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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染秽云 ...

  •   要对抗天性,很难。
      他盘在石柱子上,就像枕在谢泓衣膝头,在一片黑甜的静谧里越陷越深,怎么舍得离开?
      可外头的响动,却又不时挑动着他脆弱的神经末梢。
      妒火噌噌地往上窜,巨犼忽地一甩尾巴,身形急剧变化,犼身和人身交替出现。
      ——变回来,我要抓住他!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爆裂声,整座地宫都被黑红色的硝烟吞没。烟尘中,一道赤着上身的高大身影,轻轻落在地上,抱了一下石柱,这才往外走。
      他一直呆在太子墓室里,却对整座地宫熟门熟路,没有哪种机关拦得住他。
      空气中,还残存着谢泓衣淡淡的气息。
      单烽便追着这香饵,大步往前走。他浑身火烫,整个人都像在火海里翻腾,奔出地宫后,外头的风雪猛扑到他身上,转眼间就被灼热的体温烧化了。
      他抹了一把,不以为意,还以为是热出来的汗。
      影游城已经变了一副样子,平地里冒出无数亭台楼阁,巍巍然立在一片银白中。有一瞬间,他竟以为是当年的长留王城,披霜履雪而来。
      看起来很冷,却又很亲切。仿佛谢泓衣的影子,无处不在,深深眷恋着这个地方。
      可谢泓衣的气味,突然消失了。
      单烽的脸色都沉了一下,一颗心在猜疑中翻腾。
      就这么想甩开他?连气息都牢牢捂住了!
      哒哒哒哒哒。
      街巷里,传来了黑甲武卫的脚步声。还是惠风带队,列着队巡防,脚步比平时轻快不少。
      单烽道:“这么高兴,干什么去?”
      惠风猛地刹住步子,道:“怎么从墙角里蹦出来,吓死个人!城里多了这么多屋子,怕有雪练留的脏东西,可不得一一检查过去?”
      单烽道:“那你怎么还眉开眼笑?”
      惠风道:“有吗?”
      装傻。
      惠风这人,单烽是知道的,一心要做谢泓衣的近臣,被自己丢了一堆巡街的差事,和流放无异,怎么还笑得出来?
      而后头那一串影傀儡,黑沉沉的脸上,也透着一丝喜气。
      怎么,他到嘴的肉飞了,这些家伙却过上年了?
      单烽一把拽住惠风,又问:“你们城主呢?”
      惠风晃晃脑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城主既然不想让你知道,我们又怎么会告诉你?”
      单烽没异议了:“做得对。”
      他松了手,也不再为难惠风。可目光又一顿,队尾竟然是驼子不周。
      这到底是什么日子?不周平时总钻在地牢里,和血肉为伴,居然也出来散心了?
      不周背上的刑具已经被楚鸾回拔除了,背却依旧佝偻着,雪练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身体。
      这阴沉的哑巴半抬着头,望着远处的街巷,眼珠也像是石雕的,二十年阴雨中,连石头也浸满了霉斑。
      哒哒哒哒哒!
      巷子里传来了一串马蹄声。
      寻常的马,绝不可能这么轻快,像是丝绵裹着铁,在砖石上掠过,随时要斜飞起来。
      与此同时,还有年轻人的笑声,飞跃风雪而来。
      不周铁灰色的眼睛,突然被点亮了。
      来人十七八岁年纪,披银白轻甲,帽盔挟在臂弯里,一筒黑羽箭悬在腰间。额发都被捂湿了,抹额勒不住,弯弯鬈鬈地贴在颊边,神采却极其飞扬。
      单烽匆匆一瞥,留意的却是他的马。
      跑了这么一会儿,屋檐上早就振落大片积雪,却没有半点落在年轻人身上。
      银灰色的宝驹,腿上覆有龙鳞,近蹄处生着一层锋利的小翅膀,每一扬蹄,都会激起一串风哨声。
      这马全力奔行起来,一定能追上风!
      放在战场上,更是长途奔袭的利器。
      “谢……谢不周!”年轻人翻身下马,抚摸着马鬃,“你行啊,居然,居然真的找到了追风骥?有了它,我能一口气从长留跑到羲和舫去!”
      单烽皱了一下眉。
      年轻人说话,有些口齿不清,慢慢变得流利起来。
      不周僵在原地,无声地看着他,眼里的光猛地抖动了一下。
      黑甲武士早就散开了。只有不够知趣的惠风,站在单烽身边,伸着脖子看,唏嘘不已。
      “谢不周?”年轻人奇怪地问,抛开缰绳,绕着不周转了两圈,“你怎么不说话,高兴傻了?我愿赌服输,不会耍赖……不周,你怎么好像不一样了?你……”
      年轻人的表情开始变化,看着不周,流露出困惑之色。不周却抢先一步,伸出手,拍了拍马头,又看了看年轻人。
      他的手指早就扭曲变形,却带着奇特的力量,让追风骥原地踱起了步子,甩着尾巴,有如舞蹈。
      年轻人没忍住,一跃上了马:“不周,不愧是你相中的马,敞开了跑,不知该有多快。以后给殿下送信的时候,再也不担心耽误时辰了!”
      不周驼着背,牵着马,带着他的朋友,向城外冰原走去。
      年轻人还哼着名为怨春凋的小调。
      冰原上却月色荒寒,雪雾如烟。牵马的人影,深深地佝偻着,一脚深一脚浅,像是自顾自地衰老了几十年。
      单烽想起不周藏在马厩里的相马术,眉头皱得更紧。
      他和不周说不上熟悉,对方身上一股湿冷阴郁的气息,总是窝在地牢里,只在接手人犯的时候露面。
      但这并不代表,他看不出异样。
      单烽劈手抓住惠风,问:“城里多了多少人?”
      惠风顾左右而言他:“啊?你说他?那位小将军,是不周的朋友。”
      “朋友,”单烽重复道,“二十年前,从长留来的朋友?”
      惠风定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我不清楚,我是城主后来救下的。但你看看不周的样子,要是他们能回来,不好吗?”
      单烽整颗心,都因不安而收缩了一下。
      也就是说,在他被困在地宫里这几天,冰海里的东西,出来了。
      那些侍女的样子,他绝不会忘记。惨白的瞳仁,满嘴的利齿,和冰尸无异。可刚才所见的年轻人,除了记忆混乱,却并没有什么异样。
      难道,当真有转机?
      他朝城主府走。灯影法会为期半月,城中处处张灯结彩,前所未有的热闹。
      城里的人,果然变多了。灯笼摇晃下,随时有人重逢,有人叙旧,影子和影子交叠在一起,少年人和老人执手相看。
      单烽一顿。
      他知道谢泓衣会在哪里了,毫不迟疑地转过身,向长留灵宫奔去!
      他有意识地藏起脚步声,潜入高台。
      大殿的门虚掩着,灵牌黑沉沉林立,两个小道童捧着拂尘,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地上还有被他们玩乱了的棋盘。
      单烽一眼就望见泓衣太子碎裂的玉牌,那些暴烈翻涌的情绪忽而一定,又突地一刺,像是脏腑里吐出的一根银针,扯出更多血淋淋的,粘连不断的东西。
      小道童看到他投落的影子时,已经太迟了,大惊失色,却被他一手一个,像对小鸭子似的,捏住了嘴巴。
      “别吵,否则捏死你们。”单烽低声道,威胁过后,才撇开人,伸手抚了抚玉牌。
      沁骨的寒气,透进掌心。
      单烽心里掠过十几种修补玉牌的法子,这才直起身,无声靠近偏殿。
      偏殿寒气更重,宝帐轻轻翻涌,掩着后头的佛龛,除此之外,便没有人影。空气中残留的味道,却让单烽确信,谢泓衣一定刚离开不久。
      冰海下的长留人重返世间,谢泓衣一定会来祭拜自己的先祖。
      可谢泓衣却在偏殿里驻足。
      难道神龛里供奉的是天妃?
      他随手抓了几支香,就要去挑帐子,谢泓衣的声音,却忽而从他身后传来:“你在做什么?”
      “霓霓?”单烽霍地回头。
      只见谢泓衣黑发高束,长眉挑起,眼睛尤其地明亮,面上更是反常地血色充盈,整个人仿佛被血雾浸饱了。原本灰败的一丛鬼牡丹,开在猩红绒绣的落日里,无处不辉煌凌厉。
      单烽忘了说话,犼尾巴窜出来,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他百爪挠心,恨不得一把抱住谢霓,报复这几天的冷遇。
      可另一种情感,却同时撕扯着他的心。
      他在谢泓衣身上,闻到了别人的硝石味!还有这明显被灵气浇灌过的样子……
      他目光一动,突然抓住了谢泓衣的手腕。
      谢泓衣任由他拉着手,并没有动。
      只这么一点儿温顺,就让单烽心中酸胀的气泡,扑地破灭了。
      单烽道:“手怎么烫伤了?”
      他没看错,谢泓衣的指根和虎口,都被烫红了一片。谢泓衣这么怕烫,怎么会受得了?
      他暗中比照着那片烧伤的大小,越看,越是眉头紧皱。
      “碰到了脏东西。”谢泓衣道。
      他捏着这只手,轻轻吹了吹。
      谢泓衣屈起手指,同样轻轻扑在他面上,把他的呼吸扑偏了:“你更烫。”
      单烽只觉嘴唇上一凉,仿佛被蝴蝶翅膀掠过了,哪里还记得生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3章 染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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