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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贪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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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哗然。
那妇人将信将疑地看向孟昭音。
孟昭音回以一笑。
她这一笑,恍若春花灿烂,银灰僧服下,不施粉黛,清丽素雅,端方至极。
那妇人惊恐的眼里又带着些惊叹:“出落得这般标志……”
妙仁庵主皱眉,她未曾料到这妇人眼界如此之短。
“庵主莫不是糊涂了?”
孟昭音轻声道:“我伤痕满身,能捡回条命已是奢求。”
“放火烧山,我哪来的力气?”
她嗤笑一声,拂开僧袖。
僧袖底下,是陈伤旧疤、血迹斑斑。
妇人大惊失色:“你们吃斋念佛的,怎么还动手打人呢!”
楚苓笑吟吟:“因为这座尼姑庵里的尼姑,既不吃斋也不念佛呀。”
“不吃斋饭?”
有好事者疑惑地往斋院一去,尼姑们拦也拦不住。
不多时那人兴冲冲地举着一只烧鸡跑了出来,嘴里还大声念叨:“尼姑喝酒还吃肉!这群假尼姑!”
妙仁庵主的脸色登时如同翡翠白菜汤。
她心生惶恐,却仍撑着最后的体面道:“孟昭音身上的伤,不过是尼姑们私下间的打闹。”
“至于那些酒肉,定是庵里哪些馋嘴的尼姑私藏的!”
“这些事情,贫尼关上门自会严惩不待,”妙仁庵主僵硬神色,勉强一笑,“不劳诸位忧心挂念了,今日事发突然,先请回吧。”
“您急什么。”
孟昭音出声打断,她目视众人,语气平常,“庵主此举,莫不是问心有愧?”
妙仁庵主目光惊疑,神色不定。
“您念经数载,当真不怕恶有恶报吗?”
孟昭音看向她,一双杏眼里装着是明晃晃的讥讽。
“妙仁庵供奉天佛,庵主上达天听,自认慈悲为怀。”
“可您将那些无处所依、前来相投的貌美孤女送人后,入夜时还会梦到菩萨吗?”
“还敢梦到菩萨吗?”
她话音刚落,人群中便议论纷纷。
“你凭何出此污言!”妙仁庵主大叫。
她气势已失,此时浑如丧家之犬般狼狈不堪。
楚苓骂道:“你这老妪好不要脸,我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妙仁庵主扯出一个阴森森的笑:“怕不是你们二人早已串通好了要来攀扯我。”
“凭我姓孟。”
孟昭音忽而笑了下。
“我身上流的是远安侯的血,您不敢置我于死地,只敢赌我一辈子出不了妙仁庵。”
孟昭音面上泛冷,一字一句道:“我记得那些孤女的模样,入夜时她们声声泣血、苦不堪怜。”
“那些血泪皆入我梦中。”
“庵主若觉得这是一派胡言,可愿同我对簿公堂?”
妙仁庵主胸膛起伏,强撑道:“我妙仁庵早得天佛庇护,怎怕你等宵小作孽!”
“你出身显贵,买通县令不过小事!”妙仁庵主大声喊道。
山间突然响起阵阵马蹄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群人声势浩大而来。
为首的马夫轻扯马绳,马车稳稳停在妙仁庵前。
从马车舆帘探出只白胖的手,帘下是一位富贵翁打扮的男人。
那人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待见到孟昭音时,话还没说出口,笑意就已然盛满双颊。
“在下姓金,乃青州柳太守府上的管事。”自称是金管事的人下车,他满身金银,与清素的妙仁庵格格不入。
“府上妈妈昨日于庵内上香,今日忽遭走水,又不曾想庵中暗地多生龌龊。半个时辰前便回府请示大人。”
“在下奉太守大人之令,前来接姑娘回府。”
孟昭音容色挂着浅淡的笑:“庵主,您说对了,我确实出身显贵。”
“但说买通县令……您言下之意是青州府衙官官勾结?”
妙仁庵主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我不曾这样说过!”
她大势已去,却还是不死心闹道:“可我为人清白!”
如碧天色忽聚云起风。
“佛祖在上,我所言为实啊!”
一声春雷乍响。
孟昭音放低声音,谨慎道:“庵主,怕不是上天都听不下了。”
“您的为人清白、所言为实,”她重复一遍,笑道,“当真如此吗?”
众人目光齐聚妙仁庵主,妙仁庵主跌倒在地,面色苍白灰败,不发一言。
“我奉太守之令,彻查妙仁庵。”金管事挺直腰杆,高高在上道。
话音将落,官兵冲上,擒住妙仁庵主。
妙仁庵主挣扎着被架上马车:“我是冤枉的,冤枉——”
待不见妙仁庵主后,金管事才收回视线。
后方的马车下来了一位坡脚医士,那医士缓步走到金管事旁。
金管事笑着躬腰,向孟昭音示意侧方的香车宝马:“姑娘,请吧。”
医士替孟昭音敷药,楚苓在旁定睛看着,又与医士聊了几句。
医士问:“这位姑娘倒是精通岐黄之术。”
楚苓忙摆手称不敢,她讪讪道:“算不得精通。”
孟昭音靠在马车的舆厢外,问:“楚姑娘要往哪去?”
“我要向北行。”
孟昭音道:“可是上京?”
楚苓颔首:“上京有老头要找的人。老头找不了她,我得替老头找到。”
金管事适时出声:“楚姑娘与我家姑娘有缘,若是不嫌,不妨让我们送您一程?”
楚苓摇头:“多谢金管事。”
她展望未来:“沿着官道、顺着小路,我要一路帮人、治人、救人。”
……
溪染新绿,春溶山月。
疏雨清明,有人轻衣纵马。
“谢六,你昨夜被人追到哪了?”元钟玉快马加鞭,终于追上眼前人的身影。
谢殊半握缰绳,目光落在溪上淌着的一弯月:“尼姑庵。”
元钟玉大笑:“青州烟清山?哈哈,你还真是艳福不浅。”
“嗯?”谢殊看向他,长眉微挑。
元钟玉嘘他道:“可别说你不知情。”
“烟清山,被青州的纨绔公子戏称艳情山。”
“山上有座尼姑庵,庵主不做——做鸨母。”
“但听说今日被州太守派人端了。”
元钟玉取下马背上嵌玉水囊,解了渴意,又字字分明道:“起因是尼姑庵生了一场火,庵内被烧得七八。”
“你不好奇吗?”元钟玉侧首问道。
谢殊头也不回,目视前方,下了定论:“庵主坏事做尽,苍天有眼。”
元钟玉听他这么说,将起火后突然牵出远安侯一事咽回肚中,又关心起另一桩他更在意的事情。
“诶,你昨夜遇到的,与寻常尼姑有何不同?”
元钟玉的声音被风吹散,谢殊握紧缰绳,走马奔疾,见云山风泉。
昨夜人声入耳——
孟昭音的声音很轻,像溶了春意,将开未开的花苞。
她说出的话却将折花枝。
“谢郎君。”
“我要放一把火,烧了这座庙。”
谢殊回神。
紧握缰绳,马蹄声止。
他调转马首,待元钟玉追上后,才轻笑答道:“没遇着尼姑,倒是见到只野狐狸。”
元钟玉眉一挑,揶揄笑骂:“是吃人的野狐狸还是……吃人的狐狸精?”
腰腹处草药隐隐生疼。
谢殊抬头望月,轻慢道:“没让殿下繁忙起来,大理寺真是失责。”
……
太守府。
今春灵泽细如银丝,微风捎落,青枝嫩叶便承了润泽。
分明是好雨时节,常氏却只觉湿冷。
“人到了吗?”她来回踱步,第三遍问向邹妈妈。
邹妈妈立于一侧,垂首应道:“夫人莫急,想来还要一炷香的工夫。”
常氏哦了一声,不提后话。
正当邹妈妈以为此事将掠过时,常氏嘴里又喃道:“妈妈,你说这要怎么办才好?”
她走累了,就近寻椅坐下,又唤来婢女捶腿。
清茶润喉,常氏眉梢上的哀愁也随茶汤落肚而轻减些了。
“夫人,您在怕什么呢?”
邹妈妈微喟叹声,压下眼中倦意,如哄小儿般:“是庵里出了事儿,侯爷要罚,也罚不到您的身上。”
“再说,侯夫人还在呢。”
字字尽抚人心,但常氏仍拧着张脸,心底独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她甚至红了眼圈,情态高涨:“可我要是她,肯定恨不得将咱们这群人都给撕了!”
“都怪你,那破尼姑庵出事就出事了,把她送回来做什么?”常氏闹道,满心不解为何要将这桩麻烦送回来。
既然妙仁庵出事了,那就再找新的尼姑庵啊,她是这般想的。
邹妈妈面上神色不变,将此事掰开来讲,语气谆谆如夫子教堂上最蠢昧的学子。
“夫人,若孟昭音是锯了嘴的葫芦,那的确是能再找新的庵庙让她静心。”
“可腌臜事是孟昭音抖落的,今日闻者众多,要是不把她接回府来,外头会怎么说咱们呀?”
邹妈妈有些心累:“夫人,人言可畏呐。”
“当年我还未曾来得及见她一眼,人便被夫君送到庵里了,”常氏絮絮道,“将人推下水是固然有错,但侯夫人也太过心狠些。”
“妈妈,我与她本就不生熟,能做的也只是逢年往庵里递一句话,让庵里好好照料她。”
“可在她眼里,我和夫君便是送她进炼狱的坏人!出来后定要寻人告我们状的!”
常氏自从嫁进柳府,太守便百般宠爱。
大概无甚烦忧,如今还是十年如一日的天真。
邹氏无奈叹声。
院外小厮的声音传来。
“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