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年中秋贺/戚无+杨狄）肉馅月饼》许微

1、戚无篇

　　诸葛小花站在神侯府的庭院里，深海似的夜空里有一枚明净的月亮，照着他和他的神侯府。
　　他很宁静很慈爱地看着明月，他记得已经连着四年的中秋没有见到月亮了，两回是雨天，一回阴云，还有一年中秋皇上遇刺，虽没有出事却惊了御驾，皇上拉着武艺高强的“太傅”在寝宫中保护了他七日，连门都不让他出，自然连外头的月亮阴晴圆缺都不知道。
　　诸葛小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今日看着月亮，他就想起很多事，多年前与师尊韦青青青看赏中秋月的情景，与师兄弟一同看赏中秋月时的话语，前些日子老林山上凄诡的月色。
　　他身后的厅堂里灯火明亮，主客交谈正酣……但，这一切都没有他的事，他可以从容地退出来，在门前闲散地赏月。
　　一名家丁刚刚进去奉了茶点，退出来到他身边悄声说：“神侯，您看要怎样是好？”、
　　诸葛小花微喟了一声，将杯中酒饮进，转身走回到厅内。他的爱徒与合作伙伴首脑的争执正从口角发展到“大不了我们痛痛快快打一场！”他们两人从一只月饼的讨论开始针锋相对到现在，非常投入，仿佛都顾不上理会第三个人——诸葛先生已经负手闲适地走了出去，又负手闲适地走了回来。
　　诸葛必须要说点什么了，他和气地笑说：“中秋良辰，气爽天燥，易起心火。”他保养得红活滋润的手拿起桌上的一枚月饼，“此物原是节头节面取悦人之用，何故要为之争论。拿它饱口腹之欲方式圣贤啊。”
　　戚少商冷笑：“不错。还请高足不要因为戚某所以多吃了一个月饼就引申为贪心不足蛇吞象。”
　　诸葛道：“小徒性格直硬，易于敏感，戚代楼主素来知晓，戚代楼主为还请包容。”
　　戚少商尚在余怒中，又道：“也请高足不要因为戚某好肉馅月饼就引申为各种意义上的戚某口味重无肉不欢以及私生活不检点！”
　　无情：“……”
　　诸葛：“……”
　　当下诸葛游刃有余地和了一番稀泥，时候不早，戚少商起身告辞。诸葛估摸皇帝今夜还要微服出宫胡天胡帝胡玩一番，不多久便进宫去准备陪护，走前嘱咐无情说中秋月夜，良辰美景，你自小没有亲人又少与人相近，若是有什么朋友能聚，就去聚一聚罢。

　　刚在神侯府中争执，转头戚少商与无情两个人腻在一起逛街听丝竹过中秋。街上人流如织，彩灯万千，戚少商和无情捡了背光处并排慢慢走着，穿行于各种月色灯笼，各色摊贩和各色人群中，不时有追逐尖叫的孩童从身边疯跑而过，夜间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烘烤月饼的香气。
　　“我愈发的佩服你了。”站着的白衣男子，戚少商如是说。
　　“哦？能得戚龙头一句佩服，幸甚至哉。”坐着的白衣男子，无情如是答。
　　他们很缓很缓地在兴致正高的街市上前行，戚少商负着手，说：“我是佩服你，为了争执给世叔看，连吃块月饼都能找出茬来——这样的理由不显太牵强了吗？”
　　无情看着前方，道：“我也无法。近日各方太平无事，包括你我，都无举动，今日又是中秋，我实在也找不出什么好的由头来冲撞你。”
　　戚少商道：“不是还有王小石吗，你借中秋合满之日而王小石孤身在外，就可以谈起王小石回归之事，借以向我发难。”
　　无情道：“王小石这件事，不是个由头，是真话。假话可以时常说，真话说多了，伤感情。”他用眼尾睨了戚少商一眼，“况且，我看得出来你最不喜欢‘王小石’这个借口。”
　　戚少商只得笑笑不说话。

　　千里之外的王小石这时却接连打了三四个喷嚏，几乎将面前温柔亲手做出来的东歪西倒的月饼吹得更加狼籍。

　　时辰更向二更接近了，而街上更热闹了。
　　“其实我很期望和王小石坐在一起，他，我还有你，一起赏中秋景致，一起吃几块月饼，地方不在京城也可以。这是真话。”戚少商道。他们从街头开始慢慢走着，现在已经快走到街尾了，这是很长的一条街。
　　无情略带感慨地说：“王小石这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没有人陪他赏月吃月饼。”
　　一束烟花冲天而起，绽开在皓月之前，人间千家万姓也随之仰头观看，人头攒动的街上齐齐地发出惊叹与欢笑之声。
　　烟花谢落，人们的目光却留在深色绸缎一般的夜空中没有收回。今夜的明月，不知何时已经那样高了，那样圆了，那样明了。蟾兔如玉，通体的清光却是柔和的，抚慰了千万人家的情，也润泽了没有家的浪子干涸的心。
　　月光映在无情眼里，也给他的眸子添起一分暖色。月光落在戚少商的白衣上，使他整个人更为出尘耀眼。
　　“好个中秋。”戚少商望了明月一会儿，低声道，“京师已经有数年中秋没有月了。”
　　无情眼中的月色如一泓水，他也有同感，点头道：“难得佳节，难得良辰。”
　　戚少商将手臂搭在了燕窝的椅背上，轻轻摩挲着椅背的脊，低声道：“是良辰，也是良宵。”
　　无情默不作声，看了看左侧的杂戏，右侧的摊贩，好多的人。
　　戚少商道：“今晚外面要热闹一整夜了。”
　　无情点点头：“不错。”
　　戚少商搭在椅背上的手臂移到了无情双肩后颈上，道：“今晚他们有家的都回家去了，没有的也要在外面玩到天亮。”还补了一句：“包括杨军师。”
　　他们正经过一座歌台，台上丝簧鼎沸，与远处各家酒楼各处台榭上的丝竹乐曲交杂在一起，喧哗乱耳，走到这里的行人，同伴间都在大声地说话，或是凑近对方耳边说话。
　　“今晚去我那里罢。”
　　在这里，戚少商说。

　　风雨楼在天泉山侧，此时楼上开着窗，蓝幕银盘挂在窗外，比别处更静美几分。室内也因为月华而格外明亮舒适。
　　无情坐在窗前，自顾把头簪、发冠、腰带、玉玦一件一件除下来，随手叠起放在一边。这种事前的准备被无情做得就像在准备一天将要开始的工作，研好墨润好笔，各种卷宗摆在手边相应的位置，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却毫无意趣。戚少商依旧衣冠楚楚地抱着臂靠在墙边看着他，一点也不急地慢慢等
　　他。和无情这个并不太有趣味的人做得有趣味一些，也正是一件有趣的事。
　　夜入深处，外面却更加鼎沸了。四面八方无数彩楼酒肆上的丝簧歌乐，还有杂耍的吆喝喝彩声，以及小儿的疯玩高叫声，从洞开的窗户外飘了进来。
　　垂下帐幔的床榻内有人从喉间低吟了一声，然后道：“去关窗。”
　　“为什么要关窗？”戚少商深而绵长地用力着，“今夜是中秋，关上就看不见月色，空付了中秋。”
　　“去关上。”无情的话尽量说得短促，在他可以控制的范畴内。
　　嘈杂的声响，确实会让人产生空间不够密闭、像是暴露在外的感觉。
　　戚少商微含苦意地说：“——你让我现在去？”
　　“那我去。”
　　戚少商以为他口上说说，不意感到身体被用力一推，不由向后仰去，自然也顺势退了出来。待他稳一稳身体看去，无情已经随意裹上件衣袍，像只鸟一般飞到了窗边，落下，面无表情地伸手去拉窗子。
　　戚少商只能摇头笑着，也扯过件外袍披着，站起来百无聊赖地在房中踱了两步。“跟你做这个，真是要有非凡之能。”戚少商像是自嘲道。
　　也许因为什么理所当然的原因，无情的动作比起平日的利落肃杀有些迟缓，待阖起了窗扇，回身见房间一角戚少商慵懒无聊赖地坐在他的轮椅上。
　　“如果是平时，你擅自坐上去，从头到脚有三十二处要害穴位会受到设好的机关攻击。”无情道。
　　戚少商轻轻抚了抚把手，又拍了拍，慵懒道：“大捕头恐吓我，是怪我抢了你的座位？”
　　他笑笑，空气里还留着某种味道，暧色无边，比酒曲更能催人醉。他对无情伸出手道：“你也要坐吗？”
　　“……”
　　“没关系……我坐了你的轮椅……你坐我身上……”
　　凉风有信，月移中天。夜色如酒熏人醉，人影微摇暖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