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清明》做个废物睡到自然醒

7、少年和道士

　　走出大门，入目是青山绿水的苍翠，但是……墙角挂着的，是咸鱼吗？架子上挂着整整三排咸鱼，比远处的青山可吸引视线多了。
　　还有那只正鬼鬼祟祟探爪子去捞鱼的猫——
　　崔明折看着那只肥胖的狸花立着身子咬着鱼尾巴晃荡了几转，最后舔着嘴无功而返，耷着尾巴走远了。
　　“噗——”
　　身后有人喷笑出声，回头看去，是那位姿态委婉到好似大家闺秀的二寨主。
　　手上还搅着帕子，一身青绿的立领上攀着金银花，披着厚厚的毛领氅衣，看着猫咪走远后回过头看向门外立着的少年，拢了拢衣领，笑着道：
　　“韩家小子，身体可还好？陪我走走？”
　　崔明折神色有些微妙，缓慢笑开，拱手，“长者所嘱，无有不应。”
　　二人出了大门下，沿着寨中主道不紧不慢地走着，寒风吹剐在脸上，一瞬带走了体表所有的温度。
　　“韩家哥哥——”
　　人未到，音先至。
　　小姑娘怀里抱着厚厚的毛绒跑过来，一身红彤彤的冬装，头上还罩着毛茸茸的帽子。
　　“韩家哥哥，阿娘让我给你的，穿着这个，暖和！”
　　一个很眼熟，但是又不一样感觉都小姑娘，是灵珊的什么人？
　　崔明折没有拒绝这份好意，弯下腰接了过来，抖开后发现是和二寨主身上差不多的氅衣，穿上后肩上重重压了下来，被绑缚的剑柄从肩头探出来。实打实的重量，难怪小丫头跑起来都沉甸甸的。
　　崔明折摸了摸袖子，还真摸出两枚铜板来，递给了她，道：“替我谢谢你阿娘，回头我去你家拜访。这是跑腿费，你拿着。”
　　小姑娘愣了下，下意识地看向了旁边笑眯眯看过来的女子。
　　二寨主温声道：“收下吧。”
　　小姑娘这才双手接下两枚铜板，脸上泛起微红，笑着抬头看向崔明折，突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谢谢哥哥。”
　　崔明折抿唇笑笑，眉眼间俱是温和。“是我该谢谢你。”
　　小姑娘身后不远处是刚认识的灵珊娃娃，两个小姑娘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一个笑起来脸上有梨涡，一个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冲着崔明折二人挥挥手后溜溜达达消失在转角处。
　　不等收回视线，转角走出来一道靛青的身影，侧对着他们，冲着走远的两个娃娃笑着摆手。
　　回过头来，崔明折怔了一下。
　　半大的姑娘看见二寨主身边的少年，也是脚下顿了一下。
　　“二寨主。”
　　女子走了过来。
　　二寨主笑着伸出手，女主将手递出去。
　　“手还是冰，给你的汤婆子呢？出门怎么不带着？”
　　女子笑笑，道：“去灵珊家送新年的料子，想着没几步就不带了，这不就准备回去了。”
　　“你身体不好，自己当心些。风大，下回出来还是把汤婆子揣上。”
　　“好——”
　　女子长笑一声，应下后这才看向一旁拢着大氅的少年。
　　二寨主介绍道：“这是韩明折，灵珊她们从河边儿救回来那个，你前两个月在府城没见到人，今儿也是刚醒过来。”
　　回头又向崔明折介绍道：“这是田禾，我们寨子里的管事，你现在住的那间屋子就是她的。”
　　崔明折只觉得自己嘴角抽搐了一下，什么叫他住的那个屋子是这个姑娘的？这合适吗？但凡给他塞柴房呢？也不至于把他放一个姑娘家的屋子里吧？！
　　田禾看“韩明折”神情不大自在的样子，抿唇笑了笑，说：“韩郎君别想多了，那是我家院子不假，我早两年就不住那儿了，你安生住着就是，缺什么说一声就行，我到时候给你补上。”
　　崔明折拱手道：“给女郎添麻烦了。”
　　田禾不在意地摇摇头，“没有的事。”
　　田禾，他醒来后在屋脊上看见的人，也是她先出了声，崔明折才注意到了在屋顶上坐着的两个人影，不过后来跟着灵珊离开后，崔明折就没去在意留在屋顶上坐着的那个女子了。
　　但是……去送料子吗？
　　只是同行了一段，半个多余的音节都没说，二寨主带着双手冰凉的田管事往回走了，崔明折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转身身形没入屋檐下。
　　那个田管事身上，有熟悉的，血腥气。
　　那是一种杀过人的污浊感。
　　这位管事手上人命怕是不少。
　　但是一个管事身上气息浑浊凶煞至此，他见到的三位寨主和那位夫人，倒是还算干净，符合一个武林势力的当家的气势。
　　回到偏僻的小院，路上寒风渐重，没几个行人了。
　　倒是屋顶上冒起了炊烟。
　　推开门后崔明折在空荡的屋子里扫了一眼，看见了地上用石头砌出的火塘，下面已经烧起了炭火，墙角堆了一堆木柴，火塘上还挂着铜壶，里面是热水。
　　这都是他出门前没有的东西。
　　崔明折走到火塘边坐下，腰腹的伤口只长了薄薄的一层痂，坐下时压到了，崔明折也只是抬手扶了一把，脸色都没变一下。
　　这个寨子给他的感觉很奇怪。
　　来往青壮年是很明显的武林人士，基本都有武功在身，习武的女子也不少，但是和尚武的表象不一样的是，他们生活太平静了，平静到就像是一群厌倦外界生活的男女老少扎堆凑在一起养老的感觉。
　　颠沛流离了太久，突然遇到一大群“心平气和”的人，崔明折没有什么安心的感觉，反倒是觉得毛骨悚然。
　　三位寨主功夫都不弱，尤其是那位沉默寡言的大寨主，他总觉得有些熟悉在身上，但是那股稳重和蔼也是装不出来的。
　　崔明折脱下氅衣搭在腿上，接下肩上的剑放在一旁，看着火塘的火焰沉思着。
　　但是现在他不想在这个地方久留，按照他们的说法，这里距离恭州已经不算太远，早些进入恭州就好了……
　　他伤势有些重，无法长时间赶路了，而且也不可能任由他拖着要死不活的病体进入恭州，进入那些人的势力范围，虽然一个丧家之犬，已经不可能更狼狈了。
　　“哟，醒了。”
　　身后突然传来含糊的声音，一并传来的还有簌簌冷风，吹得崔明折后脑勺的碎发都黏在了脖子上。
　　崔明折呼吸一滞，冷着眉眼转过头，看见那个衣着淡薄的老乞丐胡子拉碴地随手带上窗户，提着葫芦大跨步走到他对面，然后悠哉悠哉地坐下来。
　　崔明折抬手捏了捏山根，眼睛难耐地闭了闭，低声道：“前辈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不怕被人发现？”
　　顺了顺脸上的大胡子，男人打了个哈欠，眼里透着不解，道：
　　“又打不过我……”
　　崔明折深吸一口气，后知后觉他好像在掉下悬崖时说过什么了不得的话？
　　然而此时看着对面邋里邋遢的男人，对上那双看过来的有些睡眼惺忪的眼睛，只觉得有种叫做后悔的情绪生在逐渐涌上心头。
　　但是一直以来收到的教育实在是让他做不出来言而无信的事，崔明折低下头看了一眼被绷带包裹起来的双手，只是握拳的动作都会扯到酸麻的筋脉，连带着整只胳膊一直到脖颈连接处都疼得像是要失去知觉了。
　　“啵！”的一声拔开塞子，像是知道崔明折在想什么，浓郁的酒香和沉闷的声音一同传来。
　　“用不着急着回复我，拜我为师你得斩断尘缘，等你心无挂碍之日，便是你入道之时。”
　　崔明折抬起头来，面部隐隐有些抽搐，他觉得他可能是伤重不治马上要死了，不然他都听见了什么？时幻觉吧？
　　斩断尘缘？
　　入道？
　　看着面前一口烈酒下肚，舒坦着咂咂嘴的男人，崔明折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怎么想就怎么问了出来。
　　“前辈，您是……道士？”
　　男人瞥向崔明折，少年脸上表情很淡，但是那一股质疑依旧看得清清楚楚。男人挑起眉头，摸了一把仿佛一夜之间长出来的络腮胡，反问道：
　　“怎么，不像？”
　　崔明折欲言又止，最后归于沉默，但是满脸都写了“你看我信吗”五个大字。
　　崔明折揉了把眼睛，完全笑不出来。
　　他怎么会被一个出家人盯上了？
　　图他人头值钱？还是图他身世复杂？总不能他骨骼清奇吧？
　　眼角一抹白光晃过，崔明折抬头，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了对面丢过来的一只白玉瓶。
　　入手寒凉，绝不是正常白玉的温度，崔明折指腹不动声色地捻了一下，看着手里的白玉瓶，眼神有些沉。
　　上好的寒玉。
　　挠了挠下巴，眼神复杂地扫了一眼少年清瘦都身板，道：“伤药，比这些凡人给你的好多了，吃完了早点出发，早点把你的事情干完，然后随我进山去。”
　　崔明折眨了下眼。
　　凡人？
　　修道之人这么说话不会被打么？崔明折恍然间对这位未来的师父有了一个深刻的认知，武功很高，但是在待人接物方面过于随心所欲，是个极其容易得罪人的性子。也或许就是因为武功太高，导致底气太足？
　　扣开盖子，一股药香扑面而来，是青草的苦涩和油脂的腥膻，但是都被一股冰雪一样的锈味压住了。
　　人，来历不明；
　　药，来路不明。
　　但是看了一眼倒在手心的指甲盖大小的褐色药丸，崔明折低垂着眉眼，直接丢进了嘴里，正准备伸手取过一旁水杯时，崔明折有些怔愣着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水？确切地说是……液体。
　　入口即化的、药？
　　崔明折舌面从上颚划过，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口腔直达头皮。
　　药丸、没了。
　　崔明折看了一眼手上的瓶子，又看向对面沉迷酒葫芦无法自拔的中年男人，神情有些复杂。
　　如果对方是天京来杀他的，那绝对不费吹灰之力，他现在尸骨估计都发臭了。但是总总表现看起来，对方好像真是冲他来的，不是冲他的命来的。
　　大胤不兴宗教，佛道衰微，唯一能和信仰挂钩的大概只有大年初一的灶王爷和后土娘娘。崔明折不了解道教，崔家也从来没有出过出家人，至少在他看过的族谱记录上，都从未出现过出家之人。
　　身后被挡在屋外的寒风呼呼吹响，崔明折合上盖子放到一旁，看着面前的火堆沉吟不语。
　　入道啊……
　　这或许是他最后的退路也不一定。
　　等意识到脸颊开始冒汗的时候，崔明折从篝火中移开视线，这才发现他眼前天旋地转一片眩晕，但是脑子格外地清醒。
　　对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影，只剩下长凳上放置的葫芦表皮发亮地映着火光。
　　肩膀上被人拍了一把。
　　“小子，去洗洗，杂质排出来了。”
　　崔明折：……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