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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情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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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白的月光下,森寒剑气萦绕的剑鞘对着单膝跪地衣衫不整的刺客。
刺客颔首,银白剑鞘尖端距他裹满黑布的下巴不过分毫。
凌翊垂眸,冷漠的视线环绕过来人的全身。
一双幽深的冷眸似淬寒冰,视线的落点是黑衣刺客胸膛上流血的窟窿。
他在思索,林茵与他有何干系。
“凌翊。”刺客冷笑,记忆里无数遍描摹的画像如今终于出现在眼前,但他却清楚没有半点获胜的可能,“林茵姑娘让我转交给你。”
凌翊闻言,贴近二步,剑鞘竖直刺向对方的姿势,转变为横平着放到来人身前。
他并没有伸出手掌去接。
刺客看了眼横在他面前冷白发光的剑鞘,虽心又不忿,仍是将林茵交付给他的血书相托。
凌翊从剑鞘上取过包扎好的布匹。
指尖迅速展开。
干涸粗糙的红痕,其上还沾染着浓郁的铁锈味。
刺客说:“是林茵姑娘的血。”
凌翊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
漆黑的瞳孔深邃,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娟秀熟悉的字迹。
是林茵的字,凌翊想,他早已在闲清山看人在面前写过成百上千遍。
只是这次的用料特殊些…
凌翊握着血书的那只手背面青筋暴起,像是在遏制某种迸发的情绪。
血书上写:
【换魂重生】
当跟着林茵从丰灵殿内走到这镇墓殿内时,看到殿门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镇墓兽时,凌翊也大概猜到了与秋鸣燕的前夫人有关。
【子母真情蛊】
刺客第一次见到凌翊露出如此刻这般仓惶闪烁的神态。
只见凌翊的指尖快速往下滑,他的视线也一刻不愿停顿地快速浏览。
最后一条信息是:
【不要让我看到凌翊。】
猩红干涸的血迹像是在凌翊面前流动起来,粘腻恶心的气味完全占据他的鼻息,凌翊的记忆随着字迹一点点往过去回溯,走马灯一样地浮现出那段在万蛊城中的岁月。
恶心、焦急、愤怒…数不清的情绪一股脑往他身体里塞。
凌翊一时失了神。
刺客见人半晌没有反应,心觉那血书他看着写的,也没有多少字,便开始催促:“林姑娘让你带我去天居楼找药王谷少主治伤。”
“嗯。”凌翊本来被林茵要求离开心情就不大顺畅,不放心林茵一个人,只得半夜摸回来迎着萧瑟秋风立在屋檐之上,于深夜中偷偷摸摸地盯着林茵,见秋鸣燕进去又离开,本来还为林茵无事而内心舒朗了些。
现下看到那令他万分生厌的“子母真情蛊”,心境可谓是彻底阴冷下来,连带着林茵托付给他的衣衫不整的刺客,都懒得表现出一点好脸色。
顾虑到这人身体情况不容乐观,估摸着是跟不上他的速度,凌翊单手抓着刺客的衣领,单手掐诀,缩地成寸,拎着人两步间就到了天居楼内。
血衣上的边缘露出几道很深的痕迹,转眼被凌翊收入掌心间
几十上百里的距离在短时间内被压缩成两步,自然没有人为他施下屏障,刺客身体未曾愈合的缺口再次源源不断地喷发出血液,连带着本就破碎的赃官撕裂,气血不断上涌,刺客猛地一口吐出挟带粘稠组织的黑血。
尘枫连忙避开。
有伤者出现在身前,风何故本能分析着来人的伤势。
从肩下贯穿脊背,伤得最重的是被红缨枪直击的那处,穿透整个身躯。
风何故认出了眼前这人,是那日群玉楼拍卖会上偷窃巫皇长生灯的刺客。
他攥紧茶杯的手用力,冰冷的茶水平滑的面丝毫未晃动。
凌翊说:“风何故给他治伤。”
见人不动,凌翊叹气,“林茵让的。”
风何故这才走进狼狈的刺客,定睛瞧着裸露在外的胸膛和狰狞的伤痕,指尖拨开染血的衣带,一股很淡的清香涌入他的鼻息间。
是霜花膏的味道。
他只送给过林茵。
风何故道:“林茵给你用了什么?”
刺客面前浮现出那人取药的模样,如实回答:“回元丹、金疮药,还有一种不知名的膏类物品。”
“我送的回元丹里添了雪霁山的雪莲,按理来说,就这点伤,回元丹加上你的修为,不该到现在还没好?”风何故不解道。
尘枫说:“可能是沈世嘉的红缨枪的问题。”
风何故指尖摸过仍在渗血的伤口,总觉得这无法愈合的伤口分外熟悉,记忆里一白衣女子迎山朝雪,衣袂飘飘。
他想起来了,“这是魂力残存的原因。”
凌翊也鲜少听到“魂力”一词,“魂力?”
尘枫解释:“有人有妖,那自然还有残存于世不能转生的恶鬼。”
“将恶鬼锻造于刀刃上,阴冷难耐,寻常武器自是不敌,就被称之为‘魂力’。”
凌翊:“此等残忍行径,世所少见,就连是修邪法的邪修,这么多年来,我都未曾遇见。这群玉楼的沈世嘉竟敢练此邪佞之法?”
尘枫耸肩,“我怎么知道她的想法。不过几年前,王都里出现过一次。我也是道听途说罢了。”
刺客见这些人说得惊觉,“那怎么办,少主?”
风何故瞥了他一眼,“恶鬼久存于世,必有缘由。”
“解铃还须系铃人。”
刺客:“意思是我把恶鬼除了,这伤口就可以开始愈合了。”
风何故点头,“没错。但你现在杀得死吗?”
刺客:“我是杀不死,但你们必须杀死。”
他低声笑了起来,带着不断地咳嗽声,“依照我在那冰棺中所听到的,秋鸣燕要跟林茵姑娘三日后成婚,然后借林茵姑娘的肉身复活秋鸣燕的夫人姚慈。”
“若我猜得不假,我这伤痕上的魂力,恶鬼就是被秋鸣燕囚禁于群玉楼丰灵殿内的姚慈吧。”
“为了救林茵,姚慈你们是必杀不可。我又何须担心呢?”
林茵要与秋鸣燕成婚…
闻言,风何故和凌翊的目光凝集在刺客身上。
凌翊是猜到了秋鸣燕要借林茵肉身复活先夫人,却万万没想到会有“成婚”这一事端。
尘枫却没有他们那样的惊慌失神,唇舌间满是冰凉苦涩的茶水,他放下杯盏。
风何故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对着刺客幽深的目光,他不得不强调一句,“你清楚,帮我们救人也是帮你自己。”
“我觉得那冰棺内有蹊跷,说不出的诡异。”刺客说,“还有林茵姑娘应该不是第一个被秋鸣燕抓来换命的人。”
“秋鸣燕说过,镇墓殿内佛像前高台上的血是之前的少女的。”
风何故丢给刺客一瓶药丸,扶着人去向了另一间房内,让人好生歇息。
房内,尘枫咽下茶水,“既然这样,秋鸣燕那里就不要想了,沈世嘉那里应该知道些什么。不妨去探一下。”
凌翊环顾四周,“方士初呢?”
风何故回到房内,听到这话,“方士初自那日出手救了沈世嘉后,便被沈世嘉留在群玉楼内,说是心神不定,要听清心曲。”
尘枫说:“那不妨就让方士初去探探沈世嘉的口风。”
凌翊拿出林茵交付给他的三件血衣。
整齐摆在红木桌案上。
【换魂重生】
【子母真情蛊】
以及...
【不要让我见到凌翊。】
“子母真情蛊”的血布条有很显眼的五指捏过的痕迹。
尘枫不解,“为何不要让仙子见到凌翊?”
风何故说:“子母真情蛊为万蛊城所制,阴邪之物,为情蛊之最。”
“既为真情蛊,那便是由口至心,子蛊均要对母蛊真情,纵不是男女之情,种子蛊者对主人以外者心神剧烈震荡也不可,亦会受到惩处。”
“蛊虫一般会沿着血脉流至后脑,扎根于后脑,进而控制宿主的全副心绪。“
”汝成公主为情所困,自缢于宫中,当时我在京都游历,心觉怪异,冒着圣上发怒的风险,背地里撬皇陵抛开汝成公主的后脑,就抓住过一只汲取完宿主全身营养后变得细长干瘪的真情子蛊虫。”
“自那日后,子母真情蛊就为我朝禁物,不得流通,发现者即刻处死。”
“谁能想到,在这边陲之地的听海潮还能有这种阴邪的情蛊呢?”
”所以秋鸣燕是打算用子母真情蛊控制仙子心神,然后让其心甘情愿地与姚慈换魂,复活姚慈。“尘枫说,” 你既然见过子母真情蛊,那你可有解蛊之法?”
风何故情绪低落,哑然发笑,“我虽能医百病,可中蛊总归不是得病。”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可尘枫却无端听得清楚,“无解。”
“不。”凌翊说,“有解。”
“这不是林茵第一次得子母真情蛊,她一定可以得救的。”
虽然凌翊极其不情愿承认万蛊城熬的岁月,但不得不在此刻将其从时空长廊中捡拾起来,一点点地仔细审阅。
脑海里早已发旧的回忆,待到记起时,却有种历历在目的感觉。
凌翊看到一勺焦黄的液体被少年涂在林茵的耳后,然后银白刀光划过,那里渗出血来。
然后是林茵苍白的脸,细细密密的汗,以及唇间咬出的血。
明明吃了止痛药了,不是吗?
少年凌翊摸着少女湿透的额发,向来冷淡目中无人的双眸间满是疼惜的情绪。
视线灼热到隔着遥远的时光,此刻的凌翊亦是其感,心脏疼得不能呼吸。
然后年少时的他一剑斩断真情子蛊的蛊虫。
留下蛊虫主人痛苦无助的尖叫。
半晌,凌翊睁开眼,“蛊虫随炼制它的主人的心意,嗜甜如命。”
“风何故准备好能够护好林茵心脉的药,我去找人炼制砒霜一样甜的发腻的蜜糖。“
二人马不停蹄开干。
凌翊脑海划过林茵咬出血的唇瓣,”风何故,还要有全天下最好的止疼药。不管多么贵重,我全权承担。“
风何故”嗯“了一声,是很低沉落寞的声线。
徒留尘枫一人留在原处,我呢?“
凌翊回头看了眼他,”保护好跟你共感的血契兽的联系,不要让林茵与你彻底断联。“
原来他知道,尘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