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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13 不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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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催人的话语似如魔咒,一旦往心里去了,脸上总会露出让人忍不住探究的神色。祁枝雪尽量在这个过程中把自己接下来的口条顺了顺,刻意去遗忘,便真的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直到电影放到最后一秒,灯光亮起,他的脸色忽地煞白,嘴唇上真就一点血色也无。
黑灯下的故事是另一个触摸不到的世界,等到人们正从故事中回过神来。周围的人也纷纷站起,人挤人地朝外走去。杨予晖起身前看了他一眼,见他似乎还意犹未尽地愣怔着,出人意料地打了个响指:“真被吓到了?这么不禁吓,以后该怎么办?”
那个响指声音挺脆,隔绝了其他嘈杂的动静,模糊的视野就渐渐开阔。人很多,都朝门外去。他们二人选的位置是最里面,等了不到一分钟,祁枝雪才起身。喉咙中有瘙痒,他轻轻咳了两下。
不晓杨予晖的捕捉力十分敏锐,边走边往回看,问:“感冒了?”
祁枝雪摇了摇头:“没那么容易感冒。”
“不是咳嗽了吗?”展厅空间很大,人群一波一波地散去,有很多人等在电梯前,二人便没选电梯,直接往楼梯下走,结果被刮上来的冷风扑了一脸,杨予晖问,“要不今天就早点回家吧,家里正好有药。”
祁枝雪无奈一笑:“不想去吃一顿?不是我请吗?”
影院的楼下是个广场,正刮着湿冷的大风,把人推着走,杨予晖背着风说:“在家吃也一样,身体最重要,万一要是严重到发烧可就难受了。”
“确实,那滋味,实在不好受。”祁枝雪淡淡说。他的尾音轻得飘散于猛烈的风中,天空有似有若无的烟花点缀,里县新年的气息浓重了一些,可周围的冷空气还在肆虐。
杨予晖的车是辆黑色的大众SUV,价格不过十几万,没有那么奢华,就这么普普通通地停在不远处。车内果然要温馨很多,打开空调后感觉不到冷。
也许是那句话太淡,杨予晖开车也慢,闲聊似的说:“前些日子不是我哥让我回家了一趟吗?他就是又去开了一家酒店,说准备拉我一把。我说那哪能啊?我又不是没能力,还用他帮我?他说我叛逆,我说他操的心太多,不小心吵了一次架。”
“其实挺好的,”祁枝雪低下头笑,“你哥对你很好。”
“是吗?是挺好的,从小到大,他在前面摸索开路,我就像是他带着的小鸡崽,只需要补充营养就好了。”杨予晖皱了一下眉头,“其实也不是叛逆,就是觉得没必要。因为除去这些好事,其余可没一件好事。”
“就比如,他初高中是人见人爱的男神……吧……”杨予晖有些忍俊不禁,“你有听说过他曾经干过的那些破事吗?就是他在前面甩别人,我在背后被人甩。这也就算了,打击多了也无所谓,关键是他身为我亲哥,不仅不安慰反而还嘲笑我。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命运是什么?就是我无论如何改变都没有办法逃脱的东西。”
话音一落,祁枝雪默默捏紧了安全带:“是……是吗?还有这回事?”
“往事不堪回首,基本上没有高光时刻,全是黑历史。”杨予晖一笑而过,“你就当个笑话听呗,我也不会怪你嘲笑我,开心就好,我现在也把之前的事情当作笑话,不开心的时候就会以此激励自己。”
挺……挺洒脱的?
咳咳咳,挺励志的。
祁枝雪咽了咽口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婚礼当天,看见的杨予山本人,不能说和“男神”二字沾边吧,至少也是毫不相干,所以他无法将初高中的风云人物与迈入三十岁略微发福的男人联系起来。
而身为弟弟的杨予晖嘛……
就今时今日的样貌身材还可以有点联系。
艰难地想了一会,祁枝雪问:“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哥哥很眼熟。”
“嗯?眼熟?你看我眼熟吗?”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有点吧?”
杨予晖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噢?你是不是哪里见过我?很早之前?嗯……我之前不在一中读的高中,我是我妈妈弄去私立学校了。你说的眼熟,莫不是我哥而已?他十七八岁的确和我很像,而且也的确在一中读过书。可你们差了很多届啊……怎么眼熟的?”
“就是……”祁枝雪靠着窗户上想了一下,差点生锈的脑袋灵光一现,“一中有个很长很长的风云榜,都在外面,大概有好几年都没有更新,我走路时无意间看见的。不得不说,那滤镜白得过分,却也能看出是个五官清爽的小伙子,和你很像。”
“噢……”杨予晖意味深长,“你要是再晚点说,我都以为你……对他有意思。”
祁枝雪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谁的醋都吃呀?”
“呀?终于有点情绪了?”
祁枝雪别过脸,暂时不想理人。
怎么可以这样认为呢?他又不喜欢朝三暮四。
“生气了?”
祁枝雪还是没理,静静看着车驶到了家楼下。他本想打开门就离开,一刻也懒得待,谁知,门是打不开的,被主驾驶上锁了。他握着安全带,眼睛一眨一眨地看向正驾驶的杨予晖。
四目相对,祁枝雪双眸一颤,心虚不止。
杨予晖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似乎有点笑意又似乎全是冷淡。这人说话和不说话完全两幅模样,笑起来和不笑更是不能相提并论,大五官加不说话的压迫感始终是骇人的,只有添点表情的时刻才会觉得好接近。
但是……现在……
空气仿佛凝结,气氛已然尴尬。
祁枝雪咽了咽口水,楼下无人走动,所以窗外静得出奇,唯有风声鹤唳,他问:“怎么不开门?”
不会是发现了什么,要兴师问罪吧?那结果可想而知,除了遭了二字可以形容,还能更完蛋吗?当然也可以,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呗。
“等会开,现在就想看看你。”
不如不看呢?看得怪让人毛骨悚然的。
“哦……回家看不一样吗?在这里……”祁枝雪小声道,“万一有人过来怎么办?”
“过来了会怎样?”杨予晖看着他笑,笑容在灯光下被切割得很明显,“会觉得我们在干不可以的事情吗?”
“嗯……”祁枝雪犹豫着,脸上的心虚就更清晰了,“可能吧……也许吧……”
“我刚刚和你说了那么多,你是不是也可以说说你最近在干什么吧?或者以前的事。虽然我不喜欢问,但也不代表你可以不说。”杨予晖解开了安全带,倾身压过来,祁枝雪往后躲了一下,便只触碰到了鼻尖,“怕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来怪你的。你难道不想要夜更长一点吗?”
祁枝雪笑了一下:“你不会是跟电影里学的吧?”
“嗯,对啊,实践见真理,我学的还不错吧?”杨予晖又往前了一下,谁知,祁枝雪紧跟着又闪了一下,瞅着滑稽的场面,他还憋不住笑了,杨予晖皱紧了眉头,“你故意的模样也还不错,就是特别的……让我想……”
“不可以。”
“可以……我说可以就是可以……”大手强势地捏住了下巴,动弹不得那瞬,四瓣薄唇紧紧相依,杨予晖视线向下,颇有耐心地盯着这只不安分的小兔子挣扎不得的模样,直至祁枝雪终于放弃了挣扎,淡淡道,“闭眼。”
半夜有冷雨的落下,加深了夜的浓重。
祁枝雪有好几次睡不着辗转醒来。一方面是心里藏了事,扰到无法安眠。另一方面则是,杨予晖在他身边。像这种抱着入睡的场景之前很少,可最近越来越多了,杨予晖就像狗皮膏药,怎么撵都不走。他有理由怀疑是不是自己还不够忍心?
就在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刻,身后的人动了动,将自己的手重新搭了过来。祁枝雪背对着他,看不到杨予晖的脸,只能听见身后的呼吸起起伏伏。
说实话,他即便和魏辙谈过,可都没有靠到那么近的距离。毕竟人家又不和他同校,相见的日子以及时间都屈指可数。更别提之后那些零零散散、称不上谈恋爱的网恋,完全就是过家家。那时他要找的也许只是能闲聊的人,并不是可以相依的爱人。
现在呢?
什么都做了。
肌肤之亲、辗转缠绵。
可他仍然觉得他们不像是恋人,至少,他觉得自己不够真诚,配不上对方等待了那么久的感情。想来想去,他还是在逃避,自信心作祟。
凌晨六点,有点点微光透过窗帘映入室内。
祁枝雪彻底睡不着了,茫然地将房间看了个遍。
那是……十月之前的事情了。去过荷兰,念想了却。紧接着,便是要在今年离开里县换个城市生活,彻底与过往断联。至于杨予晖,不过是计划里意外闯入的人。由于他的一时心软,短暂地更改了故事走向。而不管过程发生了什么,结果只能是离开。
准确点来说,他的计划里从来没有杨予晖。理智且清醒地明确,这只是人生的匆匆过客。他们,不会有以后。对于没有以后的人,无需说那么多,因为未来不会再相见。
怎么越来越觉得,理智不是个好东西呢?居然轻而易举地给他的心门上了一把无形的锁?或许是好的吧,终会有靠理智释然的人与拨云见月的那一天。
周一的早晨,杨予晖七点按时起床,趁着祁枝雪还在熟睡中,轻手轻脚地去了洗手间。洗漱的动作一律都很轻,怕叨扰到睡觉,关门都蹑手蹑脚。
那是十二月最为平凡的一天,下过雨的道路泥泞潮湿,空气里却有一股不易察觉的野花香沁人心脾。待到吃完早饭开了店,新的一天由此开始。等到日落时分,新的一天也差不多由此结束。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仍然单纯地期待着下班后的生活。
还没走,杨予晖的目光便透过玻璃窗落到了远处。周厌闲着无事窝在沙发里给女友发去消息,顺便调侃:“有那么急吗?人又不会跑。你知道你往这里一坐像什么吗?”
“像什么?”第一个客椅上,杨予晖问。
“古有望妻石,今有木头人。”
杨予晖“嘁”了他一声,但仔细想想,还挺享受的。
周厌继续打字,吊儿郎当道:“还没腻呢?要我说我都腻了,跟男人是真没劲,又不能结婚又不能生小孩的,等到老了啥也没有。”
杨予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不知怎的,他一向平静的心情今日突然焦躁起来,没想明白是为什么,转而给祁枝雪发去消息,边道:“去你的歪理,你懂个屁。”
周厌:“哟哟哟,歪理,你才歪到没边了呢。”
其实杨予晖本来是想问问祁枝雪在干什么,然而半天工作下来,翻开手机那刻突然被空白的聊天框给浇灭了热情。按理来说,只要人醒了就会给他发个消息,说说自己在干什么。可今天……还没醒?
正想打个电话,屋外有客人推门进来,俩人一齐洗个头发,刚好就把这茬丢到了后面。那时最坏的想法也不过是有事,没空搭理他。然而下了班回家途中,那种怅然若失感格外强烈。强到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杨予晖马不停蹄地跑去三楼,他没有钥匙,只能对着紧缩的大门敲。屋外此刻也下去淅淅沥沥的雨,将他的敲门声融化在沉闷中。
“在家吗?”
没人应,等了几秒还是没人应,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杨予晖没忍住踹了一下门,“老子知道你在家,你不开门什么意思?不回消息想干什么?你别以为我不敢找人撬?”
他气喘吁吁,周围却静得出奇,静得让人心慌。
也许是那一瞬间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心慌意乱地拨去电话号码。以往他们不用打手机电话,所以到这种时刻便是真的束手无策。果不其然,听筒里只有机械声回响。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再拨,再打,得到的答案仍然一样。
不用多说,结果显而易见。
他忽然就想笑,继续发消息:走了是吗?
三秒后,红色感叹号弹出……
给问题划上了圆满的句号。
杨予晖脑中一铮,盯着那些啰里啰唆的话,没有笑容,没有懊恼,更没有愤怒,只是不知所措地坐下来,不知所措地看着窗外的雨,不知所措地捂住不停颤抖的右手。
不久,楼下传来说话声,楼上的邻居带着孙子回来,经过他身边时,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像是有话要说,杨予晖看了老太婆一眼。下一秒,老太婆悠悠开口:“我早上看见那小伙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箱离开了,你等在这里没用的,估计要走很久呢,回去吧。”
离开了……真的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阴沉的楼道有点点亮光,仿佛早晨下楼的声音还在耳边,他无动于衷地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就在这普通的一天,留给他最接下来几个月内最沉重的打击。声音渐远,思绪渐收,想象出的剪影也慢慢消失殆尽。
杨予晖一拍屁股准备回自个家,走前又问:“您知道他去了哪里了吗?”
老太婆挥手摇头,边走边说:“这个就不晓得了。”
杨予晖颔首下了楼,上面的声音依然在脑海盘旋不去。
去了哪里呢?为什么临走前连句道别也不说呢?是怕他拦着不让走吗?他有那么自私吗?
这些问题没有准确无误的答案,随着红色感叹号弹出,一齐被丢弃在身后。就像这是最普通且平凡的一天,不管重不重要,翻过去了,日子还是照样过。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逃避与忽视就能遗忘内心缺失所有的空洞吗?
他想,还远远不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