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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中宵又听紫薇雨 ...


  •   万里鬼丹只是淡淡道:“能以身济世,是药修的福气。”
      “济世?是为你一人私心吧!”
      数句逼问过后,楚鸾回的小藤啪的一声断开了,整个人仰面跌落。
      而枯藤却膨胀到百尺有余,万里鬼丹立在中央,顶天立地,墨绿外袍迎风翻卷,如同万木呼啸。
      百里漱脑中又是一片空白——完了,这次跑不掉了!
      放眼整个秘境,还有谁能来救他们?
      正在这时,天际传来一串呼啸声。
      一声连着一声,如鹰哨,如断笛,越来越短促锋利,像是所有引线同时燃到尽头。
      ——轰隆隆!
      仿佛炉膛炸裂,赤红铁水泼天迸溅,将夜幕撕出了千万道炽亮的电光。
      紫薇树的影子却静立其中,通身透出烧到最盛的红铜色,由此撑开了一把擎天巨伞,枝干的每一次碰撞,都会溅起无数火星,比烟花更盛,却是由毁天灭地的杀意凝成。
      百里漱满脸是血,这时两眼中却爆发出强烈的期冀之色来,扯住楚鸾回双手,嘶声道:“火树银花,是燕真人!”
      楚鸾回都快被震聋了,看着这漫天飞火的架势,难得大吼一声:“火树银花长眼睛么?”
      百里漱又叫道:“什么?我听不清!”
      楚鸾回道:“我说,跑!”
      来不及了,漫天飞火流星,轰击在万里鬼丹的枯藤上。
      烈焰逢枯木,化作一道冲天的火笼,热浪轰出数十里开外,沿途所有草木都为之焦枯。
      果然。
      燕烬亭这一道火树银花,烧得六亲不认,把他们的出路也堵死了。
      百里漱咳呛道:“咳咳咳,快想法子传音啊,不是自己人吗?”
      “我可不知道他是为谁来的,”楚鸾回烦躁道,“他早该被踢出秘境了!”
      他不想让羲和舫的外人插手药人宗一事,早早把几人踢出了秘境。
      金多宝身受重伤,薛云的圣人胆还没解除,正是浑身冒功德金光的时候,燕烬亭还能腾出手来?
      谁请动了燕烬亭出手?
      火树银花是当世首屈一指的杀招,可对手却是半步登仙的药修第一人!
      虽轰开了一道生门,可他们俩的处境依旧不妙。
      轰隆隆!
      又一截烧断的巨硕枯藤,向二人头顶砸来。
      楚鸾回却感应到了什么,毫不顾及头顶的烈火,将身一俯,向外冲去,身上衣袍都在那一瞬间燃烧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冰凉的影子卷住他,将他一把扯出了藤笼。
      只见一头巨大的犼兽,在瞬息之间,冲破了腾腾烽烟,每一寸强悍肌肉都如铁甲般紧锁在体表,黑红色的鬃毛当空翻卷,仿佛燃烧到极致的纯黑色战旗。
      谢霓侧坐其上,单手扯住犼项金铃,蓝衣却是一抹缥缈的冰云,明暗交界中,双目亮得发寒。
      楚鸾回如释重负,朝他笑了笑,直直往影子上栽去。

      不久前。
      随着楚鸾回解除禁制,影子变回原貌,在谢泓衣身周轻盈地流转。
      谢泓衣自然能感觉到力量的回归。
      出事了。
      一股强大的斥力,要把他赶出秘境。他毫不迟疑,挥出影子,在风暴中稳固住身形。
      万里鬼丹本尊进了太初秘境?
      他一眼就看到了被撕出的裂缝,外头的影游城正值深夜,飞雪昏蒙,一片安宁,灯影法会的各色鱼灯透出橙红色的暖光,有巡夜的黑甲武士提着灯走过,却丝毫没有留意到裂口。
      绝不能让影游城受到波及!
      谢泓衣心念既定,便如排兵布阵一般,把在场众人都一一想过。
      万里鬼丹能把太初秘境撕出口子,足可证明他有尸位神级别的力量,困是困不住的。
      可只要能拖足时间,他就能保影游城众人无虞。
      谢泓衣手指点动,影子抽出七根细线,缠在最近的树干上,如琴弦一般,挥袖疾扫,风雷齐发。
      他知道单烽会听到。
      果然,片刻过后,一道身影从背后笼住了他,带着熟悉的灼烫体温,和一缕藏不住的血腥气。
      谢泓衣道:“受伤了?”
      单烽应了一声,道:“打老妖藤呢,不是我的血,是我召出来的犼。”
      他还沉浸在先前惊心动魄的恶战中,浑身血脉沸腾,心跳得飞快,可召出犼来打架,哪有自己亲自上阵来的痛快?
      皮肤微微发痒,腰后鳞片浮现,犼尾已经挣出来,虚虚环着谢泓衣,恨不得绞紧了才好。
      可另一头,谢泓衣身上清冽的淡香,却又让他小心翼翼闻了又闻。
      谢泓衣三言两语,给他讲了玄天药盟里发生的事情,说到楚天死后化为灵药,万里鬼丹用弟子们炼制灵药,单烽却并没有诧异之色。
      单烽道:“你还记得绘药宗的试炼么?”
      谢泓衣嗯了一声,道:“万象千面龙象树,每个人,都要画它的一部分。”
      单烽道:“像不像万里鬼丹那老,呃,令舅,每个弟子都是他的药渣,保不准哪天把人一吸,他就飞升了。”
      “可他却时常给我的母妃送药。”
      单烽道:“这么兄妹情深?”
      谢泓衣皱眉,只觉一种阴冷可怖的气息,令他反胃,却又一时说不出所以然。
      “你信?”
      “我不信,”单烽抓住他的手,说起那根供在药神像前的指骨,道,“是他不敢飞升。他曾经目睹你外祖母飞升失败,吓破了胆子。”
      谢泓衣微微皱眉。漪云境那段往事,他也是头一回听,心中的层层迷雾,却像被吹开了一角。
      他抬起眼睛,望向远处万里鬼丹的身影,藤龙遮天蔽日,几乎能轻松触及云端上的东西。
      ……外祖母飞升失败,被更恐怖的存在,啃得只剩下了指骨。
      万里鬼丹有心复仇,却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母亲身上。
      可母亲却嫁入了长留。印象里,母妃总是面带忧愁,望着天上的云霞。
      谢泓衣也曾经问过她,晚霞背后到底有什么?
      她只是说,别去看。如果没有素衣天心,那就平安顺遂过一生。
      当时他很不服气。素衣天心是能让人轻松飞升,可修行不就是逆天而行么?
      想到素衣天心,谢泓衣忽而一凛。
      不,不对!
      万里鬼丹能用什么法子逼母亲飞升?
      如果寻常飞升,凶多吉少,那么,素衣天心呢?历代素衣天观观主,可从没遇见过阻碍,甚至还能庇佑长留。
      当时母亲迟迟未孕,来自药宗的灵药却流水般送入长留,是谁在着急?
      只怕,从那时候起,万里鬼丹就把主意打到了素衣天心上。脐带两端,母子一体,要想占有属于长留的天心,这是最好的机会。
      可母亲绝不会愿意!
      要不是雪练突袭长留,后面发生的事情,还未可知。
      谢泓衣越想越深,许多幽暗而可怖的念头,一一闪过,一颗心如坠雪窟,寒气直灌肺腑。
      他本就是极其敏锐聪慧的性子,只是前尘往事,隔着太多迷雾,连猜测的依据都没有,而这一根指骨,却把最要命的东西暴露了出来。
      目的。
      后来,母妃惨死在冰原上,谢鸾也被剥皮吃空。
      做出这些事的……
      谢泓衣心思变幻,面上更是毫无血色,几乎透出冰玉的寒气,直到单烽握住了他的手,男人强悍的筋骨,像要把他熨化了。
      “对了,有个小玩意儿给你看,刚学的!”
      单烽道,屈指在他掌心画了几笔,蓝衣袖覆住二人交叠的手掌。
      扑!
      像一小团泡沫,顶起了薄薄的衣袖。
      两只短耳朵先探了出来,还泛着蓝丝缎般的光泽,然后才是毛茸茸的兔脸,趴在谢泓衣手背上,满足地蹭了蹭。
      它的身体轻得像绒球,只有半个巴掌大。
      谢泓衣都愣了一下,端平了手腕,怕它掉下去。
      “像不像你的崽子?”单烽道,“我可算知道你是什么品种了,冰霜小蓝兔,你摸摸它——”
      又是扑的一声响,这小兔应声而灭,只剩下一点泡沫的湿痕。
      单烽道:“……学艺不精。”
      谢泓衣随手把泡沫抹在他脸颊上,道:“小还神镜。”
      单烽一低头,古铜钱从背后滑到颈前,被谢泓衣熟门熟路地抓住了。
      单烽道:“这玩意儿坏了太多次了,修得不好,你找谁?”
      “能用火的。传音。”
      单烽的目光微微一闪,心里有些不爽,可放眼此地,能派上用场的,除了燕烬亭还有谁?
      古铜钱波纹浮现,不等那一头的人影成形,谢泓衣伸手一指,只说了两个字:“炸他。”
      燕烬亭也不多问,就把小还神镜弄灭了。
      他向来做事可靠,片刻之后,火树银花从天而降。
      轰!
      救出楚鸾回后,谢泓衣却没有看向对方。
      缠住楚鸾回的影子,也在细微地发抖,像竭力压制着什么。
      终于,在将楚鸾回二人远远抛出之后,他抬起了一只手,心中惊怒无法言喻。
      怎么会这样?
      紫薇天火从天而降的一瞬间,滚烫的气浪冲在身上,噩梦般的回忆就回笼了。
      火海……肆意翻卷的火舌……铁链……被勒断的肋骨……
      曾给他带来刻骨剧痛的真火……
      和那道火树银花一样,一度在他丹田里轰然四散……
      修者的身形相貌或有变化,但真火是骗不了人的,他竟然在这时候才认出来。
      是那个人!
      什么破庙白蟒,什么血战力竭,分明就是——
      他从不知道,那场暴行,到了燕烬亭嘴里,会这么道貌岸然,令人作呕。
      巨犼立时捕捉到他的异样,奔行中,回头咬住他衣摆,却被谢泓衣按住了。
      那两只炽烈燃烧的金红瞳孔缩成一线,因他细微的情绪波动而变幻。
      “怎么了?”
      谢霓心里掠过一个冷冷的念头。
      ——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单烽那些至亲至爱的同门,所谓死生兄弟,一个比一个道貌岸然,一个比一个面目可憎。
      羲和舫就是倒坍的高楼,碎砖碎瓦将他凌迟了无数遍,血债如山,单烽却还在楼顶,隔着一层薄得可笑的窗户纸,问他,怎么了?
      一掌劈碎这破楼,让单烽向他栽落下来?
      太容易了。
      冥冥中那只手又来了。
      他憎恨羲和舫的一切。
      可那是单烽被真火烧尽的荒芜世界里仅剩的东西,他挣扎得越是痛苦,对方便跌得越重。
      从丹田被洞穿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答案了。
      谢霓道:“照旧。”
      还不是时候。
      炼影术修行路上最难的一关,便是戒除这些无用的情感。将身上的旧疤挖出来,磨作足够锋利的长箭,为他所用。
      如此极力压制下,他的眼底都泛起了黑斑。
      终于,伴随着五指的疾张,那满腔的怨愤终于奔腾到了极致——血肉泡影!
      和火树银花相比,这一击来得实在太过轻柔了,没有人能捕捉到影子的痕迹。
      像死去已久的风。
      林木呼啸声戛然而止。丛林间的烈火也无声息。
      燃烧的藤龙、苍苍的树影、万里鬼丹若隐若现的墨绿衣袍,都陷入奇异的寂静中,像在沙暴中褪色的长卷,在乱影冲刷的一瞬间,化作了一抹淡淡的红烟!
      楚鸾回刚自晕眩中抬起头来,眼前的一切,已被强行抹去了。
      大地上唯余黄沙。
      巨犼上的蓝衣身影,微微一晃,刚在力竭中侧滑下去,就被一只手拦腰抄住,扶抱起来。
      犼兽是在那一瞬间化作人形的,半跪于地,将铁石一般强悍的身影,无声镇在谢霓身上。
      他的人身看起来并不比犼相和善多少,肩背极宽,足够将谢霓锁死在怀里,却任由那袭冰云般飘渺的蓝衣,在二人身周缭绕,他只要风停而云不散。
      单烽用力握了一下谢霓的手。
      不用多说,他已腾跃而起,人身犼相交替间,丹田中的烽夜刀挟着劈山斩岳的威势,轰入地底,手腕疾转间,深入地底近百尺的根系,都随大地拧转成一团,轰然破出地表。
      刀光挥洒间,数千截残根同时飞向高空。
      远处的火树银花瞬发而至,无一错漏。
      “来得正好!”
      轰!
      斩草除根。
      自失去真火以来,单烽已多年不曾有过这样酣畅淋漓的配合了,不需任何言语,火狱紫薇开路,血肉泡影扫荡全境,由他一刀断后,杀招齐出,唯有一个目的——
      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夺下先手,决不能让万象生魄出现在这里!
      像万里鬼丹这种境界的药修,一招制不住,便是众人齐灭的下场。
      赌赢了吗?
      未必。
      单烽毫不松懈,化作犼相,将谢泓衣轻轻甩到背上,向秘境的裂口奔去。
      方才血肉泡影和火树银花交织的那一幕,却在他眼前反复出现。
      这么默契。
      他该感到欣慰么?
      谢泓衣和他的师门,或许有一线共存的可能。
      可一种森寒的不祥感,却在胸腔里蔓延。
      不远处,那只骨鹤载着百里漱,歪歪斜斜地扑腾起来。
      楚鸾回自己却倒在地上,半晌没爬起来。
      擦肩之时,谢泓衣指影一拂,将他轻轻一提。
      “走。”
      楚鸾回身上的火星子还没熄灭,就不假思索地去抱谢泓衣。
      那一瞬间,疾奔的犼兽将前爪猛地一屈,悄无声息地抠进地里,就这么顿在了原地,回头龇出两排匕首般雪亮的利齿。
      楚鸾回身上的火苗,就被凶兽的冷哼吹灭了。
      单烽正要邀功,谢泓衣已屈起两指,影子在楚鸾回脑袋上一敲,道:“受伤了?”
      这都不扇他?
      这小白脸儿难道命不久矣了?
      楚鸾回低眉顺眼道:“只是有些蹭破皮了。”
      他避开了身上的烧伤,只将手一伸,插过药师针的地方,果然青紫肿胀了一片。
      谢泓衣冷冷道:“好不容易活一次,连万里鬼丹也敢招惹,今日没变作药泥,都是你命大。”
      楚鸾回道:“是我不当心,以后绝对不会了。先前……我问你的话,我自己想明白了。”
      单烽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拿蹭破油皮出来卖乖的,一时间就跟猛吞了一块猪油似的,十分窝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8章 中宵又听紫薇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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