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大光头

21、第 21 章

　　当魏谨来到技术科办公室，交给她那份写有陈三水名字的尸体解剖申请书之时，陶济已心中了然，今天必定是非比寻常的一天。

　　她扫视到申请书中家属签字的那一栏里，用黑色签字笔写得清清楚楚、一眼便能辨认出来的“陈诏星”三个字，只觉得昨晚喝过的黄酒此刻再一次在胃里翻江倒海，让她忍不住作呕。

　　“陈三水死亡的消息，暂时还被封锁着。等我们这边的结果出来后，媒体会统一口径来进行报道。”难得的，在魏谨身上再次出现了警服。

　　比起刚见面时的厚外套，如今只留下了淡蓝色的衬衫。魏谨扎起的单马尾看起来整个人干练十足，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陶济，仿佛陶济身上有什么可供提取的线索一般。

　　“这种大人物的案子怎么丢给我们分局了？”

　　尸体解剖申请书中落款的医院不是其他不知名的小医院或是私人诊所，而是所有警局面对医疗事件均会优先选择的市中心医院。

　　“杨市长批示的。我们只有照做的份。”

　　陶济听得出魏谨话里的无奈，她们这支小分队算是市里警务系统中的香饽饽，谁都盯了上来。原因当然不在她，而是魏谨创下的不同以往的破案率。

　　可眼下，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这个案件非常棘手，怕是一不小心，前程都要搭上去。

　　“魏谨。”陶济的声音轻柔得仿若换了个人，杨书林这个名字带来的弯弯绕绕让她对魏谨心生了几分不忍，“我建议你，向上汇报，让叶局长来负责吧。”

　　“陶济。”这是魏谨第一次叫她的全名，不是挂有职称级别的“陶科长”，而是单纯的她的名字。魏谨望向她的视线里有一种不可撼动的坚毅，陶济知道，那是一种对于真相和正义的执着。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不容反驳：“我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自从魏谨来到河阳分局，在她担任刑侦大队队长的这三个多月里，她们共同合作过大大小小几十个案件。有只需现场勘测的偷盗案，也有事关人命、需要进行尸检的谋杀案。

　　每一件，魏谨对她都是完完全全的信任。在技术检测上从未质疑过她的工作能力和报告结果。虽然魏谨那份对于工作的无限热情，让她少了许多可以自由挥霍的闲暇时光，但那种从工作上获得的成就感，却是什么其他别的东西所不可比拟的。

　　陶济内心深处有着许多自己都不知道的、对于魏谨的感谢之情。

　　那些感谢究竟是什么，她分辨不清，也描述不出来。只是，她明白的是，这个人身上有着她一直想要的、寄望于能在这个系统中存留下来的、永不被磨灭的东西。

　　在位于电商大厦的顶楼套房中，等待着魏谨和陶济等人的不只有陈诏星——和三个月前不同，他剃了寸头，整张脸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凸显出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年轻和稚嫩。在陈诏星旁边还伫立着三个熟悉的身影，林奕，李书安，还有，周一茗。

　　这三人的出现却是在魏谨与陶济的意料之外。在她们出发前往申请解剖的尸体现场之前，她们对于此次尸检的中心人物有过一次简短而快速的背景预览，其中并没有这三个名字。

　　“这就是我们大名鼎鼎的神探魏队长吧。”最先迎接她们的是一位留着白色胡须、绝顶无发的中年男子。他被黑色衬衣包裹的身材明显透露着肌肉骨骼的健硕，整个人看起来应该比实际年龄年轻好几岁。

　　魏谨连忙握住男子伸出的手，仅是握着回道：“叫我魏谨就好。请问，您是？”

　　“我还没说我是什么谁啊。”那男子大笑地拍了拍魏谨的肩膀，他的笑声在其他人肃穆的神色之中，显得有几分突兀和自顾自的嚣张，魏谨勉强稳住身形却仍旧踉跄了一步，“张濯，叫我老张、或者张叔都行。”

　　“张先生，你好。”魏谨并不吃这套，也或许是刚才那一拍，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让她更不愿意摒弃一直以来作为警务工作者的规则和习惯，“请问，现场在哪儿？”

　　魏谨是个愣头青，这是陈诏星老早就知道的事。他不知道张叔上演的这一出戏是为了什么。他沉下来的眼神上下打量过魏谨和陶济后，沉默地带领着她们来到了陈三水去世的房间。他知道，这两个人才是这次尸检的关键。

　　“嗨，陶陶。”

　　路过林奕时，她轻松地向陶济的打着招呼。站在林奕身后的周一茗对她微微一笑，满是放心。

　　见到此番景象的李书安耐不住性子，连忙凑到林奕和周一茗中间，来回叨叨叨问道：“怎么回事？是你们的熟人吗？怎么我不认识？叫什么名字啊？快介绍给我。”

　　陈三水尸体置放的房间，正是他平日起居工作的卧室。

　　与两米大床相对的那面是一整面的落地窗，中间摆放着一张三米长的大桌子，有着台式电脑、笔记本电脑、一沓又一沓的文件和一尘不染的几支红酒杯。

　　侧面墙是一整面的书柜，上面放满了他过去的荣誉、相关的书籍、一张张经典时刻的照片合影和一瓶又一瓶的葡萄酒。与此相对的另一面，则是单独辟开的一间半开放式茶室，可以容纳七八个人，茶几上整齐摆放着整套茶具。

　　卧室很大，东西却不算多。其他人在门口拉起警戒线，魏谨和陶济换过防护服，往里径直朝呈放着陈三水尸体所在的床铺走去。

　　此时的陈三水早已没了呼吸，脸色苍白，嘴唇发紫。陶济翻开他被耷拉眼睑闭合的双眼，球睑结膜上有明显的出血点。顺着身体往下，尸体已经变软，手指脚趾呈现出粗大的迹象，腹部有明显的膨胀。

　　“从外部检查上来看，和中心医院出示的报告无异。的确是心脏病的特征，死亡时间应该也差不太多，应该就是昨天凌晨。”陶济的声音被掩盖在口罩之下，听起来与她平时说话时的音调不同，略显低沉。

　　“那你先带尸体回去，做进一步的尸检吧。我带部分人留下来，搞定现场的勘测，还有问询。”魏谨当即分配掉工作，正转身招手让同事过来帮忙扛尸体，却被陶济一把扯住了衣袖。她那张清白的脸上再无司空见惯的无所谓和镇定，语气透露着不寻常的心慌；“如果周一茗要跟着我回去怎么办？”

　　我在害怕什么？

　　话才出口，陶济已经在内心拷问着自己。

　　魏谨一惊，没听懂陶济所指为何。

　　但她很快稳定心神，反握住陶济的手——她内心的热血仿佛能无干扰地穿透胶质手套，明晃晃地沾染了陶济的手背，激发一阵温热。

　　魏谨说：“不要害怕，那就让她跟你回去吧。”

　　“你害怕吗？”陶济低着头，用长发遮住自己的脸，悄声地问道。

　　“害怕什么？”

　　“害怕她变了。”这是曾经魏谨说过的话，现在却脱自陶济口中，用另外的词组包装着，向魏谨袭击而来，“害怕她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魏谨轻拍着陶济的手背，笑容看起来无忧无虑，像是刚从校园草地上获胜奔来的青春少年，浑身都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真相在那里就可以了。”

　　人不重要，事实才重要。

　　是这个道理吗？

　　陶济咀嚼着魏谨话里的所指，魏谨却已经牵过她的手，抬高封闭现场的警戒线，带着她走到满脸惊讶的周一茗面前，摘下口罩，用一脸的自信对周一茗说道：“师姐，能帮我个忙吗？陶科长要带尸体回局里，你帮我护送下她吗？”

　　这句话，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目光。

　　陈诏星那双如鹰般锋利的眼睛，在魏谨与周一茗之间来回扫视。若那眼神是一把剑，此刻的魏谨与周一茗定然是千疮百孔。

　　可陈诏星的怒意只停留在眼神之中，他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被从来都是笑脸相迎的张濯紧紧地扣在虎口之中，一丝半毫动弹不得。

　　比起林奕还没从眼前的景象中搞清楚状况，李书安倒是反应得相当迅速，直接冲到魏谨身前，皱着眉像个小孩般生气地问道：“谨宝，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你是在怀疑师姐吗？师姐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有必要……”

　　“小书子！”周一茗打断李书安的话，她倒是没有任何被侵犯的不爽。她挑了挑眉，眼神落在不敢看她、只死盯着地砖的陶济身上。

　　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师姐，能帮我这个忙吗？”魏谨坚持问道，神情连同语气毫无动摇。

　　“当然。我是很乐意护送陶科长的。是吧，陶科长？”周一茗绽放开笑颜，五官在笑容之中拼凑成好看的弧度，哪怕只用余光瞥见一瞬，也让陶济迷花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