　　【啊！！！居然已经一点了，没想到和你一下子聊这么久，我得睡了！阳阳姐晚安！】

　　林霜降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有那么一瞬，她感觉胸口难受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乐乐不知道，她们此刻都想见的那个人，早已长眠于小小的四方盒里了。

　　林霜降垂头捂着胸口，努力平复了许久波动的心情，才重新抬起头，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开始书写。

　　【乐乐：
　　1.不知道小满已死。
　　2.没有和陈元武私下见过面。
　　3.对“出货”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以上信息并不保真，存在乐乐欺瞒她的可能性，林霜降很清楚这点，但她倾向于乐乐说了真话。

　　乐乐的身世其实和小满很像，都是小镇出来的女孩，都有弟弟，唯一的区别是乐乐艺术天赋极高，大小奖项拿了不少，还没毕业就已经卖出好几件作品，经济条件要比小满好很多。

　　林霜降沉思片刻，继续写道：

　　【君姐：
　　1.不知道小满已死。
　　2.爱丽丝仙境的老板。
　　3.粉丝群管理员。】

　　今晚除了乐乐之外，林霜降还加了坐在她旁边的豹纹女士的好友。

　　豹纹女士叫君姐，比林霜降大五岁，有个刚上小学的女儿。

　　君姐确实不是普通粉丝，不仅为陈元武的线下粉丝聚会群提供固定的场所，还替他打理所有粉丝群，更像一个有着实权的“副手”。

　　令林霜降没想到的是，君姐似乎对她很感兴趣，拉着她聊了很久天，一副一见如故的样子。

　　但君姐和乐乐给她的感觉又不一样，如果说乐乐是性格使然，那君姐则带了些许难以捉摸的刻意。

　　或许因为是生意人？

　　林霜降不确定，但她对此并不反感，反而，君姐的热情正中她下怀。

　　罗列完俩人的信息后，她向前翻了一页，将之前写好的进度一一勾上。

　　【加入粉丝群?
　　新名字?
　　参加聚会?
　　加陈元武好友】

　　前三项已经完成，现在就差陈元武通过她的好友申请了。

　　按照小满的时间线，她在线下粉丝聚会前就加上了陈元武的好友，而乐乐则不同，乐乐是去年才加上的。

　　明明俩人进入粉丝群的时间并没有相差多久，为什么陈元武对俩人的态度截然不同？

　　林霜降心中其实隐隐已经有了答案，但她还想近一步确认。

　　她拿起手机，翻看申请记录。

　　好吧，还未通过。

　　可能是因为现在太晚了吧？

　　耐心点，不能急，林霜降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

　　她有的是时间，只要不打草惊蛇，迟早她一定能弄明白，小满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定。

　　*

　　然而，直到俩周后，陈元武还是没有通过她的好友申请，即便这一段时间里，俩人在群里的互动和往常一样频繁。

　　林霜降嘴上说不急，但心里也有些坐不住了。

　　这似乎意味着，她对小满提到的“出货”的猜想是正确的——小满与她和乐乐相比，显然是属于“合格”的“货品”。

　　可是，出货给谁呢？进行交易的“货币”是什么？“合格”与“不合格”之间的评价标准又是什么呢？陈元武和君姐在这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无法接近陈元武的话，自然无法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思前想去几天后，林霜降终于在陈元武再次对她晒出来的自拍照进行点评时，开了口：
　　【其实爸爸心里很讨厌我吧，不然为什么就是不通过我的好友呢，好难过啊呜呜呜。】

　　字一打完，她就锁屏将手机扔向一旁，仿佛在扔什么脏东西一样。

　　不过直球的效果还是很好用的，尤其是在大群里。

　　不知是不是顾及自身形象，陈元武回复很快：【阳阳丫头，不好意思，好友申请太多了，我加你吧。】

　　但他这么说，群里很快就有不少人有异议：
　　【偏心！！！怎么就加阳阳姐？！】
　　【爸爸你可不能搞特殊啊！我也要加好友！】
　　【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没加上武爸呢，原来大家都一样啊，那就好那就好。】

　　林霜降对她们的聊天并不感兴趣，她迅速切回软件主界面。

　　直到看到新弹出的好友通过的提示时，她才松了口气。

　　*

　　好友加上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林霜降其实也不太清楚。

　　她试着和陈元武主动说过几次话，但陈元武对她的态度不冷也不热。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怀着这个疑问，林霜降又继续参加了两次线下聚会。

　　她与君姐、乐乐俩人的关系越来越好，但陈元武，和以前并无俩样。

　　林霜降此刻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她显然不在陈元武选择“货品”的目标范围里。

　　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样貌身材吗？可是她们姐妹俩长相和身材相差并不大，或许分开看时不明显，但只要她们站一块，谁都不会对她们是姐妹这个事实有所怀疑。

　　这也是为什么林霜降选择按照复刻妹妹的时间线的原因。

　　小满在日记本里留下的信息量很有限，除了知道小满自杀不是因为抑郁症之外，林霜降只能靠只言片语去拼接一个模糊不清的真相。

　　她也曾考虑过报警，将日记本交给警方，但几番犹豫后她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小满似乎并不希望她这样做。

　　至于背后的原因，林霜降也只有通过“伪装”成小满，复刻她身上的经历，才能知晓了。

　　所以小满和她之间的区别在哪呢？为什么陈元武选小满不选她？

　　这个答案其实并不难得出，前提是得将陈元武定义为有所图谋的诈骗犯，如此一来，诈骗对象的目标范围特征就很明显了。

　　年轻，最好是大学生，毕竟什么样的傻瓜也比不上受过教育的傻瓜。

　　家境贫困，尤其是出生在重男轻女家庭中且无法享受平等资源的女性，性格自卑敏感的同时还极其缺爱。
　　尤其是缺少她们心目中，代表着“权威”一词的父亲的爱。

　　原生家庭没有怎么办呢？那就后天寻找替代品，这也是为何如今网络上大家喜欢赛博认爹的原因。
　　被“大爹”认可，就意味着被这个社会认可。

　　陈元武作为网红，利用自制的父女互动的短视频所网罗的，恰好也正是这一批人。
　　即使是清醒如林霜降，也难免沉溺其中。

　　但她和小满还是不同的，她工作多年，有一定阅历，见过世面，最重要的是她这个年龄的女性，大多都早已进入婚恋阶段，就算是原生家庭曾给她们带来创伤，也可以通过亲密关系治愈——当然有没有效，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顺着这个思路一想，林霜降如同拨开重重云雾，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就是个骗局，一切都是假的。

　　甚至连陈元武的女儿，很可能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

　　第一天。

　　第三天。

　　第五天。

　　一周。

　　两周。

　　一个月。

　　自从林霜降无意间透露出自己失恋的讯号后，陈元武和她聊天的频率越来越高，时间也越来越长。

　　陈元武很聪明，他很清楚以林霜降的年龄，扮演父亲的效果远比不上扮演情人。

　　只有当林霜降表现出需要些什么时，他才会适时出现，作为猎手捕获猎物。

　　林霜降没有掉以轻心，聊天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让陈元武约她线下见面，近一步发展。

　　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抓住救命稻草不愿意松手的溺水之人的形象。

　　陈元武的每一条信息，她都秒回。

　　还会时不时将自己身上的伤口扒开，恳求对方的怜惜。

　　但陈元武明显段位很高，更游刃有余，他总会间隔一段时间才会回复，并且每次都有合理的理由。

　　林霜降知道这是一场博弈，稍有不慎，她就跌入万丈深渊。

　　但幸好，聊天在持续着。

　　林霜降不厌其烦地分享着平日里的生活点滴，分享身边发生有趣的事情，分享美景，分享美食，分享……

　　陈元武也锲而不舍地扮演着一个温柔成熟的年长异性，以刚刚好的分寸安慰着一点点迷失在爱情的无辜小女人。

　　三个月后，林霜降等到了。

　　陈元武提出想要单独见面，在七夕。

　　【还记得我们平时聚会的那家私人会所吗？他们的正餐也不错，是清淡口的，感觉你会喜欢。】
　　【爸爸请你。】

　　彼时林霜降刚下班，走出公司大楼的她抬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一边从包里抽出折叠伞，一边殷切地回复：
　　【喜欢的。】
　　【您不用破费，我来请吧，我今天发工资了，请爸爸吃饭应该的！】
　　【什么时候？】

　　豆大的雨滴很快从空中飘落，林霜降撑开伞，大步走入雨幕中。

　　鱼，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