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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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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归帆坐进车里,重重关上车门。
前排的司机被这动静惊得眼皮一跳,良好的职业素养令他面色如常地侧过脸,声音保持恰到好处的恭敬:
“少爷,直接回家吗?”
“等等等等,我还没上车呢。”薛归帆点头的瞬间,刘其打开另一侧车门钻了进来。
“走这么快干什么,叫你也不应。”他和薛归帆住在同一片住宅区,刚才明明说好顺路捎他一程,可这人现在的架势像要把他丢下扬长而去。
随着引擎的低鸣,车身轻微震动起来。薛归帆始终沉默着不搭理刘其,他的眉心拧成一个结,目光死死钉在窗外流动的街景上。
这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看得刘其浑身刺挠:“至于吗,不就是被雪雪说了几句?大丈夫能屈能伸好吧。”
“再说一句,你就滚下去。”薛归帆冷声道。
“行行行,不掺和你们的家务事。”
刘其识相地掏出手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有本事朝岑雪去横,刚才被人一瞪什么话都说不出,这会儿对着他倒是耍起少爷脾气了。
刘其没有琢磨今天他今天吃错什么药了,但他刚才随口说的话,让薛归帆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至于吗?
他不是第一次经历岑雪的恋爱时期,也知道岑雪恋爱时的状态…专注、热忱,全身心投入。
而一份没有任何添加剂的甜品,它的保质期注定也不会长久,长则一年短至几个月,岑雪的恋情持续时间都不是很长,但他总是能处理得很好,没有和任何前任有过不欢而散的龃龉。
那么理所当然的,这次也会一样。
尽管如此,薛归帆仍无法解释目睹岑雪拥抱他人、奔向他人时内心的愤懑不满。
而这次心底的不爽尤为强烈,为什么?就因为这次是个男的?
有什么不同,他无法取代自己挚友的位置,朋友和恋人是不同的,朋友和恋人…
是不同的。
突然间,薛归帆被这个想法烫到,不敢再深思。
…
校门外的小吃街上夜市已经开始,整条街飘荡着天南海北各色美食的香气。
纪枨接过摊主递来的现打水果茶,一转身,发现岑雪正站在炸串摊前,盯着摊子后咕嘟冒泡的油锅看。
以为他是对这里的食物不放心,纪枨默默道:“这条小吃街去年整改过,食品卫生可以保障。”
闻言,岑雪摇摇头,专注看着老板从油锅里捞出的炸串,扯扯纪枨的衣服下摆,惊奇道:“天哪,一整根青椒都炸着吃吗!”
看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纪枨勾起嘴角,问:“想吃吗?”
岑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如果不是岑雪喊停,纪枨几乎要把每样食材都点上一遍,当然,岑雪选来选去,还是不准备轻易尝试于他而言是黑暗料理的炸青椒。
回国后,他有几年没逛过这样的小吃街,小摊美食一茬接一茬地更新,岑雪看到什么都想尝尝,虽然他看起来和胖这个词完全不沾边儿,但胃口绝对不算小,每样点个小份也能零零总总尝上十来样。
等到岑雪终于吃累了,两人找了个僻静的长椅坐下,纪枨把插了吸管的饮料递到他嘴边,岑雪从善如流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喝完,他突然认真道:“下次要带去给娜娜他们尝尝。”
纪枨不知道他这想法是从哪儿无缘无故冒出来的,轻笑:“带他们去镇上的时候会给他们买。”
他的声音有种令人感到踏实安定的魔力,仿佛承诺过的事便百分百会做到,岑雪想起自己的大哥二哥,仰着脸看他:“你是他们所有人的哥哥诶。”
“枨枨哥。”他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我听他们都这么叫你。”
听到这个称呼,纪枨怔愣住,他不知道如何回应,脸上也有几分不自在,岑雪知道他这是害羞了,不依不饶地多喊了几声。
直到纪枨终于忍无可忍地捂住他的嘴,才终于止住岑雪的恶作剧。他低头看着岑雪,目光中却没有被冒犯的烦躁,相反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道目光下,岑雪倒是先慌乱起来,这是要亲他了吗,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并没有人经过。
可自己刚吃了这么多东西,嘴巴是不是很油?
尽管有所顾虑,他也不想扫纪枨的兴,乖乖地闭上眼,微仰着头迎过去。
昏黄的路灯下,这张脸依旧素白如新雪,纤长的睫毛因为紧张和期待微微打着颤。
岑雪屏住呼吸,想象中的亲吻却没有到来,他疑惑地睁开眼,发现纪枨正拿出纸巾,托着自己的脸,专心替他擦去唇边的食物碎屑。
岑雪笑倒在少年肩膀上,搂住他的手臂。
“纪枨。”念这两个字时,他仿佛把它们含在齿间,温柔得不像话:“这名字真好听,谁给你取的?”
纪枨侧过头,脸颊贴着岑雪的发顶:“是院长取的,和她姓。”
说完这句,他不欲再说,可低头看见靠在肩上的那颗小脑袋还在期待地望着他,他又讲下去:
“院长说那时我大概两三岁,只记得小名里有个“城”字的读音。”
对于家人,他的记忆寥寥无几,也没什么可怀念感伤的,福利院从来没有短过他们的吃穿,虽然比不上普通家庭,但他们一众兄弟姐妹相互照顾着长大,纪枨从不觉得这是凄惨可怜的处境。
而他们的日子也越过越好,镇里给他们建了食堂,从此不用再手忙脚乱地自己煮饭,每年福利院都能领到一笔不多不少的补助,他们也不用再为学费发愁。
婴孩时期依稀体会过的母亲怀抱,被福利院里的欢声笑语取代,再后来…
纪枨坐在长椅上望着夜幕,感受着肩膀上那颗心的重量。
岑雪抱着他的脑袋告白时,他埋在那片温暖的胸膛里,就算隔着一层厚厚的衣物,熨帖的温度依旧令他记忆犹新。
他平静地向岑雪简述在福利院的生活,这是纪枨第一次说起自己在旁人眼里看来或许不那么体面的家庭背景,但在岑雪面前,他并不觉得难堪。
可岑雪,向来叽叽喳喳的岑雪在这过程中却异常沉默,他似乎默默聆听着,没有一次搭过腔。
纪枨低头,发现对方靠在他的肩膀上,依旧紧紧抱着他的手臂。
见到岑雪第一面时,纪枨就知道这是一朵被人捧在掌心娇养出来的花,衣着考究精致,乌黑的发丝如绸缎一般柔顺,那张洁净瓷白的脸上,没有一丝可以称得上是瑕疵的痕迹。
不管是自己那件廉价的棉服、孩子们花花绿绿的塑料发卡、还是一百块可以吃个来回的小吃街,都与他格格不入。
这样的人会有烦心事,会有苦恼吗?即便有,也应该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让人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就会千方百计地哄他开心才对。
可此时此刻,那张本该永远挂着笑容的脸上,有两道泪痕蜿蜒而下,温热的泪水仿若无声地浸透纪枨的肩头,让他心头蓦地一紧。
纪枨忙托住岑雪的脸将他扶起:“哭什么?”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用指腹轻轻揩去那抹湿润,却在岑雪眼中看见更多泪水涌出。
岑雪没有回答,只一个劲儿往少年怀里钻,带着鼻音闷闷地说:“我以后会对你们很好的。”
纪枨怔了怔,随即失笑,他把岑雪往怀里搂紧了,低声道:
“傻瓜,笨不笨。”
少年绞尽脑汁地从记忆中翻出几个陈年笑话,才逗得岑雪破涕为笑,倒不是因为他老掉牙的笑话有多幽默,而是他一本正经地讲这些的模样实在太滑稽,岑雪没伤心几分钟便在他怀里笑开了。
今晚他格外黏人,即使到了该分别的时刻,也挽着纪枨的手臂,恨不得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不想和你分开…”他眼眶依旧红红的,声音里带着未散的哭腔。
纪枨握着他的手,想起近几天的日程,几乎都被课程和兼职挤满,思考良久,他还是轻声承诺:“等我过几天空一些来找你,好不好?”
这个模糊的承诺显然无法让岑雪满意,他咬了咬下唇,问:"那,我能去酒吧找你吗?"
岑雪喝醉的模样纪枨见过两回,不仅柔软好摆弄,还尤其喜欢往人身上贴,如果不放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纪枨实在是不愿意让他再跑来酒吧喝酒。
可当他对上岑雪期待的眼神,那湿漉漉的目光像极了淋雨的小动物,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可以来。”他最终妥协道,又认真地补充:“但答应我,不要为了我点酒,也别喝那些烈酒。”
岑雪用力点点头。
为了不让岑雪跑空,纪枨又把自己的排班表发了过去,这下对方高兴得环住他肩膀,奖励似的在他唇上亲了好几下,纪枨想加深这个吻时,岑雪却像觅食成功的兔子,叼着他的排班表头也不回地走了。
…
Nocturne的吧台前,刘其搀扶着醉醺醺的魏鹏,一边听他大倒苦水,一边拦下他不要命似的往嘴里灌酒的手。
这是他们借酒消愁的第三天,当然,他是没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主要是凑热闹归凑热闹,兄弟还是亲兄弟,他必须陪失恋人士魏鹏一醉解千愁。
“我从没对一个人这么好过,他怎么就不懂我的一片真心呢!”
刘其抢过他的酒杯,敷衍道:“是是是,是他有眼无珠。”
闻言,魏鹏猛地夺回杯子,恼怒道:“你别说他坏话。”
呵呵,和你们这些恋爱脑没什么好说的,刘其翻他一个白眼,就不该搭这个醉鬼的腔。
时间刚过五点,酒吧的顾客寥寥无几,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身边的座位,落在两米外一道纤长身影上——那人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松松束了个低马尾,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落在颈侧,随着低头的动作微微晃动,一身中性休闲西装恰到好处地模糊了硬朗和柔弱的边界,称得整个人既优雅又干练。
目光落在那张熟悉的侧脸,刘其眯了眯眼,惊呼:“岑雪?”
岑雪转过头,同样面露讶异。
刘其拉着半醉的魏鹏坐到他身边:“真巧。你一个人?薛归帆怎么没来。”
岑雪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他跟来干嘛。”
他朝魏鹏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可魏鹏看到他,却像想起什么伤心事般,仰头猛灌了一口酒。
刘其笑了:“你干嘛呢,输给雪雪又不丢人。”
魏鹏作势要揍他:“去你的,是这个事儿吗。”
刘其挪开了点儿,往岑雪身边凑,和他肩挨肩:
“执迷不悟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雪雪,你说对不对?”
岑雪却没有听他说话。
不知什么时候,吧台后已经换了个调酒师,戴着白手套的修长手指将一杯猕猴桃酸酒递到他面前,瞬间吸走岑雪的注意力。
他抬眼看向吧台后的男人——纪枨正垂眸擦拭酒杯,他照常冷着脸,吧台顶灯的暖光却为他冷峻的面部轮廓镀上一圈柔和的光晕。
岑雪怔了怔,一下忘记自己要回答什么:“啊?嗯,嗯。”
他耳尖微红,垂眸抿了一口酒,才慢半拍地续上:“那我觉得,还是不要太早放弃,再努力一下吧,万一呢?”
他没有喝醉,脸上却染上醉意般泛起薄红,表情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含羞带怯。
刘其也认出了这个调酒师,看到岑雪的表情,他一时结巴,只得应到:“是,是,要不鹏子你再努力努力。”
“实在不行,人家喜欢雪雪这款的,让雪雪去勾引人家,然后你假冒雪雪和他网恋怎么样?”
要是薛归帆在这儿,准要一边大骂“什么屁话”,一边动脚踹他。
而岑雪却不会因为他的玩笑而恼怒,或者说压根没功夫在意他,他单手托着腮,正望着吧台后那位朋友娴熟摇晃着雪克壶的模样,一双眸子含着醉意,却亮的出奇。
那一瞬间,刘其忽然福至心灵——
岑雪的眼神,薛归帆的恼怒,某些模糊的线索在他脑海里骤然清晰。
“雪雪,你…”刘其突觉这事儿不对,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总有种放任发展下去将会大事不妙的强烈预感。
他握住岑雪的手腕,想要说些什么。
“客人,您的威士忌酸。”一道冷硬低沉的声线打断了他的思绪。
刘其低头看了眼对方新上的酒,此时岑雪也转过头疑惑地看他,刘其松开手,打了个哈哈,讪讪地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液刚触及味蕾,他的五官立刻皱在一起。
啧,柠檬汁比例不对。
这人会不会调酒啊,酸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