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亲》海槿

4、曲无忧

　　庭院深深处，半卷夕阳，树上仍然有蝉鸣时起时落。

　　两个人把木头娃娃搜出来，庄无霜又把罗盘掏出来，转眼跑到了曲无忧的院子里，九岁大点的孩童，院子里伺候的人比竹外居还要多些，不过一旦遇上个鬼神之事，又能防得住个什么呢，两人跟条鱼似的滑溜一下就从窗口进去了。

　　而另一边主厅里等着的曲父曲母却是满脸阴沉。

　　“早些年就不该叫那孩子去道观，这几年虽然身子好了不少，但终究是被耽误了，小扇刚被接回来的时候，那是一点礼数都不懂，亲戚之间的走动也不会，女子该学的女训女德，她竟一本都没学过，更别说琴棋书画了。”

　　“夫人对这飘渺观可有了解？”

　　“打听过，说是很早就在山上了，之前是个道长在管，来来往往去上香的人还挺多的，后头不知怎的就换成个道姑，这个道姑不爱搭理信众，还总不在道观里，再加上城外不远处新开了个道观，渐渐的就没人上山去那个道观了，也就我们家还年年去上个香，送些东西。想必这个道姑之前也是有些不可说的经历，流落至此，心灰意冷之下就找了个道观住下。”

　　曲母命叫谢花红，是个秀才公的女儿，小时候也很是读了一些书，看多了那些借着怪力乱神的东西来谋财夺命的故事，她打小就不信这个。那年小扇高烧，她在外地才刚生下儿子，哪能带着孩子舟车劳顿呢，叫老爷回家，留他们孤儿寡母的岂不是更危险，商量之下就都没有回家。这事确实是欠小扇的。因此，在得知了女儿在道观时身子逐渐康健的消息，便也纵着她留在道观了。

　　现下看来，实在是危害长远。

　　“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好歹治好了小扇，”曲父听见这话反而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那小扇认的这个师姐又是个什么来头？”

　　谢花红对治好了自己女儿的女道士还心存感激，而且好歹被自己的女儿叫了这么多年的师傅，也是有几分尊重的，可是对这个所谓的师姐嘛，那就是大大的不满了。

　　“那个孩子诡谲得很，一股子压不住的傲气，女孩子家家的，半点软和的地方都没有，上次这人来家中，见了我不会行礼不说，我不过劝解了她几句，在山上当道姑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让她还是得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结果她二话不说，抬腿就出了门。我叫嬷嬷追上去拦着，你知道她来了句什么吗？”

　　谢花红说到此处，狠狠地拍了拍桌子，可谓称得上咬牙切齿：“她说我自己唯一的女儿都不曾亲手教养，现在反而管起她的闲事了。你说说！这态度，这番话，哪有一点面对长辈的样子，如此女子，难怪被家人送到道观里！”

　　若是庄来霜在此，便要反驳了，其一，谢花红算得上她哪位长辈？其二，她不是被家人送到道观里的，是自己跑去道观的。

　　曲父对此反应倒是不大，觉得不过是女人间的拌嘴，倒是看着自家夫人被一两句话就激得如此恼怒的模样，心中很是不屑。但是想到自己的正事，又开口劝慰：“不过是黄口小儿，哪值得夫人如此生气，若是不喜欢那个姑娘，便叫人打出去就行。”

　　“唉，若不是为着女儿，我何至于此，她若是喜欢这个师姐，想见就见吧，只是别再让我见着。”

　　“夫人，”曲父一番询问下来，已经在心底暗自笃定这两个道士都是些无用的俗家女子，对这些事情便有些不耐烦，只想着问自己的事情：“既然小扇在招待自己的师姐，那你就先回房吧，我去看看儿子，等会儿就回去。”

　　谢花红站起来，想到自己的儿子，脸上也是笑意：“我也一块儿去吧。”

　　我自己去自然有自己去的道理，要是叫这个妇人掺和进去，还真不一定会愿意叫自己女儿去结这个阴亲，如此可就坏了事了。对，谢花红还真不清楚这事儿，那个木娃娃自然也是曲父的主意，不过是讲个故事，再感叹几句，说有个地方有个习俗，女儿出嫁前都要做个木娃娃，陪在亲娘身边，从此岁岁年年，两心不离。当时说起这话可是叫谢花红哭了个情真意切，转头就真弄来个木头娃娃，然后可不就被曲父拿走保管了。

　　曲父将谢花红劝了回去，自己去了曲无忧的别院。别院里，庄来霜和曲小扇在这个房间里面转悠了半天，东西多是真多，但是还真没找到两人想要的——灯花婆婆的本体。

　　“师姐，你说这烛台会不会被藏起来了？”

　　曲小扇把自己刚刚翻找出来的东西又一样样摆回去，曲爹是个生意人，钱有了就想要权，当初娶了谢花红就为了找个书香门第的关系，后来生了儿子，把曲无忧读书认字的事情看得极重，因此他的房间里全是一些启蒙书籍。

　　“你们在找什么？”

　　房间中突然响起孩子的声音，两人对望一眼，一齐朝窗外看去，那里只露出了半个脑袋，曲无忧趴在窗台上，踮起脚尖好奇地朝里面看。

　　这个姐姐向来是不喜欢他的，平时不爱搭理他，更别说主动来找自己了，不过曲无忧觉得这是很有道理的，身边的嬷嬷和侍从一提起这件事情都只会说这又不是小主子的错，他只是年纪小，又不是白痴，无论是不是他的错，都不妨碍他是姐姐痛苦的原因之一。

　　哪怕这个姐姐不爱找自己，他却很喜欢和这个姐姐亲近，姐姐长得好看呀。可是姐姐就是不爱带他玩，不过没关系，现在他有用了，现在肯定会带他玩了。

　　他小胳膊小短腿的，从窗户外面爬不进来，但是可以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进来，一进来就拽住曲小扇的袖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对这里可熟了，我可以帮姐姐找。”

　　庄无霜完全没有偷偷翻东西被人发现的尴尬，反而认真打量起这个小男孩，你别说，长得和他姐姐还真有几分相像，只是曲小扇的眼睛更圆，跟猫似的，但这孩子的眼睛细细长长的，长大了应该别有一番风情，粉雕玉琢的样子不难看出以后会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有点可惜，如果这孩子再大个八九岁，估计灯花婆婆看上的阴婚对象就是他了，自己也就无需来处理这些麻烦事儿。

　　曲无忧感受到旁边那个不认识的姐姐赤裸裸的目光，有些不大自在的往曲小扇身后躲了躲，感觉虽然眼前这个姐姐也长得好看，但更像画本子会吃人的黑山老妖。

　　曲小扇甩了甩袖子没甩开，忍下烦躁对曲无忧道：“你可还记得你先前心痛，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你还记得那几天放在床边的烛台可有被人收走？”

　　见姐姐终于肯和自己讲话，曲无忧笑着点头：“我记得那个，爹爹说那个烛台有大用，收到我房间的暗格里面去了。”

　　“暗格？”

　　“对呀，爹爹说我们的房间都有暗格的……肯定是他忘记告诉你啦！”曲无忧见姐姐的神色有些不对，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走到墙边左右敲敲：“我给姐姐看我的那个，姐姐是不是要那个烛台呀？我帮你拿出来。”

　　黑漆漆的门从墙里头被推出来，慢悠悠打开。

　　里头只有一根烛台，长得平平无奇，端正地立在哪里，还在燃烧着，起风时，火光在上面闪烁着，跳跃着，就像是装在某个人胸膛里的心脏。

　　然后，幽幽的一缕烟从暗格里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