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春天呼啸而过》旋花

13、第 13 章

　　肖湖对着屏幕上的短信内容缓慢地眨了下眼，在这缓慢眨眼的帧率间，他也将近期发生过的事情在脑海里清晰重现。

　　破天荒地给他打电话来要四个最好的车胎；
　　提着水桶拿着抹布把那辆国产小轿车擦洗地锃光发亮；
　　谁都不能碰，非得自个儿上手换轮胎；
　　换完轮胎，还操着老娘舅的心再把那车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生怕开车的人有什么意外闪失；
　　等取车的人过来，他的脸又臭得快结冰，活像对方抢了他老婆；
　　以前不怎么抽烟沾酒的人，一晚上愣是干完了两包烟，喝光了五瓶酒；
　　……

　　他以为周一竞是忽然抽疯才有那些操作。

　　毕竟这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当年高考结束，他们一伙人约好了庆祝，可等了一晚上都不见周一竞。
　　等肖湖找到他的时候，就见他一个人躲在地下室闷头抽烟喝酒。

　　那副惨败颓丧的模样，肖湖内心闪过一万个不好的念头。
　　提心吊胆，心神不宁地等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周一竞却好像不记得有这回事。被他逼问急了，才不耐烦地说自己抽疯。

　　肖湖后来不放心地观察了一两个月，见他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该比赛比赛，该拿冠军拿冠军，才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这么久远的事情，他都快要忘记了，可前几天晚上场景再次重现。

　　此刻看着手机里的短信内容，他久未深入使用的大脑忽然活跃起来。
　　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抽疯，如果真疯了，一定也是因为某个人，某件事刺激到了他。

　　身后没有打电话的声音，也没有其他动静，周一竞转过头，就看到肖湖紧盯着他的手机。
　　周一竞愣住，忽然想起没有退出去的短信页面，眉心狠跳了下，扔下手里冻干零食，几步过去，抢走手机，退出短信，熄灭屏幕。

　　一系列动作丝滑流畅，不给肖湖任何可探究的余地。

　　“别随便看我手机。”周一竞语气凉透。

　　这个反应，简直是不打自招。
　　兄弟，你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吗？！

　　肖湖无语到想笑，但随之升起的烦躁又让他胸口剧烈起伏。
　　世界上那么多女人，他偏偏看上了一个有男朋友的。

　　手指向周一竞，嘴唇张张合合了半天，有太多的话要说，但话到嘴边不知道哪句先行，最后终于忍不住跳起来，“她有男朋友的！”

　　“……”
　　周一竞眼神忽地沉下。
　　“那又怎么样？”脱口而出的话，却有意无意暴露了某些真相。

　　肖湖眼睛瞪大。
　　你听听这说的什么话！
　　简直有毛病，真跟中了邪没两样！

　　“你要什么姑娘没有，干嘛要对这么一个有主的人起了心思。”肖湖被他气得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简直比死了爹妈还要难受震惊。

　　“咱们虽然不是什么大好人，但得讲点思想道德吧！”他以良知做压力，逼迫周一竞赶紧回到正轨。

　　周一竞指骨捏紧，沉默着没有说话。

　　空气死寂，屋子里都是肖湖大喊出声后的尾音回荡。
　　阿拉蕾被吓得躲进了猫窝，“喵喵喵”的叫声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似的。

　　良久，周一竞忽然低沉笑出声，因为肖湖这种天马上要塌了的反应。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满脑子都是最好的兄弟要突破道德枷锁，肖想有主的女人，猛地听到这个问题，肖湖想也不想回道：
　　“做男小三呗，还能干嘛！”
　　“……”

　　周一竞猝然回头，眸底晃过一丝看不懂的情绪，喉结滚动，嘲弄道：“凭什么我是小三？”

　　凡事讲求个先来后到，他跟黎夏汝在一起的时候，那个男人还不知道在哪呢！
　　要论资排辈，小三这个名号怎么也不该落在他头上。

　　“你当然是小三！”肖湖一脸“这还用说”的表情。

　　“你那晚又不是没见过她男朋友，人家才是跟黎夏汝一条道上的人。就算你上赶着用尽了手段，她也最多让你当小三，绝不可能跟那个人分手，让你上位当正牌男友！”

　　肖湖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咱们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干嘛要搅进这滩浑水里，这种心思还是赶紧收起来！”

　　“阿嚏！”

　　黎夏汝走出洗手间时狠狠打了个喷嚏。

　　“黎医生，你没事吧？”一旁正在洗手的护士关心问道。
　　“没事。”黎夏汝揉了揉鼻子，冲她笑道，“昨晚可能没休息好。”

　　回到办公室，空无一人，黎夏汝看了眼时间，早过了下班点。
　　将这几天的病例整理好，再将白天遗留下来的部分工作收个尾。黎夏汝这才换了衣服，离开办公室。

　　车子刚开出医院停车场，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黎夏汝看了眼来电人名，点开免提，“喂，辛辛，怎么了？”

　　黑夜早已降临，但因为是周五，道路拥堵状况并未比白天有所缓解。
　　黎夏汝的视线时刻注意着旁边随时插进来的车子方向。

　　电话里是连辛不好意思的求助，“连恋下午逃课去看演唱会，结果手机被偷了，没钱打车回家，我现在人在外地，没办法赶过去，你能不能帮我去接一下她。”

　　“没问题。”黎夏汝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你把地址发我，我现在就过去。”

　　连辛报完地址，紧迫的事情解决完后，接下来就是咬牙切齿的恨声控诉。

　　“等你接到人，不准给她好脸色！逃课去看演唱会，这种事是一个高三生能干出来的事吗？我人还在外地开会，电话里就被她班主任训得无地自容，真是恨不得当场引颈就戮，要不是班主任没要求，我恐怕就要在视频里跪地谢罪……”

　　黎夏汝一边听着她的控诉，一边注意着车况，找准时机后，将方向盘朝左猛打，车子顺利脱离当前道路，朝西郊方向驶去。

　　一路上，连辛的声音都没停下来过，烟嗓透过话筒传来，到最后已有几分冒烟的沙哑。

　　黎夏汝安慰她，却也知道连辛嘴上抱怨，心里其实还是很关心妹妹。
　　否则，也不至于到现在连电话都没挂，看起来是要等接到连恋，她才会真正放下心。

　　四十分钟后，黎夏汝按照地图导航，绕过一家机车俱乐部，开到了西郊体育馆。

　　透过前面的挡风玻璃，她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短款连衣裙，背着粉色书包的女孩，正安静站在体育馆门口的公交站台上。

　　黎夏汝对着还没挂掉的电话，说道：“我看到人了，看起来没什么大事。”
　　连辛絮叨的话倏然暂停，接着，黎夏汝听到了喝水声。很快，连辛的烟嗓再响起来，完全没有刚刚的粗哑干涩，而是透出一股雄浑清亮。

　　“叫她赶紧死过来！”

　　黎夏汝被吓了一大跳，脚下刹车踩实，车子猛然停住。

　　连恋在公交站台等得昏昏欲睡，因为穿得单薄，每每睡过去又被冻醒。
　　看着越来越暗的夜色，空无一人的环境，只有几辆倏然飞速驶过的汽车尾灯在夜色里发亮。
　　起初的百无聊赖逐渐消失，铺天盖地的紧张袭上心头。

　　她不确定，连辛是不是真不打算管她了？！

　　慌乱与失落攻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叫她战战兢兢。
　　忽地，一道刺耳刹车声在正前方响起，连恋下意识往后退。

　　抬起头，就看到被按下的车窗玻璃里，一张素雅清丽的脸庞朝她看来，轻笑问道：
　　“是连恋吧。”

　　轻声细语，神色温柔。
　　一瞬间，连恋像是终于找到了一根浮木，惊慌了大半晚的心脏寻到了一块栖息之地。
　　眼睫垂下，那泪渍不受控地濡湿眼眶。

　　“嗯，我是连恋，请问你是—”

　　话还没问完，连辛的吼声便透过免提冲了出来。

　　“连恋，我看你真是皮痒了，逃课来看演唱会，你这几天早做心理准备，等我回来看怎么收拾你—”
　　话音戛然而止。

　　不是黎夏汝挂断的电话。
　　是连恋突然从公交站台冲过来，大半个身子通过车窗玻璃钻进来，伸手在屏幕上按了挂断。
　　“……”

　　车里的两人大眼瞪小眼，等电话再响起来，连恋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人名，终于有了反应。
　　双手合十，冲黎夏汝拜了拜，软声哀求。
　　“姐姐，拜托，我知道错了，别再让连辛骂我了！”

　　“……你先上车。”黎夏汝看着她卡住车窗，钻进车里的高难度姿势，出声提醒。

　　“哦哦，好的。”连恋手忙脚乱地从车窗钻出去，又规规矩矩打开车门，从正门进来，坐上副驾驶。

　　于此同时，电话接通，不等连辛发火，黎夏汝就以“我下班到现在还没吃饭，得先填下肚子”的理由让对方主动挂断。

　　亲眼目睹这一幕，连恋扭头崇拜看她，发自肺腑地夸赞，“姐姐，你好厉害！三言两语就把我姐给打发了。”
　　她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能让连辛如此乖觉。

　　黎夏汝见她系上安全带，启动车子，掉头返回市中心。
　　淡声问道：“你觉得这是我的借口吗？”

　　连恋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深意，不假思索道：“当然，不，也不算是借口吧。”
　　脱离了深夜在公交站台等待的孤寂，现在周身温暖，旁边还是姐姐的朋友，算是熟人。

　　连恋放松之下不免暴露几分本性。

　　“姐姐，这是你发挥了聪明才智，”她朝黎夏汝竖起了个大拇指，露出几分谄媚之意，“免得我们两个都被连辛叨叨个没完！”

　　黎夏汝轻扯唇角，转头看她，下颌抬起，似笑非笑。
　　“那不是借口。”她开口，语气疲懒，“我是真的还没吃饭。”

　　连恋：“……”

　　“开了快四十分钟的车过来接你，还有你姐，明天早上六点要开会，可到现在还没洗漱休息。”
　　“就因为担心你，一定要等我接到你，她才能放心。”

　　“……”

　　没有怒不可遏大声责骂，也没有苦口婆心地讲道理，轻轻柔柔的三两句话，却让连恋心里极不好受。

　　攻心为上，连恋这个还没成年的高中生被打败得毫无还手之力。

　　“对不起。”她低头道歉，后知后觉的羞愧和不安感浮上心头。
　　因为她的任性举动，给大人们添了许多麻烦。

　　脸庞弥漫上羞耻的红，她保证，“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说完，一阵清晰的咕咕声响起。

　　连恋尴尬地捂住肚子，她站在那里等了很久，也一口饭都还没吃。
　　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响。

　　“打开前面那个储物箱。”黎夏汝淡声说，“里面有几块饼干和巧克力，先垫垫肚子。”

　　医生工作繁忙，常常错过饭点，所以她会经常在车里和包里准备一些小零食。
　　不过，大部分时间她都用不上。
　　因为工作太累的情况下，就算肚子很饿，她对进食也没什么欲望。

　　连恋打开储物箱，看到了几块黄油饼干和黑巧，她拿了一块饼干正要拆开包装袋，眼神无意轻抬，忽然被什么吸引了目光。

　　她将那东西拿了出来，已经完全被风干了，曾经具有生命力的浅白花朵染上了干涸的黄，在细弱的绿枝上连缀成一串，仿若一副旧时光的古韵画卷。

　　轻轻扬扬，飘飘渺渺。
　　却是最无法湮灭的存在。

　　还能想象出当年开到荼蘼，恣意妄为的凌厉之美。
　　如今却只剩下微弱悠远的槐花香味。

　　“姐姐，这干花保存得好漂亮！”连恋惊叹出声。

　　“什么？”黎夏汝不明所以，顺势看去，待看清她手上那枝干枯的槐花时，目光倏然一顿。

　　车外，霓虹灯光在标着“DESTINY”的立体名牌上闪烁。

　　过往的回忆反复翻涌。
　　思维短暂停滞，但还保留了一丝清明。

　　这枝枯萎的干花不属于她。
　　可那年有人带着她，看鲜活的花海在头顶肆意地开。

　　“叮咚。”

　　手机屏幕忽然弹出一条短信消息—
　　周一竞：【？】

　　“……”

　　心脏狂跳，如临大敌。
　　黎夏汝猛然踩下刹车，待那暴风雨般的轰鸣渐次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