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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河-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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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市区到红河县,是李安歌长途跋涉的最后一段路。
机场离火车站还有些距离,现在赶动车已经来不及。
误以为春天不会太冷,她穿着单薄的外套,瑟缩着站在风中等车。
飞机上睡着时扎好的头发在靠背上蹭来蹭去,现在已经有些凌乱,在风中左摇右晃,她也懒得顾及了。
一头扎进汽车公司运营的七座车时,上面只剩最后排的位置。
她个头不高,但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移动,难免碰到其他乘客的袋子或腿。
“抱歉,抱歉。”几步艰难,终于在后排坐下。
车上人没坐满不会走,李安歌倚在窗边,二十分钟过去,她等得又困起来,最后一位乘客才姗姗来迟。
宋叶山高高瘦瘦,想到这里来落座显然比李安歌还要困难。她几乎是一口气摔在了最后排的中间座,风衣上还带着夜风的寒气,让李安歌的右手臂起了一点细细的鸡皮疙瘩。
李安歌挺喜欢观察陌生人。
她不时偷偷往右看,旁边这个人戴了一顶鸭舌帽,黑色的长发别在耳后,手上在给谁发着消息。视线往下,是一双顶端泛着微光的马丁靴,在昏暗中辨不清颜色。
车里没开灯,只有仪表盘在发光,眼睛一眯,那光就如墨水一样晕染开来,由光源处伸出细小的芒刺。
不知道哪里的窗户没关严,车子开起来,总有凉风吹在身上。
好冷。
“喂,你的风衣借我穿穿。”
听见自己的声音时,李安歌发现自己已经在床上蜷成一团。摸了摸后背,被空调吹得冰凉。
被子全部掉到地上,她狼狈地伸手去捞。
重新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想起来了刚才做的梦。怎么突然梦见一周前的陌生人?
身体的温度回升,还来不及组织答案,李安歌又睡着了。
山水人家,7幢3单元,302。十二岁那年搬家过后,今天她终于再一次躺在这张小床上。
过几天要去红河中学实习,准备下学期转正。她借口这边离学校更近才搬过来,其实就是不想工作了还跟父母住一起。
房间里很黑,大概因为老式小区周围没什么夜里也常亮的灯。新式楼盘主推内部结构的四通八达,这里却不同。
大约修建于20年前,每幢七层的楼房相互依偎着,沿着一座矮山向上分布。
最上面的两栋楼是八字形排列,两条棱间有一个很小的缝隙,李安歌只溜进去过一次,后面是普通的水泥地,白色的管子四处延伸。
其实李安歌以为她再也不会回到这里,童年的家像那块破水泥地一样,永远不会被记起。
但今天搞卫生时,走到每个角落,当时的自己都会突然闯进脑海。
蹬腿、翻身,李安歌的梦境又换了主题。
放学后在柜子里鬼鬼祟祟地藏辣条,趁家里没人关在自己房间里偷兑咖啡,结果嫌太苦全部倒掉。
跟隔壁楼栋的几个小孩厮混,要么专门去钻一些脏兮兮的角落,要么在秋千上荡得恨不得飞起来。
某天家里没人,阳台上飞进来一只鸟。她却犯胆小,连只鸟都怕。一个人在沙发角落里缩着过了一整下午,大气不敢喘。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被猎奇犯罪小说吓得不轻,睡觉必须用被子蒙头。但轮到打手电筒赶作业的时候,这些又全都想不起来了。
乱七八糟的事,不知道具体发生在几岁,但感觉一样的无厘头。
再次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
窗帘不太起遮光作用,李安歌勉强睁眼,好一会才适应光线。
总觉得一起床就心情很好。换衣服、洗漱、做早饭。今天完全不冷,春天确实来了。
在餐桌前咀嚼涂着果酱的吐司时,她终于想起来,应该是因为昨晚梦见了那个车上看到的陌生人。
完全是她会喜欢的类型,反正再也不会看见了,梦到一下也没关系。
于是她心情美丽地度过了一个早晨,在十二点时出门,去跟认识十年的好朋友吃饭。
吃饭的烤肉店就在柳岸大道,跟红河中学同一条长街。
“饿死我了!最后一节课我提前解散了几分钟。”景年刚下班过来,身上还穿着一套运动服。
练体育的人就是不一样,骨架子支棱得干脆利落,疏水的布料一动就沙沙响。她在学校职工堆里比李安歌早混迹几年,李安歌还读了研究生。
冰冻的罐装可乐被拉开,白雾攀附起上提的手指。她们举起罐子轻轻碰杯,就算正式打招呼了。
吃着饭有说不完的话,李安歌手拿剪刀,把烤盘里滋滋作响的肉剪成小块,听景年大发牢骚。
“高二年级组那帮领导,又是天气预报又是备战月考的,运动会也不让开。”
“不对啊,不开运动会你工作量一下就变少了,换作我高兴还来不及。”
景年咂巴几下嘴:“那倒是。不过,我们前期准备工作又算什么?”
“嘿,你不知道,”景年说着说着自己先开始笑起来,“体育办公室那几个老头,没课的时候就是腿往桌上一翘,嘴里叼根烟外放刷抖音,牙都熏黄了。”
“办个运动会,还不是我们几个年轻老师在忙,我忙活那么久都打了水漂。”
李安歌让景年消消气:“至少运动会期间的事不用干了。”
“你下午是没课吧?”
“嗯哼。”
“那就对了,都下班了就专心玩呗。我们下午去哪?”
“我也不知道,去上面喝咖啡?看电影?还是去底下吃吃逛逛?”
其实红河县说不上有多旧,新来的建筑扎堆生长,老旧的街区面貌全新。
李安歌从小到大都是头脑昏沉记不住路,只知道从这里一直往上走再拐几个弯,通向新城区,有个大型商场。
往下走,通向红河县的老城区,几条交错的步行街上全是服装店小吃店。
“去下边?听说底下街道刚翻修完,我还没看到过长什么样。”
老城的道路都窄,里面是密集团结的矮楼。她们骑着两辆小电驴,由一个下坡进入建城时的中心,红河上世纪的灵魂就静谧地躺在其中。
有几条长满树的街道,因纷杂的枝条和树根而显得阴郁。玉米穗一样的树须常年肆意纠缠,枝叶四处延伸。
那些深绿色的树叶还铺在头顶的时候,李安歌总有一种被保护的感觉。但她现在发现树冠已经全被砍掉,只留了木桩排在两侧。四周过于敞亮,更加认不出东南西北了。
“我跟你说我今天心情特别好,因为昨晚梦见一个绝对会喜欢的人。”
共享单车驶过路上坑洼不平的区域,发出哐哐的响声,景年问:“你叽里咕噜说的什么?”
算了,路上聊天太危险,李安歌大声告诉她:“到了再说。”
她骑着车跟在景年后边,往老城区的深处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