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死》剑与森

6、日记

　　“小洁，你知道……小满写日记吗？”
　　“知道啊，前两年的时候她经常写，不过今年忙起来好像就没怎么见到了。对了……她的日记本呢？我收拾的时候好像没见到啊……糟了，不会是落下了吧，我现在去找找。”
　　“不用了，她的日记本已经在我这了。”

　　*

　　【2026年9月11日小雨】
　　我觉得我可能把大学想得过于简单了。
　　还说什么赚大钱养阿姐，能不能毕业都是一个问题。

　　【2026年9月17日晴】
　　宿舍一共四人，江途和杨竞本地人，小洁和我外地的，但小洁来自海城，是个比槐林还要大的一线城市。她们人都很好，性格好，对我也很客气，相处半个多月下来，我们一次架都没有吵过。
　　但我总是难以融入她们。

　　我始终忘不了当我说出自己有个姐姐还有个弟弟时，她们三人脸上疑惑的表情。
　　“你们那边没有计划生育吗？！怎么能生三个啊！”
　　我想我的表情看起来和她们应该差不多。

　　在我们老家，家里有一个孩子的，尤其是独生女，才是极少数，在我们村里甚至不存在这种情况。姐弟组合的家庭都算少了，比较常见的是我们这种三姐弟，甚至四姐弟组合。

　　“我查到了！原来你们那边的农村有‘一孩半政策’，头胎是女孩的话，就可以再生一个，太神奇了，我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个！”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她们语气里没有恶意，只有单纯的惊叹，但我却难受得仿佛身上有蚂蚁在爬。
　　一孩半，一孩半，我和阿姐，都是那个“半”吧。

　　【2026年10月11日雨】
　　江途和杨竞平时习惯说本地话，我因为是同省人，也能听懂，但小洁是一丁点儿都听不懂，所以我很快便发现，她和我更亲近些。
　　我很开心，我性格慢热，交朋友一向很难，尤其是知心朋友。

　　但即便如此，她们仨聊天时，我还是很难插上话。
　　每晚她们聊篮球，聊游戏，聊音乐，聊得热火朝天，聊得她们怀疑是不是打搅了我休息。
　　“小满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呀，是睡了吗？那我们小点声。”
　　我其实没睡，也没有睡意，我只是躲在厚厚的帘子后面一声不出。
　　她们与我，来自俩个几乎没有交集的世界。

　　【2026年10月12日暴雨】

　　秋台风的肆虐导致我们这俩天只能窝在宿舍里。江途拿出她的投影仪，说要看电影。
　　是一个系列片，已经出到了第五部。
　　我第一次看，故事背景庞大，主角关系复杂，我全程云里雾里，而她们仨则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小声讨论一番。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她们早就看过了之前的系列了。

　　她们没有忽略我的沉默。
　　“天呐，小满！这可是超级出名的电影ip哎！你居然一部都没看过？！好可惜！”
　　我没有回答，我知道她们接下来就会热情地向我介绍电影的相关设定和先前的内容。
　　但就是这些细枝末节，始终在提醒着我，我和她们之间那条无法跨越的天堑。

　　【2026年10月28日多云】
　　“小满啊，你要想办法尽快融入班级和宿舍噢！”辅导员是笑着说这句话的，但我没有忽略掉他眼底的那抹压迫。
　　我说好。
　　“这段时间观察下来，我发现你话实在太少了，这样不合群其实对你不太好。”
　　我沉默了，有些反感，我不是不爱说话，只是很多时候，不知道能说什么。
　　而且，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2026年11月2日阴】
　　今晚，江途忽然在宿舍群里提议周末去迪士尼玩。这很不寻常，因为作为本地人，江途和杨竞从小就没少去。
　　所以当她们仨格外热烈地在群里讨论谁负责门票谁负责买零食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情——辅导员给她们发任务了。
　　真烦。

　　【2026年11月8日晴】
　　我和阿姐说了我们上周去迪士尼玩的事情，她肉眼可见地为我感到开心。她买了好几箱零食寄到我们宿舍，还说这周六晚上请我们宿舍吃大餐。

　　小洁对阿姐似乎很感兴趣，不断询问阿姐是做什么的。我平时很少说起关于自己的事情，但这次我却忍不住告诉她们：阿姐是深港科技公司的研发专员。

　　【2026年11月13日多云】
　　我万万没想到，阿姐会请我们吃西餐……
　　她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呢？她知道这段饭我吃得有多难受，有多窘迫吗？
　　连小洁都察觉到了，提出将她切好的牛扒和我换一下。
　　但阿姐替我拒绝了，说这些事情不会就学，没什么好丢脸的。

　　可我不是她啊，我从小就在意别人的眼光和看法，也学不会她无论什么场合都能应对自如的泰然。
　　真想找个洞钻进去。
　　我恨阿姐的迟钝。
　　更恨自己的敏感。

　　【2026年12月3日小雨】
　　今晚江途回宿舍带来一个好消息：我们班辅导员被学校辞退了。
　　上个月有人举报他性骚扰女学生，起初校方没太在意，毕竟是匿名举报，但调查出的结果却令所有人大跌眼镜——遭到性骚扰的不是女学生，而是男学生。
　　江途看起来很开心，把买回来的奶茶一一分给我们。

　　我这才知道，原来大家和我一样，都很讨厌辅导员。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明明心里很讨厌一个人，却能装作若无其事，甚至面带微笑地与之交谈，仿佛心底的那份不满与疏离从未存在。
　　可是，她们为什么不反抗呢？
　　至少像我一样，做点什么吧。

　　【2027年1月16日，阴】
　　还有一周就放寒假了。
　　阿姐问我过年回不回家，我说不，她说那她也不回了。
　　我很困惑，因为她往年过年，都会回去。
　　我想她可能是在担心我，于是我告诉她我可以申请留校。
　　阿姐笑了笑，让我别多想，到时候去她那住，因为她可不会在我的留校申请书上签名。

　　【2027年2月4日，晴】
　　我在阿姐的帮助下找了个家教的兼职，一直忙到年前。槐林的家长们真舍得为孩子花钱，短短十几天天，我就赚了两万块。
　　师范是阿姐当初强烈要求我报的，我对做老师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热忱，反而充满了担忧，一个做学生时成绩只有中下的人，居然成为了老师，真好笑。
　　家长那边对我的评价很高，觉得我对孩子很有耐心，很负责任。但其实我是因为在这些孩子身上，看到了过去那个平庸的自己。

　　钱我转给了阿姐，她和我说了买房的想法，她现在收入不错，首付再攒个两年就差不多了。
　　“到时候我们就有家了。”我们像小时候那样侧躺着蜷缩在小床上，阿姐小声对我道。
　　我庆幸当时候房间里灯早已关上了。
　　不然阿姐肯定会看到我布满泪水的脸。

　　【2027年3月2日，阵雨】
　　开学有几天了，小洁说我像变了个人一样。
　　小洁寒假和家人去了海南，江途跟着科考船去了趟南极，而杨竞也和她妈一块去了北欧看极光。
　　她们叽叽喳喳地分享着照片，我坐在旁边耐心地听着。
　　我突然发现自己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感触，没有羡慕，也没有曾经的自惭形秽。
　　可能是因为有了目标吧。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我和阿姐未来在槐林的家。
　　阿姐说房子不用买很新很大，两个房间就够了，到时候还能养两只猫。

　　【2027年3月18日阴】
　　真的好困……感觉眼皮在打架……好想回宿舍补觉。
　　可是下午还有三节课。
　　痛苦。
　　阿姐说的对，应该少玩手机。
　　我再也不熬夜了。
　　昨晚就不应该点进小洁在群里发的那条视频链接。

　　【2027年3月20日小雨】
　　早课被老师点名了，虽然有惊无险地答上了问题，但我还是无地自容——我上课睡着了。
　　小洁很震惊，说我堕落了。
　　是的，我也从没想过有一天我居然会沉迷刷短视频。

　　我认真思考了下，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刷陈老师的视频。
　　或许我只是单纯地被视频里流露出的温情所打动。
　　或许是因为他的女儿有双和阿姐一模一样的杏眼。
　　又或许我在隐隐渴望着拥有一个能将我视为掌上明珠的好爸爸。

　　【2027年4月1日大雨】
　　我最终还是没忍住，加进了粉丝群。
　　原来天南地北有这么多像我一样的女孩。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2027年4月6日晴】
　　我有了新名字，叫“贝贝”，是陈老师亲自取的。
　　我宛若新生。

　　【2027年5月13日多云】
　　最近群里进了好多新粉丝，其中有个女孩叫“乐乐”，她竟然是隔壁美院的学生，世界真小啊！
　　我们加了好友，约好月底见面。
　　好期待！

　　【2027年8月12日晴】
　　陈老师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我平时很少在群里聊天，没想到他居然记得我。
　　他说如果我不介意的话，可以私下喊他爸爸。
　　我犹豫了一会，同意了。
　　我没想到自己会如此顺利地说出这两个字。
　　可能其实也在期盼着些什么。

　　【2027年9月30日晴】
　　好像很久没写日记了。
　　可能是因为在社交软件上交流多了，在日记里就没什么表达欲了。
　　今天和乐乐一起参加了线下粉丝聚会。
　　见到了爸爸。

　　【2027年10月29日多云】
　　第二次聚会。

　　【2027年11月27日阴】
　　昨晚是第三次聚会，乐乐临时有事，没有来。
　　要是以前我可能会有些烦躁，但我现在不是新人了。
　　爸爸说的对，我们就是一个大家庭！
　　不是亲人，但胜似亲人！

　　【2027年12月23日阵雨】
　　爸爸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过圣诞，我同意了。
　　我用奖学金买了一条领带，希望他会喜欢。

　　【2028年6月5日阴】
　　我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打开日记又合上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老天会这么不公平？
　　为什么经历这种事情的人会是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2028年9月3日多云】
　　林小满，你不能崩溃……你要坚持住！！！
　　一定有别的方法的。
　　不要放弃。

　　【2028年12月28日暴雨】
　　他不是一个人……
　　他不是一个人！
　　隔墙有耳，谨记！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不能被发现！

　　【2029年1月17日晴】
　　我一定能找到，一定！

　　【2029年4月29日阴】
　　我知道在哪了！

　　【2029年6月18日多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连累到阿姐……
　　是了，那款产品！就是深港的！
　　呵，这就是他们的警告吗？

　　【2029年10月17日暴雨】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活在这样肮脏的世界里，真痛苦啊……

　　【2029年12月10日晴】
　　君姐告诉我，下一次被出货的会是乐乐。
　　我不明白，乐乐不是一直没合格吗？为什么会突然……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2029年12月21日多云】
　　该死，真的是乐乐。
　　这件事不能拖下去了……快想想办法……我一定能想出办法阻止他们的！
　　一定！！！

　　【2030年1月13日小雨】
　　我从公司回来了。
　　你们赢了，我认输。
　　我是个废物。
　　我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我早应该意识到的，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最笨的那个。
　　我成绩差，还不爱看书，无论是什么书。
　　连捉迷藏也从来没赢过阿姐。

　　【2030年1月21日阴】
　　童话故事里总说，公主落难的时候，会有英雄相救。
　　但我从小就知道，我不需要英雄。
　　因为我有阿姐。
　　阿姐，你比我聪明，比我有本事。
　　我不在的日子，你一定能坚持下去的。
　　你一定能做到的。
　　一定能。

　　*

　　啪——

　　原本沉寂的黑暗，骤然间被明亮的灯光所驱散。

　　林霜降条件反射性地眯了眯眼，抬头看向玄关处刚进门的室友。

　　“黑灯瞎火的你坐客厅里干嘛？”

　　“还有，你那是什么表情，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难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