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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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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年
啊!阳光如此明媚,如同无数美好故事的开端,蝴蝶展翅将希望送入每双青涩的眼睛,生命美得像一场梦。
“嗒!嗒!嗒!”胆怯的男孩躲在护栏后,黑球鞋急切地踏着地板,小脑袋探出护栏望向路口,见爱的女孩没来,又立刻缩回去了,像怕被人发现,似乎既期待又害怕。多矛盾的人啊!铃声随着稀疏的人流逼近双耳,男孩紧张地趴在盛夏滚烫的绿漆上,渴盼的眼与朝晖交映中射向马路。快点吧,快点呀,马上就要迟到了,求求你们让开吧,给她让开路吧。男孩啃着歪曲的指甲,心中焦急地祈求道,快呀,快呀!车流慢下来了,一辆黑色轿车左右越位飞向学校,好快的闪电!引起骂声一片。
黑轿车飙过弯路急刹,“快快快!马上迟到了。”踩住脚刹的男人扭头朝后座女孩大喊,车门“咔!”地开了,红衣女孩一把背起青色书包,不顾形象地朝校门飞奔而来,马尾随风摇摆,于晨光照耀下荡出圈圈银漪。女孩在男孩注视下冲过合拢的校门,深红的外套像一团烈火,一路烧向大楼与男孩的心,将男孩瘦黄的脸颊烧得通红发涨。
“好好看,太漂亮了,太美太美了。”罗毅边朝读声嘹亮的教室跑去,边在心中回忆女孩奔跑中飞扬的马尾,好漂亮,比绸缎还轻,比波浪还柔。罗毅突然停住了,教室门闭着,他透过门缝向内偷窥,许老师正负手立于讲台傲视群雄。又要挨骂了,罗毅悻悻推开门。
“许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罗毅老实地低头等骂,“罗毅,你每天到底搞什么东西,天天早读迟到!”讲台上的班主任瞧见站在门口怂歪歪的罗毅,顿时气不打一处。“我讲多少遍让你早点来早点来,你就是不长记性。”许老师拍着讲台敲响了战鼓,台下林立的课本纷纷举高了,好多口水。“对不起,许老师,对不起。”罗毅脑袋越垂越低。“道歉有用吗?你道歉多少次了?老是不长记性,站后面去!把书捧着读。”许老师负手走下讲台,他不再浪费时间。不值得!讲话不听!
罗毅手捧课本站到垃圾桶旁小声读起《桃花源记》,昨天上的文章,很长,又很美,事物都是越漫长越美丽吗?他会拥有自己的桃花源吗?“许老师,辛苦你看堂了。”手拎布包的语文老师笑着走进教室,“不谢。”许老师拎起茶杯,瞟了眼站在教室后的罗毅,“你给我站一节课,下节课再回去,好好长长记性。”许老师打着哈欠走远了,现在的学生,难管哦!怎么讲都没用。
“哎哟,罗同学怎么又在后面站着啊?”站上讲台的语文老师瞥见后排熟悉的身影,惊讶地放下课本,“万老师,我迟到了。”罗毅羞愧地低头答道,“哎呀,罗毅怎么天天迟到,是该站一下,怎么老是迟到呢?”万老师按了按摊开的课本。“他是尿王,只喝水不吃饭。”罗毅同桌蔡昊兴奋地张嘴大喊,“尿王,哈哈哈,罗尿王!天天上课迟到。”教室内的学生笑得东倒西歪。“别笑了别笑了,我们上课,老师先带大家读一遍昨天上的《桃花源记》,同学们把书捧起来,打起精神大声读一遍。”万老师拿起课本走下讲台,一棵棵五彩的小树又立起来了。
“桃花源记,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举得高高的语文书遮住了罗毅的脸,他在笑,真美啊,忽然遇见她。语文书被悄悄拨开了,“罗毅,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万老师饶有兴致地凑过脸,“太美了。”罗毅失神地张口。“什么东西那么美?”万老师眨了眨眼睛,“桃花源。”罗毅笑得眯起来。“哈哈!哈哈哈!”观望的学生们笑得扯鼻瞪眼,“神经病,他是神经病。”蔡昊笑得摔下椅子在地上打跌。“不要笑,不要笑,桃花源本来就很美啊,罗毅说得一点也没错。”万老师走回讲台,“这篇课文有谁背会了吗?”万老师举手示意,笑声都消失了。“罗毅,你刚才笑得那么开心,能背出来吗?”四十多道目光齐刷刷射向罗毅,“万老师我不太行。”罗毅羞愧地低下头,“哪有什么行不行的,你觉得行就行,就你背了。”万老师斩钉截铁地点向罗毅。
“桃花源记,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罗毅流利地背完了整篇文章,招摇的马尾不时闪过他的脑海,我能和她在一起吗?他忽然想哭。“罗毅同学背得一点不错,回去坐着吧。”万老师欣喜地点点头,是个学文的好苗子。不屑的目光都消失了,蔡昊惊得目瞪口呆,“呐、蔡昊同学笑得那么开心肯定会了,你起来把《桃花源记》背一遍吧。”万老师点向蔡昊,“啊?”蔡昊扶着桌子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桃花源记,晋国,武陵人打鱼为业。沿溪跑,忘,忘……”蔡昊脸涨得像熟透的猪肝,“你看,还笑罗毅,人家背得那么流利,你连首段都坑坑吃吃。罗毅,你说他该不该罚站?”万老师看向罗毅,“不站吧,坐着好。”罗毅低头走回座位,蔡昊慌忙侧身让开,两人一齐坐下了。
黑轿车野蛮地打着旋停下了,大手搭出窗外抖着烟灰。“好漂亮,好好看。”罗毅目送远去的红霞关上车门,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甚至不敢和她说话,有钱就好了,有钱的话就不会胆小了,什么都不怕了。“嘿!”背后一声大喝,罗毅猛然回头,“蔡昊,你吓死我了。”蔡昊笑嘻嘻叉着腰,“老罗,你怎么还没回家啊?我地都扫完了。”“哦,我现在就回家,刚刚上了个厕所。”罗毅背正书包跺起发麻小腿,站久了。“老罗你又骗人,你根本不会骗人,我刚刚才上完厕所。”蔡昊指着罗毅的脸戳穿了幼稚的谎言,“老罗,你怎么背那么快,我老是记不住。”蔡昊跟在罗毅身后,“因为我见过桃花源啊。”罗毅欢快地走着,“你见过桃花源?”蔡昊不解地摸着脑门,“你在胡说什么?”仰望蓝天的罗毅开心地笑了,这是独属于他的秘密,只有他知道。
小书店的书总是出奇的便宜,大人的不屑往往是孩子的快乐,严肃与冷漠杀不死天真和活泼。还剩五块钱,看看能买什么书吧。罗毅攥着纸币踩上地面散乱的杂志。“我们开书店的,要让人人有书读,本本有人买。”摇椅上的墨镜老汉哼着梦话,漏出汗衫的胸毛在风扇吹拂中翩翩起舞。“吴老板,有什么推荐的书吗?我带了五块钱。”罗毅小声问道,吴老板好像睡着了,“当然,有!你看这本《茶花女》怎么样?小仲马写的世界名著,我昨天刚看完,老少咸宜。”吴老板甩下墨镜从拖鞋旁捡起一本书递给罗毅,“吴老板,这本书多少钱?”罗毅缩回攥钱的手,书有点厚,估计不便宜,“哎呀,老顾客,卖你五块钱是了。”吴老板一把抓住罗毅缩回的手,“那不行,后面定价是十五块,我不能占你便宜。”罗毅接过书闻了闻,有股咸蛋味,这是什么纸?“切!我卖的都是盗版书,怎么可能让你占便宜?你拿好就是了。”吴老板一根根掰开罗毅紧握的手指,抢走了布满折痕的紫色硬纸。“以后买书来找我啊!给你优惠!拉一个人来便宜一毛钱。”吴老板戴好墨镜擦了擦胡子,好!今晚的泡面有了,明天争取加根火腿肠。
饭摆在桌上,刀插在菜板上,醉醺醺的男人哼着小调,敲门没有回应,母亲还没回来,罗毅掏出钥匙打开门。“天天晚回来,你到底鬼混什么?”男人敲着桌面破口大骂,罗毅不言不语,讲话只会更糟糕,他胡扒几口走进书房,果然又被撕掉了几本书,布满鞋印的书页散落在地。十点,刚好写完作业,小偷们开始行动,罗毅变成了小偷。“他爱她,她也爱他。过去的一切没有痕迹,未来的一切一片光明。远处,城市仍在继续它喧闹的生活,而他们的青春和爱情的欢乐丝毫不受它的污染。”罗毅躲在紧闭的门后,双手翻着蛋腥味的《茶花女》。“写得真好啊,太美了。”罗毅感动地擦起眼睛,“小仲马写得太好了。”“砰!轰!”罗父猛地踹开房门,“你又在干什么?又在看杂书!天天不学习混日子。”罗父冲上前狠狠揪住罗毅头皮,“你想死啊!想死啊!想死啊!”暴雨般的拳头砸在罗毅脑门上,“啊!啊!啊!”罗毅吃痛地低着头,“作业不写,不学,天天看杂书。”罗父攒足劲拳拳到肉,不打不成才!“我写完了,写完了。”罗毅拼命挣扎扭身,“还顶嘴!顶嘴!你怎么这么贱!这么贱!”罗父拿起《茶花女》摔在罗毅背上。书胶崩裂中整本书支离破碎,罗毅嚎啕大哭,他还没看完。
“你怎么又打儿子?”刚回家的罗母冲进书房拼命扯着罗父的胳膊,“他天天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啊!在想什么东西啊!”罗父怒吼着甩开妻子。“儿子有他自己的想法,我相信他能学好。”罗母使劲拉开罗父,“你相信他?他晓得个屁!你明天不要给他饭钱了,饿他几天,天天把钱拿去买杂书!糟蹋!”罗父力气耗得差不多了,擦着汗喷起火气,打出一身汗!“你看看他考的,没有一门能进全班前十,他考的什么东西,我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讲我有儿子!”躺倒的罗毅忍痛靠着墙坐起身,“我不需要!你当我死了!我就要看书,我喜欢文学!”满面血红的罗父闻言大怒,弯腰揪起罗毅发梢拔了起来,罗毅痛得大喊大叫。“别打了,别打儿子了,我求求你别打了。”罗母拉开罗父,罗毅含着血瘫倒了。“你给我闪一边去!”怒头上的罗父推开罗母,罗母摔倒在地。“搞文学,搞什么文学!你有几个钱啊?你有几个钱搞文学!那都是大官富豪搞的,你也想!你也配!”罗父暴怒的大手狠狠在罗毅脸上抽了两巴掌,罗毅只觉得天旋地转,嘴巴像被一把滚烫的火钳飞快撩过,满口牙来回松动,双眼发黑摔倒在地。摸着面颊渗出的血丝,罗毅幼小的心升起了巨大的委屈与怒火,“呼呼”喘起粗气。“我就要搞文学,你打啊!你继续打啊!”“反了你了,还敢顶嘴,还敢顶嘴,我打死你。”罗父掐住罗毅脖子,“你再打儿子,我就跟你离婚!松手!松手!”罗母死命抱住丈夫。“不要再打了,再打我们就报警了!”左邻右舍纷纷打开窗户大喊,“你儿子是畜生吗?”几栋楼的呐喊压下了罗父的拳头。终于安静了,地上只剩下血与尸体,书的尸体、心的尸体、一个孩子的尸体,他还活着。
“她父亲肯定很爱她,每天都亲自开车送她上学,她真幸福。”微笑的女孩一路小跑消失在楼底,她知道有人在看她吗?脸包纱布的罗毅摸着自己的伤口,好痛啊,但是好美啊。“太美了,太美了。”罗毅哭了起来,我能碰到她吗?我不配,我只配哭,我除了胆小什么都没有。抱头痛哭的罗毅蹲在地上忘记了时间,迟到吧,迟到就迟到。
迟到的罗毅默默走向垃圾桶,他也是垃圾。“等下,罗毅,你脸是怎么回事?”许老师瞧见罗毅脸上的纱布,厉声喝住罗毅。“许老师,别,就是不小心摔的。”罗毅定在原地小声解释,许老师小心掀开纱布,借着阳光瞥见大块紫红。许老师吼了出来,“你这是摔的?脸上肿那么大,你骗得了哪个?撒谎!不诚实!”全班都安静了,“读你们的!”书声再次朗朗。许老师将罗毅叫到走廊,“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讲清楚。”手足无措的罗毅只得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你晚上放学带我到你家去,我看看你爸爸是不是那么厉害。”许老师咬紧了牙,竟然有这样的家长。
罗父的酒瓶放下了,小孽种带回来一个陌生的男人,看样不好对付。“你怎么能乱打你儿子呢?他不是你亲生的吗,你下手那么残?”许老师开门见山地问道,罗父尬笑着擦擦嘴角酒渍,“哪有那么严重,现在打了以后才不吃亏。”许老师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这是什么人?“他有时也打我妈,根本不听别人劝。”罗毅连忙补充道。“你放什么屁胡扯八道!”罗父闻言大怒,起身踹开椅子,“你等等,你等你家小孩说完。”许老师一把拽住罗父手臂,“他每次在外面喝酒回来就打人,先打我,然后我妈来劝,他又接着打我妈。”罗毅胆怯又勇敢地补充道。“你胡扯八道,你找死呐你。”暴跳如雷的罗父使劲扇了过去,许老师横步挡在罗毅身前,罗父收力不及,一巴掌扇在许老师宽脸上,巨大的力道扇得许老师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稳住身体的许老师扭过头不敢置信地盯着梗脖子的罗父,越来越大的火苗在许老师双眼熊熊燃烧,“我配吗?我配你打吗?我省立大学毕业的,教了二十几年的书,有车有房,我配你扇巴掌吗?”脸上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从不骂人的许老师也发怒了,“你手长那么大就是打小孩的?你也是个男的?你也配是个男的?讲出去都丢丑!”罗父缩着脖子呆在原地,“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打你儿子,我就报警!你这是严重家暴,到监狱里让警察把你狠狠打一顿看你还神不神气!”许老师不再理这渣人,拉着罗毅离开了。他后悔自己现在才知道这情况,他后悔自己对罗毅太严了,许老师觉得自己有罪,自己没有尽责,自己对不起罗毅。
壮汉牵着罗毅的手走下老楼,大大的脚步引着小小的脚步,蔚蓝感应灯拐着弯扫平层层黑暗。“罗毅,晚上你家里只有你爸爸在吗?”许老师打开静音的手机,老婆烧好饭了,又催自己回去,静音老是看不到消息。“妈妈今天晚上加班,我还有泡面。”罗毅小心踩着窄窄的楼梯,上楼很快,下楼为什么这么慢呢?“那怎么行?泡面怎么吃得饱,又没营养。”许老师搜着附近的餐馆。“老师请你吃面吧。”三百米就有家面馆营业。吃面好,小孩子好消化。
如云长面飞入汤底,满锅清汤大笑中煮开青红白黄,一把芝麻洒下,五色凝成月光下的慰藉。“老板!下碗面,加个煎蛋。”话音未落,香气扑鼻,“罗毅,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说实话,你的性格不适合骗人。”许老师选着课件头也不抬,太多太乱,就找个几何例题,连高中曲线都混进来了,“你每天都迟到,老师晓得肯定有原因,你不说,老师也不好问,没想到竟然是这样。”许老师揉着眼睛放下手机,罗毅吞着面条脸涨得通红,把脸藏进面碗热腾腾的蒸汽中,他心虚。“许老师,你不吃吗?”罗毅挑着香菜,这是什么菜?好香。“哦,我不吃,我老婆晚上在家烧好饭了,外面吃她回去又要讲。”许老师看起党课,今年入党还是悬,“许老师,你爱你老婆吗?”罗毅边喝汤边盯着视频中高大的红色会堂,那是什么地方?我也可以进去吗?许老师转头惊异地看了眼罗毅,随即自嘲地笑了,“我这个年纪哪还有什么爱不爱的,都走过大半生了,一天不见都觉得奇怪,人老啦,早就没有年轻时候的激情了。”视频镜头向前延伸,大门后是无数矗立的雕像,昂首踏步,“罗毅,爱情和一切美好的想象都是基于物质基础上的,如果你没有任何基础,就不要空口谈爱,你懂吗?这是种不尊重人的行为。”视频在冲锋号中结束了,许老师托起下巴。“罗毅,你思维很活跃,看问题的角度和别人不一样。这很难得,你要坚持下去。”坚持下去,罗毅抬头望向天顶的月亮,有人比月亮还高吗?他思维确实很独特。
罗毅又迟到了,他心虚地站在门口等待发落,他觉得自己骗了许老师,他低下头。“罗毅,你别站了,回位子坐着,站着把太阳光都遮住了。”许老师头也不回地喊道,他不敢回头看那张自卑又傻笑,包着纱布的脸。罗毅只是个初中生,他是怎么度过这十二年拳打脚踢的?许老师沧桑的心都在颤抖。罗毅,你以后一定会成大事的,一定。
酗酒是残暴的代名词,浓醇的辣将一把把屠刀磨得雪亮,发寒渗血。“你狗日的,又在藏着看杂书,打是不是没有用啊?是不是没有用啊!你皮怎么那么厚!那么厚!”红着脸的罗父使劲揪住罗毅头发,一巴掌将罗毅手里的书拍飞了出去,罗毅刚拼命挣开,又被罗父两脚踹倒在地。“你怎么又打儿子?你又打儿子!他不是你亲生的吗!你是畜生吗!”罗母死命抱住发酒疯的丈夫。“你也给我滚开,就是你放纵他,把他搞成现在怂歪歪的样子,天天抹眼泪,一点都不像个男的。”罗父叫着甩开妻子。“你再打我妈,我就杀了你,我杀了你!”淌着鼻血的罗毅冲进厨房,从菜板上拔出雪亮的菜刀,双手握刀挡在母亲身前。“离婚吧,离婚。”罗母将握着菜刀的罗毅揽入怀中,“离婚吧,不过了,不过了,就当没结过。”门被敲响了,罗母打开门,愤怒的街坊与警察一拥而入,罗毅丢下刀嚎啕大哭,他差点杀掉了自己的父亲。
罗毅的父母在数十年的暴力与冷漠中终于离婚了,在许老师与邻居们的证词中,在罗毅的控诉中,愤怒的法官重重敲下法槌。房子和罗毅被判给了罗母,剩下的半数财产判给了罗父,勃然大怒的罗父翻过护栏挥拳欲击,被四周一拥而上的法警按倒在地动弹不得,咬牙切齿的罗父被铐上了手铐。
押着罗父的警车呼啸远去,罗母悲痛欲绝地搂紧儿子。“儿子,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爱你对象,千万不要欺负人家女生。”罗毅抱着母亲大哭起来,结束了,结束了,“妈妈,如果我爱她,但是她不爱我呢?”抹着眼泪的罗毅问道,“儿子,你要学会尊重别人的选择,如果你一直爱别人,总会找到爱你的人。”罗母松开怀抱牵起儿子的手,该回家了。“哦,我会听妈妈话的。”罗毅摸了摸痊愈的脸,再也不会痛了。她会爱我吗?如果我把一切都给她,她会爱上我吗?她一定会爱上我的,罗毅坚信不疑,他没有其它办法了。
快升学了,未来的重本生们走上了展栏,现在不能决定未来,可未来离不开现在。进步之星哇!她学习那么好,我也要努力,要进步。罗毅看着宣传栏上戴着眼镜开心微笑的女生,连眼睛都舍不得转了,薛雨,薛雨,多好听的名字啊。薛雨披着火红的外套,眼角有粒小小的黑痣,好特别啊!与其她女生都不一样。她真的不一样,明明只是张框边照片,罗毅的脸却红了,他知道,他爱她,他活得默默无闻,爱得无声无息,他不愿永远做黯淡的影子。
薛雨要升学了,罗毅决定去找薛雨表白,必须去,明天就去,无论结果如何。他假装无意地靠在薛雨教室门旁,披着红外套的薛雨正与玩着手机的男生说话,罗毅悄悄侧过身体,正好瞥见薛雨素丽的脸,她没化妆吗?正说话的薛雨突然转过头,镜片后的双眼直直对上了罗毅偷窥的眼睛,“轰!”好像有一团烟花在罗毅胸中爆开,将他炸成了一尊石像,拿着手机的男生看到呆住的罗毅忍不住甩头嘲笑,拉了拉薛雨的手,薛雨摇摇头,扭回头继续和男生说话了。罗毅只感到一声闷雷在全身爆炸,他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他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他忘了自己是谁,是什么东西。他的腿在发抖,他的唇在打颤,他的心在融化,融尽了他所有语言和动作。罗毅捂着脸奔下楼,摔倒了,爬起来,摔倒了,爬起来,他怕了,他是废物,他什么也拿不出,他一无所有。
没有人了,真的没有人了,再也没有人了。薛雨的教室空无一人,“薛雨,薛雨,你在吗?”罗毅站在冷风呼呼的教室里转着圈喊道,他来这里干什么?他不知道,但这里是薛雨,他最后看见薛雨的地方,是他两年遥望薛雨的地方,他不知道还能去什么地方了。没有人回答,满地飞舞的落叶与中考答案嘲笑着懦弱的少年,罗毅突然跪倒在地,面朝空荡的教室嚎啕大哭,他恨自己——我不行,我不行,我永远不行,我什么都没有,我是废物,我是废物,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没有。罗毅躺在空教室地上睡着了,不要紧,母亲今晚不回家。他藏在桌椅下睡着了,连监控前的保安也没发现他,影子本就是黑色。
罗毅开始拼命了,他再也没迟到一次,再也没退步一次,倒数,中等,前十,他疯了,他醒了。同学们都悄悄议论罗毅疯了,哪怕真正的疯子也是人的形状,可罗毅整日低着头,像只乌龟,他的脖子几乎断了。每当下课,罗毅都会站在走廊的拐角,望着薛雨曾经的教室,望着吵闹的,空无一人的校门,渐渐泪流满面。无论他等多久,都不会等到那抹火红的倩影了。上天啊,给我一个奇迹吧,我爱她,给我一个奇迹吧,我愿意拿我的一切交换,我只要她,只要她,拿什么都行。罗毅咬破指尖,在桌上蘸着血写起薛雨的名字,听说这样上天就会满足人的愿望。
中考结束了,清瘦的罗毅坐在万老师对面,罗毅变帅了,每寸肌肤都透着阳光的笑,他交出了人生第一套满意的答卷。“罗毅,考的怎么样?”万老师沏着嫩绿的茶水,“还可以,感觉有把握。”罗毅起身双手捧过茶水端放桌面,“罗毅,你以后想做什么?”万老师拉开窗户,风大的很,没必要开空调。“万老师,我想当作家。”罗毅低头轻嗅碧水,香得生暖。“当作家啊,罗毅想法和别人都不一样呢,其他同学都想做富翁。”万老师用杯盖刮了刮茶末。“罗毅,能告诉老师你为什么想当作家吗?”茶水自口入胃旋上心房,好茶!万老师鼻翼翕动,“因为我觉得,作家可以把瞬间变成永恒,这样就不会有遗憾了。”罗毅咕进半杯茶水,先苦后甜,然后是止不住的甘,应该喝慢些。“把瞬间变成永恒?”品茶的万老师一愣差点呛住,她眼神复杂地盯着面前的男孩,很熟悉,很像以前的某个学生,“罗毅,我以前有个学生和你很像,他也喜欢奇想,现在是作家,你不会比他差的。”万老师感伤地扣住杯盖,再甜的水也堵不住她心头的苦,又送走了一届啊,好像做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做。“罗毅,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坚持你自己。总有一天你的梦想会实现的。”万老师关上窗户,好热,汗把眼睛蒙住了。“谢谢万老师,我一定会的。”罗毅诚心诚意地朝万老师弯下了腰,每个学生都这样做过。
太阳射出真实的剑,月亮荡起虚幻的河,真实的都是好的吗?虚幻的都是假的吗?这是罗毅的梦,粉色芳草遍山,玉色竹柏摇曳,小溪中锦鲤相戏,香风吹起桃花,参天碧树撑开如云红叶,红叶纷飞下坐着熟悉的人,是薛雨。“薛雨,是你吗?你怎么会在我梦里?”罗毅不敢置信地冲了过去,“嘘,不要多问。”明艳动人的薛雨竖起食指比在嘴唇,薄雾萦绕梦境。“你会等我吗?”红衣黛面的薛雨靠在罗毅肩头,“可能要过很多年我们才会相遇了。”玉手挥起数场落红,红云如烟火般迅速升起,璀璨间隐入天际,朵朵花火照亮整个世界。“我会的,我会一直等你,一直等你。”罗毅郑重地坐直身体,“你如果实在忍不住的话,就摸摸我吧。”薛雨拉起袖口,朝罗毅露出一段藕白小臂。“不,我要正大光明的见你。”罗毅摇摇头替薛雨套起衣袖,薛雨看着认真的罗毅,绽开白齿如雪。“罗毅,我不讨厌你,我们缘分未尽。”薛雨牵住罗毅的手。“你如果想我的话,就睡吧,我会在这里等你的,你想见我就来。”“谢谢你,薛雨。”罗毅爱怜地摇着薛雨的小手,“等我,我一定会来的。”薛雨幸福地睡在罗毅肩头,“罗毅,你是个了不起的人,不要告诉别人我的存在。”“我会的。”罗毅闭上双眼,满世界落英缤纷。薛雨,薛雨,我爱你。
罗毅考上了一所重本,他会遇见薛雨吗?他会和薛雨在一起吗?上天早已知晓一切,一切誓言必将应验。教师办公室,“今年考得还不错。”许老师弹着手中的录取名单开心地说,蹦蹦脆。“是啊,几个小孩别看平时不学习,关键时候都冲上去了。”万老师欣慰地拎起袋子,该准备下一届了。半闭的门被人推开了,“万老师,许老师,我要走了,这是我妈妈腌的生姜,不值多少钱,请你们收下吧。”罗毅将两手拎提的红袋放在桌上。“哎,别别别,不用不用。”许老师头甩得像拨浪鼓,他老婆天天早上给他吃生姜。“收着吧,学生的心意呐。”万老师朝许老师抛了个眼色,许老师讪笑着收下姜罐,也好,摆在办公室留给下届学生看。“罗毅,把头抬起来,你老是把头低着别人都看不到你脸。”万老师朝罗毅挺了挺腰杆昂头示意。“对,就这样,抬得高高的,又阳光又帅气。”两名老教师高兴地欣赏着眼前的帅哥,这是他们教出来的学生,这是他们永远的荣誉,罗毅害羞地笑了。
“我会成功的,我会回来的,等我,等我。”拿着成绩单走出校园的罗毅最后一次回头望向太阳下的校园。
“我的梦,不会消失,你们看着吧!”阳光下的少年走向广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