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清欢》林卡zy

4、斩断前缘

　　偏院的灯烛亮到了三更，江星遥将最后一针绣线收尾，指尖捏着的海棠纹绣帕，针脚细密得能与苏州绣娘媲美。

　　灵乡趴在桌边打盹，发间还别着半截未完工的络珠，江星遥轻拍她的肩，她猛地惊醒，揉着眼睛道：“姑娘，这帕子明日咱们差人送去‘锦绣阁’，定能卖个好价钱。”

　　江星遥却摇头，将绣帕叠进锦盒：“樱兰原是家中的老人儿了，在江府当差那么多年，都能去厨房打探咱们的饮食，难保不会在旁的人那里查到咱们的绣品生意。往后交货还是你亲自去吧。这样我也放心些。”

　　灵乡听闻此言瞬间清醒，她攥紧了拳头说道：“三姑娘这是要将姑娘您赶尽杀绝？”

　　“她容不得我安稳。”江星遥望着窗棂外的月影，指尖摩挲着锦盒边缘。

　　自回门那日露了北疆的“见识”，江琮盛虽禁了她的足，却也没真断了她的用度，可江星遥深知，原主本身在家中已是举步维艰，自己这个穿越者，与他们更没有什么情分，住在江府，终归是寄人篱下。

　　眼看着江清月对自己的敌意不轻，江家这老两口，说不得为了让江清月这个宝贝女儿安心，会随便寻了人家，草草将自己嫁了。

　　江星遥明白，她必须攒够银钱，才有底气拒绝江父日后安排的婚事。

　　灵乡的绣工师从她的娘亲，也是天赐的本事，而江星遥前世见过的新式纹样便是她们绣品的底气，这生意绝不能断。

　　只是光买卖绣品，终归不是江星遥心中所求，她心中所求之事，需得有人帮她一把。

　　次日晌午，江星遥揣着一本手抄的“纹样图册”去了江熠的院落。

　　江熠刚下朝，见江星遥来了自己院中，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他命人将江星遥迎入屋内。

　　江星遥走到江熠面前，将手中的图册递到江熠面前，诚恳地说道， “二哥哥，妹妹粗通些绣样设计，平日里在偏院住着也是无趣，便想私下里揽些活计攒点嫁妆，免得日后嫁入夫家，连贴己都没有。”

　　“只是府中规矩严，父亲又不许我出门。妹妹思来想去也无更好的办法，只得来求二哥哥能带我出去，看看市面的时兴样式。”

　　这话戳中了江熠的心思。

　　他虽得主母看重，却也知生母陈氏地位卑微，亲妹妹如今被人抢了婚事，若日后再嫁得不好，与他这个做哥哥的而言，终究也是不放心。

　　江熠没开口，而是先接过了图册翻看。

　　图册上的纹样新颖别致，绝非寻常闺阁女子的手笔，再想起江清月回门那日，江星遥对北疆的精准描述，江熠心中愈发肯定这妹妹藏着本事。

　　他合上图册，语气温和地说道，“明日辰时，随我出府。只在闹市转，午后在‘望江楼’候我，切不可擅自走远。”

　　京城闹市里人声鼎沸，江熠的马车将江星遥和灵乡放在闹市之后，便离开了。

　　灵乡因为出门采买和送绣品的缘故，对城内店铺的布局很是熟悉。她带着江星遥穿梭在绸缎庄与首饰铺间，灵乡假意问价，江星遥则默记着各式纹样的销路：牡丹纹最受贵妇青睐，兰草纹适合富贵人家的小姐。

　　而她设计的“缠枝莲络珠”，在“锦绣阁”竟已有人仿冒，只是做工粗糙，价钱压了三成。

　　“姑娘，仿品太多会坏了咱们的名声！”灵乡急道。江星遥却笑着说无妨，时间不早了，不如找个食坊，边吃边议。

　　二人又在街上转了一圈，才在巷尾找到一间装饰食坊，名 “清雅居”。

　　江星遥拉着灵乡进了食坊，选了一个雅间，坐下来同灵乡说道，“你别着急，有仿品说明咱们的货有市场。”

　　“咱们改做定制款，绣上客人的闺名缩写，再配独一无二的络珠，价钱翻一倍也有人要。”江星遥边说边点菜。

　　只是她刚点了两碟小菜，雅间的门就被推开，宋洺一身便服立在门口，腰间的玉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灵乡反应极快，见宋洺欲进来，她起身道：“姑娘先坐，我去催菜”，说罢便出了雅间，将门关好后守在了门外。

　　雅间内只剩两人，宋洺坐下时，指节还在发抖：“你近日清减了许多。”

　　江星遥端起茶杯，避而不答：“宋将军可是与姐姐同行？这般独自离席，只怕姐姐要多想了。”

　　“我与她并未圆房！”宋洺脱口而出。

　　江星遥闻言脸色骤变，宋洺见此情形，又慌忙补充说道，“我只盼着与家母的约定，半年后迎你过门做平妻。我要的人从来都是你，我又怎会碰她？那木簪……”

　　“将军慎言！”江星遥将茶杯重重顿在桌上，茶水瞬时飞溅出来，打湿了宋洺的袖口。

　　“平妻亦是妾，姐姐是嫡女，我是庶女，将军这般安排，是要拉着我去做京中的笑柄吗？亦或是宋将军想要陷于‘宠妾灭妻’的骂名？”

　　宋洺愣住了，江星遥所言句句在理，只是他从前并未考虑过这些。

　　在他眼中，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名分高低都无所谓，却忘了这深宅大院里，女子的名声比性命还重。

　　江星遥看着他失魂的模样，语气软了些：“宋将军，你我初见时，我十三岁，你说要娶我，我当时只当是你这个贵公子的戏言。可这两年来，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自然也是心悦与你，盼着能与你长相厮守的。”

　　“你送我两支素银簪，一支我给了陈姨娘，另一支，我视若珍宝，一直带着。直到姐姐与你定下婚事那日，我才将此钗熔了，打了支络珠，”，说着，江星遥从腕间褪下一支银络珠，“这支，还你。”

　　那络珠的纹样是极小的桃花，正是当年春游时她发间的模样。

　　宋洺攥着络珠，指节泛白，声音发哑：“我以为你懂我，我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不是伤害他人的理由。”江星遥起身，“姐姐嫁你，是冲着将军府的体面，你若负她，江宋两家的颜面何在？我若从了你，往后在宋府，是与姐姐争，还是做个见不得光的人？”

　　“宋将军，你的好我会一直铭记于心，但时也命也，还请将军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出了清雅居，江星遥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灵乡跟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出。江星遥心中烦闷，也忘了要去寻江熠。

　　回到偏院后，江星遥躺在床上，心中依旧苦恼不堪。这个宋洺，怎的如此死心眼，她在家中是何处境，宋洺最清楚。可新婚燕尔，他这般冷落江清月，还跑来跟自己说这番话，真真是要害死自己了。

　　她拉过被子蒙着头，小脚在被子外面晃。是了，江星遥从小就有这个习惯，心情不好时，会藏在被子里，只把脚丫露在外面晃，等着姐姐来哄她。

　　江星遥正蒙在被子里想着前世的事，忽的一阵风从她脚边略过，她心中警觉，立刻掀开被子，一阵熟悉的气息迎面袭来。

　　“谁？”江星遥脱口而出，可她环顾屋内，并无一人，未知的恐惧让她有些不适，于是起身查看。

　　奇怪，明明那阵风来的蹊跷，但江星遥四下看去，屋内的窗却关的正好。还有那熟悉的气息，似乎与那夜潜入院落的人身上的如出一辙。

　　正想着，灵乡从外面跑进来，神色焦急道：“姑娘，方才在巷口，我见樱兰跟着咱们，我便又出去想看个究竟，却被她堵在了门外。”

　　“哦？”江星遥有些意外，“她有何事？”

　　灵乡蹙眉说道，“她问我咱们是不是去卖绣品，还说三姑娘愿出双倍价钱，要姑娘的纹样，我没敢应。”

　　江星遥心下了然，江清月哪里是要纹样绣品，分明就是在警告她。

　　她走到院角的海棠树下，挖出埋在土里的钱匣。里面的银锭已积了半盒。

　　“明日起，咱们除了绣品，也做永生花。”江星遥沉声道，“永生花工艺复杂，不好仿制。你去库房领些蚕丝，就说给我做荷包用。”

　　灵乡刚应下，院门外传来江熠的声音：“星遥，出来。”

　　江熠立在月光下，手中提着个锦盒，神色复杂：“我在望江楼等你，却见宋洺独自喝闷酒，他说……你熔了他送的银簪。”

　　听到江熠说及此事，江星遥心一紧，灵乡亦识趣地退了出去。

　　江熠继续道，“想来你午膳用得不好，这是望江楼的招牌，不知是否合你胃口，尝尝。”

　　江星遥接过锦盒，里面有乳酪和醋香排骨，还有清爽的辣竹笋，是她素日里喜欢的。

　　她鼻尖酸涩，眼眶也有些湿润。江熠只当没看到，递过一枚令牌，“今日见锦绣阁有些绣品是仿制你的图样做的。你若想与他们理论，可执此令牌去找他们管事，应能还你个公道。”

　　他顿了顿，“还有一事。我听说宋洺请旨去北疆戍边，三年不回。他与清月的婚事是他用军功跟圣上讨来的，如今又请旨离家，此举无疑是在打圣上的脸。”

　　江星遥猛地抬头，月光落在她脸上，映出眼底的震惊。宋洺对原主的执念，竟深到要以戍边来逃避？

　　她还未回神，江熠接着说，“此事圣上未必答应，但你一定离他远些，免得受牵连。日后若清月邀你同游”，江熠顿了顿，叹气道，“你自己多加小心吧。”

　　江熠前脚刚走，灵乡急火火地跑了进来。

　　“姑娘！锦绣阁的伙计送来封信，说有人要出百两黄金，买咱们所有的纹样底稿！”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朵绣得潦草的牡丹——那是江清月的贴身纹样。江星遥捏紧信纸，指节泛白。

　　江清月要这纹样无半点用处，此举只是想用银钱收买江星遥，让她离宋洺远些。

　　江星遥心中冷笑，念及自己来到这具身体的缘故，江星遥转手将信烧掉了。

　　她自然明白，今日她不应了这筹码，江清月一定会对自己动真格。宋洺的戍边之意，无疑让这摊浑水，添了几分不可测的凶险。

　　可原主终归是有些风骨在身上的。她为了与宋洺的这段情，不惜丢了性命，又怎会是见利忘义之辈。

　　自己占了原主的身体，得以重活一世，绝不可为了眼前的苟且，将原主的风骨和情谊都踩在脚下。

　　夜深人静时，江星遥趴在窗边，望着月下飘散的落花，睡着了。春夜的风，卷着些许凉意入梦。

　　江星遥并没想过，有一天京城的风，会刮进她无人问津的小院里。

　　她也不知道，在这春风入梦的落花夜，有人轻轻地站在她身旁，想为她御寒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