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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阿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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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最后一块方砖固定好,宣告青龙轩雅区正式完成。
走过平整的街道,回波显示所有接缝均严丝合缝,符合设计标准。
阳光透过山口照射进来,麟光移转,一片金黄璀璨。
“山,阿汗。”
声音在城中回荡,我急忙转身定位,随后启动大驱轮,逐渐加速。
开裂的胶皮需要处理,吱吱呀呀的响声也需要分析。
“山,阿,汗。”
我加快速度,在这么远的距离,回答的声音他根本无法听到。
转进昆兰区,沿着环形轨道加速,直奔通向城外的旭光隧道。
没人经过的时候,隧道里无需照明,我享受着充满节奏感的回音,哼唱着他喜爱的老歌。
每一次起伏我都记忆深刻,每一次加速之后的滑行都放松惬意,哼唱着他喜爱的老歌。
闯进光明之中,能量随之而来,马达也随之提转,播放起他喜爱的老歌,吱呀呀扭动着身子赶奔那扬起手的身影。
远处的身影在随着乐曲声扭动着,多半是已经忘记了招呼自己过来是为什么吧。
我打出灯语,将计划任务完成的好消息通报给他。
九十七年前,系统启动时,我看到的是张年轻男性的面孔,随后被告知他就是我的操作员。
那时,这里是片一望无际的沙漠,就连远方的山脉都被高耸的沙丘遮挡住。昼夜温差达到65摄氏度,沙尘暴遮天蔽日随时袭来,完全不适宜生物的长期定居,人类却打算在这样的地方建立长期定居的城市。
初识规划时,还只是四条不相关的直线,我的操作员却在那四条直线之间添加上数百组结构,充实了空白的资料库,让我有更多时间来分析和熟悉这片沙漠。
他喜欢将被我热熔凝固后的立方体叫作金砖,每当我收集完沙粒,按照标准程序完成升温固化作业,他都会满怀期待地看着我,等着他口中的金砖落地,然后亲手将它运送到其它金砖旁边,按照标记线码放入位,在用他那双根本无法承受高温的手摸那么一下。
“你要是能点石成金就好咯。”
他总是会那样说,可惜我并没有发现足以作业标准的金元素含量,也没有相关的纯化作业程序,无法产出他所希望的成品。
边长一米以内的所有标准几何形体都符合成品规范,但我产出最多的还是边长999.99毫米的立方体,因为他喜欢简单的结构——直到数十年后,我才确定这一分析结果是错的——计算时也非常省心。
四条长直线尚未完成,我就被送回工厂进行维修,那是短空白的时间线,前后的数据差异说明我得到了有效的升级。一个标准立方体的产出时间由125分钟缩短为120分钟,沙漠环境前进速度从每小时35公里提高为每小时60公里,镜头数也从3个增加到了5个。
尽管我的网络功能受到限制,但操作员总是会为我带来陌生的程序和数据,他喜欢在夜晚时靠在冷却下来的金砖旁,听着类性为电子音乐,属性为音频的文件,然后在夜深时哆嗦着身体停止播放,在摸索着金砖走到远处,单手按在金砖上继续哆嗦身体片刻。
每当阳光照射到这片大地,我们就开始工作,直到阳光衰弱到无法为我提供能多能量时结束。夜晚是属于他的,他总是抱着这种错误的认识,笑话我纠错的规劝论据,扬洒沙粒,弄乱本就在不断变化的沙地,毫无意义的增加我分析环境动态的频率。
偶尔阳光也会失约,那是他最喜欢的日子,因为我们无需开工。他会带着我跑去距离作业区很远的地方,寻找沙漠中的生物,拍摄和记录它们的特征与变化。
每年,他都会得到新的记录本,然后再将它们邮寄出去,那个地址也就成为了任务坐标之外我唯一知道的地方。每隔333天,他都会带着背包离开,乘坐不允许我了解的机器飞向空中,在沙面上留下会自己跑的影子,成为一个跳动的小点逐渐远去到无法被镜头捕捉识别。
当他回来时,总是会错过工作的时间,导致工作计划一次次被延误。
他会在阳光刚刚照亮沙丘顶部的时候沿着明暗分界线奔跑,会在午餐后脱光衣服躺在沙帘下打盹儿,会在收工时带着我绕路描绘新的沙丘地形,会在日光消失后坐在沙山上对着地平线发呆,等到夜深的时候,他就会在星河之下打起呼噜变奏曲,而我会在他辗转反侧的时候将录音播放出来,帮助他在自己的呼噜声中继续好梦。
对于我来说,梦始终是个难以定义的词。
他会用梦来形容过去的杂乱脑波,又会用梦来描绘未来的虚无幻象,还会用梦来书写对于远方的思念。而我,只能用梦来形容他的远期规划,并在越来越复杂的设计稿中计算出更多相似的新结构。
三十年后,有个年轻人从那个我无比熟悉的地方前来,取代了他操作员的身份,成为了我的伙伴——在当时那还是个陌生的词——和保姆——那也是个陌生的词——兼化妆师,开始了为期二十年的艰苦征程。
他把我们的工作当作一场征服自然的挑战,把一项超前的边沿工程当作拯救世界的伟大事业,他誓言要在这片沙漠中建造一座真正的城市,让快速沙漠化的地球母亲能继续保护她孕育出的生命。
资料库中的图纸飞快增加,范围不断扩大,我身上的零件也是越换越多。
标准立方体的产出时间由120分钟缩短为30分钟,沙漠环境的前进时速却降低了5公里,镜头数也恢复到了3个,却增加了垂直爬行的能力。
蓝图随着功能的增加而丰富,立体的空间首次成为规划中的可选项,我也完成了第一座拱门的搭建,榫卯连接的屋檐让他傻笑了好些日子,我则很是担心它会在强风中坍塌倾倒,将躺在下方的他砸伤。
我们合作完成了前代操作员未尽的工程,那是一片光洁的地基,他在一侧增加了高达20米的防风墙,那巨大的拱门就在那堵墙的中间,留给随时可能抵达的工程卡车,但它们从没出现过。
食物和水依旧是用直升机或无人机来运送,每当有东西出现在天空,我都会暂停工作,抱着缓慢升温的沙子,等待陌生目标消失。对于我这种难以明确的效率波动,他归结为没见过世面的好奇心,而且不打算申请翻修,反正我们总是会在第二天将进度追回来。
城墙很高,耗费了我许多能量,爬高爬低虽然符合新的功能覆盖范围,但效率低下,可他认为这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远比规划中的地基扩建要更加重要。
调整后的城墙更高也更厚,再度延缓了工程进度统计的递进速率,但却带来了我难以理解的变化。他将两面竣工的城墙称为恒温器,它们能延缓正午时升温的速度,也会在深夜时让他不必从温暖的睡袋中爬出来排泄。
他没有给自己建个房间,这让前来视察的人很吃惊。他喜欢谈论在我埋头工作时发生的事情,让我能够知道他在我视线之外时都经历过什么。
在他安睡时,我会将附近的沙子预先推开,为明天的工作做好准备,风力的下降让一堆堆沙子能保持到第二天的正午,在温度再次下降风力渐强之前完成更多金砖。17%的效率提升算不得非常明显,但却让他很是感兴趣,开始研究我的逻辑代码。
新的冷凝技术使得施工效率大幅度提升,但却离不开热固技术的外层封装。建设速度提高的代价是沙子消耗数量的降低,我努力维持着两者的平衡,尽可能让金砖的外壳更厚些,可他对此却很不满意。
新的规划区接连添加在原有规划中,导致我一次次重新计算着完成所需的时间以及沙量,最终的结论是按照原有模式这片区域的沙储量将不足以完成不断扩大的城市规模,而按照他制定的规则,采用上松下实的方式则刚好能够匹配。这次经历让我修正了我与人类的分析准确率对比参数,并在随后的分析任务中减少了资源占用的比例,将更多资源投入到对工作流程的优化分析中。
新的大驱轮大幅度改善了我在金砖那光滑表面上行进的速度,现在我不仅能够在金砖上爬上爬下,还能高速奔跑,载着他巡视验收。在试着来回跑了条直线后,他就设计了一条环城跑道,每天都会跟我一起在高高的城墙上奔跑,迎接日出,送走太阳。
新的采集器让我能在数公里外听到他的鼾声,也让我们之间的沟通变得更为简单和节能,他的喊声就此在沙丘之间传开,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逐渐洪亮。
新的履带耐温差的性能更好,原本两三个月就要更换一条,后来就成了半年一换,而且无需废弃,只需侵泡在水中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更新换代的我,也展现出远超基础设计的性能,每日任务列表的序号值不断增长,任务的类型也逐渐增多,他甚至想要让我穿上裙子跳舞,只可惜他买不到合适的尺码,也无法让我识别出舞步文件,更无法训练我学会需要用腿才能完成的循环动作。
日子一天天在变长,至少在他的认识中时间是与我所理解有着不同概念的词。
有一天,他身边多了个罐子。
那一天,他喝下了许多酒精饮料。
就一天,他没有准时起床叫我去上工。
浪一天,他说在没有海的沙漠里浪也一样。
我们坐在城市的中间,哪怕是金砖灼热的让他不断流汗他也没有离开,他不吃也不喝,直到深夜,才抱起那个罐子,开始舞蹈。他的动作毫无规律,他的脚步虚浮不定,他的歌声偏离曲调,他的嚎叫无狼回应。
我将他的罐子埋藏在城市之外的沙丘下,许久之后将装着他的罐子埋在了它的旁边。
新操作员满脸阴郁,整天都闷闷不乐,好在对待工作是一丝不苟,每天都会安排好明天的计划任务给我。
他不喜欢跳舞,不喜欢跑步,甚至不喜欢这里的空气。
他喜欢随时哼唱,音调低沉,听不出究竟唱的是什么。
他不喜欢附加程序,将前任添加的多条程序全部禁用不说,还对逻辑代码进行了修复。
工作再次成为我的最优先项目,所有资源都被分配到流程优化的分析进程与工作执行中,那是段无比高效的时期,整个城市的轮廓也就是在那时完成并确定下来的。
他将原本的规划进行了确定,范围没有大幅度的调整,但却对其中的细节制定出数套规则。
按照他所制定的新规则,所有金砖的码放逻辑也有所变动,我耗费在路途中的时间也随之减少。
每周,他都会与外界联系,但从不告诉我任何可供分析的消息。
我们沉默的在沙漠中工作,沉默的度过每一天的工作时光。
等他真正放松下来之后,我会成为他唯一的听众,倾听始终难以识别出歌词的清唱。
他渐渐爱上了沙子,手里总是会抓着一把来回捣鼓着。
沙粒的摩擦让他的手布满细小的伤口,药物却迟迟没有送来。
给不同的编号区域起个有趣的名字,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所有名称都由我们共同完成,他选择一个字后我会随机选择另一个较为匹配的文字进行搭配,当然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于他,反正我有规划编号,就算是不用这些新名称也不会弄错位置。
“山阿汗,看,这就是我上任十年的纪念品。”他将一百幅设计图传输给我,“这些可是来自全球设计师,代表各地人民提出的方案。我们必须从其中选出一个或几个方案,以满足不同地区的人民对于居住环境的要求。”
对于那些设计方案,我是谈不上好恶的,它们的复杂程度接近,无论采用哪一套方案都会导致项目难以如期完工。
“就选这几个吧。”用了半天的时间,他就将最终结果确定下来,“反正要来住的是他们。”
重新调整后的城市,比起之前有了更多的风格差异,对结构块的塑形要求也更多,导致预期完工时间大幅度增加。
等到他将设计方案最终确定下来后,我们一同庆祝了半天,当然是在工作结束之后。
“山阿汗啊,你可真了不起,能在这样恶略的环境中坚持这么久。”他喝着酒,擦拭着我的光能板,“过几天,新的储能系统和电池就会送来,你就能全天候工作了。如果你是我,肯定是不会开心的,所以你很了不起啊,山阿汗,能够吃苦耐劳的在寸草不生的地方工作到现在,还将为人类建设好这座不可能完成的希望之城,供人类文明最后的精英群体在这里栖身,度过……”喊声轻微,时断时续。
次日醒来,看着城市的设计图,他用力拍打自己的脸,“根本不可能完成。”
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是不存在的,但我的电池的确没能如期抵达,而且一再延误。
每次收到新的动态,他都会用脚踢着我滚烫的身体,告诉我有更重要的地方需要它们。
新电池没能抵达,但新的储能系统却还是被几头骆驼给拖来了。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骆驼,但他说我也是被骆驼给驮到这里来的,就让我对骆驼产生了更多的兴趣,记录下不少对骆驼的观察信息,也学会了如同骆驼那样安静的工作。
降低转速,才能达到静音的效果,可那样会带来效率的降低。但他却毫不犹豫选择了低速运转模式,还特意注明是因为气温升高连破纪录导致的。
气温的升高,对于电池组件的确是个威胁,但内部运转并不会受到影响,反而是能够让金砖的生产时间缩短。
产出的增多,弥补了部分效率下降导致的工期影响,再加上新储能系统带来的工作时间拓宽,竟让我有种能够如期完成的错觉——他教会了我什么是错觉。
如果说他是个好老师,那么我就是个糟糕透顶的学生。
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才理解弧形结构的存在对于人类是有意义的,又用了十年的时间才学会该如何处理设计图中那些精度要求极高的弧形结构。
站在我的毕业作品前,他足足欣赏了一天。
这种浪费时间的行为我无法理解,对于问题的观察和判断最多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就能得出结论,完全没有必要为万分之一的细节瑕疵浪费上千倍的时间。可他并不那么想,那晚他对我说了很多听不明白的话,评论我的自由发挥带给他怎样复杂的感受。
我们的新游戏从那时开始,他会时不时交给我些无定义任务,让我自由发挥。
对于数据库中类型众多的设计稿,我已经分析过数十万次,得出上千万种组合的形态,并根据我对于人类简单的认知模型分析他会喜欢其中的哪些。
我的作品换不来他的笑容,这是在第一百次观察后的结论。
每一次他都会围着它打量,却越来越吝啬评论的言词。
“山阿汗,我们需要在城中留出一条河的空间。”
我分析着一百座有河流的城市地图,从中寻找最为适宜的河道设计逻辑,为希望之城——他坚持要启用这个别称——塑造河道。
考虑重塑金砖的低效与破坏导致的外挂设备损耗的程度,我决定在未建设区域内修建河道。减少的金砖产出时间,能够用来让我生产更多非标准部件,将他创建的艺术品资料库中的所有资料元素都运用上,让我们的作品遍布城中。
又一座沙丘消失了,这是我工作进度的粗放型统计标准,它消失的很快,因为其中的一半被直接移动到城中的河道里。他说河水中需要有些沙子,能够帮助水生植物与底栖生物存活。
气温在不断升高,金砖产出的效率却没能再有提高,就算是新型履带也难以坚持长时间的工作,我必须平衡在沙漠和城中工作的时间,避免履带更换的频率进一步缩短,更不能让这件小事影响到工作。
事与愿违——他传授的新词——刚好能够解释优化方向与现实间逐渐扩大的差距,为了解决超高温带来的麻烦,他决定调整我的工作流程,而且是巨大的调整,甚至必须要先修改我的基础指令集,然后才能实施。
经过七天的调试,我才开始按照新的逻辑与工作流程展开作业,将一座座沙丘搬移进城市,仿佛是要摧毁我数十年来积累的成果。
他抱着水罐,躲在阴影中看着我,当我的行为开始与程序相抵触时就会过来消除导致阻碍的积累自编程段落,然后快步跑回水罐旁用力吸出里面冰凉的液体调整他自己的异常状态。
平均厚度32mm的沙层,能够有效降低城市基层的温度,地表空气温度也随之下降了1.1摄氏度,也让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每当在中午时分听到他的喊声,我就知道该是暂停工作的时候了,我会选择墙壁下狭窄的阴影道路,让自己在靠近他时不再热烘烘的。在全天光照度最强的时候,他要求我耗费60分钟的时间来加工一些纯度要求极高的结构部件,那每分钟对于我来说都是必须处理任务提示列表的资源浪费。我的处理器近乎完全停滞,我的履带得不到养护,我的镜头里只有他满怀期待的脸和被他嫌弃的午餐,我的热熔膜随着内熔物的变化而逐渐固定。
原本我以为那些巨大的透镜将会用来仰望群星,结果却发现它们是用来辅助我加快热熔速度的,在他抱着头躲在阴影中几天之后,我的程序再次被大幅度修改,那些才刚刚建立起来的关于人类美感的学习库被搁置,取而代之的是加快标准金砖产出数量的优化逻辑组。
河道被覆盖,沙层被清理,我开始按照长100公里、宽80公里,深30米,高80米的模型工作。十几辆巨大的工程卡车将周围的沙丘全部运送了过来,一批批长相丑陋的放大版的我被送交到他的手中。
每天清晨,它们会跟着我去上工,沿着坡道进入挖掘好的城市基座,将金砖一块块码放在底部。
新的电池让我们可以无休止的工作,履带也被一批批送来,却始终没有见到其他人类出现。
机器狗是我们的新伙伴,但它有着自己的任务,整天围着城市巡逻,不允许任何除他以外的生物和我们以外的机器接近,就算是有只鸟飞过也会被它背上的激光器立刻消灭。
我的跟屁虫们——他这样称呼此后被送来的所有类我型号——先后失去了作业能力,不是移动部件变形,就是内核烧了,再就是跑丢了,最后一个完好的也没剩下。
机器狗是我们最后的伙伴,它外表曾经光亮的漆层已经斑驳,激光器也彻底损坏,只有尖锐的牙齿仍然向世界展示着自己的凶悍。
他让我将机器狗埋藏在城市之外,说它不该属于人类最后的文明。
新的操作员没有出现,一项预测事件没有发生。
他不在同我一起工作,日出之后他就回到深挖数次的地下控制室里。他整天都在哼唱着什么,可那些奇怪的语言不在我的数据库中。他会在夜间温度最低的时候上来,将入口周围的沙子推开,站在旁边的观察台上查看我的工作成果。
大部分设备都已经损坏,就连骆驼也没再出现。
深井中的水消失时,他就会整天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等待我被我吵醒后听我说完工作日报。
我用我后代的零部件为他搭建了一个避难所,能够采集周围十平方公里范围内的地下水,满足他的生存所需。
“我们是人类未来的希望。”,他总是会在睡梦中说出我们早已知道的事情,这让我很好奇他的头脑里是否出现了逻辑循环漏洞。
所有柔软的平面物质都被他用来编织遮阳棚,包括他的衣服和割断的头发。
边长9米高3米的立刻生物空间支持着他的生存所需,这是基金会中最富有的人对我们事业的馈赠,只是他们忘记了这里的高温和干燥,没有送来足够的装备遮挡阳光。
我制造了一座高塔,将他赖以生存的绿色保护起来,借助对光线的折射与散射,所有植物均处于可控的生长周期。比起其它资料库,培养生物更能调动我闲置的运算资源。
如果有一双如他那般灵巧的手,我相信自己能够将生物空间扩大数倍。
“山阿汗,我认真想过你说的问题。”他的确非常认真的思考过,毕竟在我提出需要一双手的需求后的第三天他才作出答复,“可惜现在没有能生产机器臂的车间,所有能用的设备都在修建一个巨大的机器,比你想要的机器手臂要庞大数十万倍。”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得出了永远都不会得到一双灵巧机器手的结论。
沙子的数量在减少,我需要更多时间去拌匀沙子,这让巨型立方体建设的速度缓慢无比。
沙漠的范围在扩大,他总是会为我更新全球沙漠化的比例数值。
计数器损坏的那一年,巨型的立方体终于建设完成,巨大的金砖耸立在群山之间,反射着透过山口照射过来的光线,在金色的大地上留下一道笔直的光。
他跑进那道光里,欢呼几声,随后又快速跑回绿色的花园。
次日,我的工作变成在巨大的金色立方体上开凿出通道,挖掘出足够一百万人居住的空间。
他们用导弹送来了我需要的新设备,他为此足足咒骂了一个月才将差点将我砸烂的意外事件从他的记忆中删除。
改造的工作痛苦而漫长,这当然是对于他而言。就算是在他口中的绿色花园里,每天他也只能工作3个小时。他不敢打破生态平衡,不敢过于劳累和消耗过多的食物与水,更不敢为了加快速度而跳过反复检验的过程。
新功能启用后,我就在大金砖的一角打了个洞,通向被封存在里面不远处的初期工程区,让他可以在必须时进到里面躲避,但他却拒绝踏足一步,害怕自己会在不知不觉间就在里面疯掉。
我的工作周期从一天被调整为一周,每周他都会检查挖掘的进度,并对计划进行小幅度调整,偶尔还会将复杂的模型作为实验项目加入进来,但那些工程并非必须完成,我可以根据挖掘时的效率与困难程度选择推迟进行或放弃。
在将他埋进灼热的沙漠前,我选择放弃了那些需要大量时间精雕细琢的项目,优先处理能够容纳更多人居住需求的任务。
“来啦,来啦,我来啦。”我播放着他喜欢的声音片段,吱呀呀着爬上瞭望台,慢吞吞地停在他身边,避免进步器控制不好冲过劲儿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快,看那边。”他指向夕阳,随后拿起放在脚边的酒瓶大大灌了一口。
“看什么?”我的光感器受到阳光的压制难以识别出山脊上是否有骆驼出现。
“人,很多,很多的人。”他放下酒瓶,抬起胳膊……
我向旁边跨开,避免他的皮肤碰到温度尚高的我。
“还是你好啊,来,碰一个。”他再次拿起酒瓶碰了碰我的热熔器外壳。
等他喝完酒,我才看到那些从山脊背后飞起的光点。
“他们走了,最后一批活人。”他将一张数据卡插进我头侧的数据接口,随机大口吹着自己的拇指,“好烫啊,你。告诉你,前天啊,他们告诉我,是该放弃地球的时候啦。这里啊,已经不再适合人类生存啦。这我当然知道,在我来的时候就知道,无论是我,还是新的一代,都无法活到下下个世纪。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些懦夫,他们……他们向我道歉,他们说没能提早关注希望之城项目,他们说很遗憾错过了这个留在地球上的机会。他们告诉我,打算动用最后的力量,将我接去地下发射中心,作为新时代最后一个自然人公民。我说……”他打了个酒嗝,吐出一口足以引起我注意到浊气。
“你说了什么?”我按照惯用逻辑追问,同时读取那张数据卡里的信息。
“我?不,我什么也没说,让他们去吧,滚吧。我不属于他们,不属于太空,我属于地球,属于这里,属于你,我要死在这儿,我要埋在他们身边。”他继续吹着手指,“那些,是我最后的……抱歉,我也想不起它们该是什么。我希望,你能学会它们,创作它们,留给未来的人类。”他努力想要站起身,却几次尝试都没能成功,就跪坐下来,指着表面街巷鲜明的希望之城,“我最后的命令,记好。听好,沙尘暴要来了,很多很多沙子会把这里填满,你,必须要进去那里面,封闭旭光通道,按照我给你的资料,在里面传承,重现人类最美妙的建筑,创造,属于你的美。你必须要每天爬到青龙轩雅区的高塔上,补充能量。你必须要等沙尘暴结束之后,等到灼热的熔浆凝固之后,再来寻找我。”他握住胸口的吊坠,“把我,和他们放在一起。”他捧住我的眼睛,不顾尚未褪去的灼热,“你,必须要活下去,等待他们回来的时候,告诉他们,告诉他们错了,他们错了。”
他躺到下去,仰望着显露出来的群星,哼唱起我听不懂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