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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悲曲(四):熯天火 ...

  •   闻此一言,抬轿的四个寺人忙放下了车辇,与那方才疾言厉色的婢子一同跪了下来,皆是栗栗危惧,“夫人恕罪。”

      轿辇上的人这才懒懒地拨开了暖帘,却并未起身下辇,暗色下那娇嫩欲滴的朱唇轻轻翕合,只挤出几个淡淡的字来,“妹妹有事?”

      菱歌不置可否,冷着脸轻轻拍开了她挂在帘上的手,旋即俯身进了轿辇,沉声命道:“回毓秀宫!”

      裴榕媤蹙着眉,也喝道,“我看谁敢动!”

      几个寺人大抵十分为难,便仍旧瑟缩地跪在原处,并不起身。

      菱歌放下暖帘,厉声道,“既不愿回,那便退远些!”

      大约是想瞧瞧她究竟所图为何,裴榕媤未再出口阻拦,只是冷哼一声,不耐地别过了脸。

      直至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菱歌才回过身,旋即迅速取下了她髻上簪着的赤凤金钗,而后横折左臂将她抵在了角落,另一只手已然将钗尖对准了她的脖颈。

      裴榕媤显然被她骇了一跳,但很快便拉下脸来,也不再同她客气,斥道,“纪菱歌!你发什么疯?”

      菱歌将钗尖浅浅刺入她的肌肤,冷冷问道,“为什么害我姐姐?”

      裴榕媤并不是那等爱拈酸吃醋的人,三年过去都相安无事,如今却无端动起手来,不可能是因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

      依裴榕媤的性子,无非只对权势上点心,可姐姐虽为纪氏嫡女,却是将门之后,依照先例是断然登不了高位的,如何能碍了裴榕媤的路?

      菱歌心如鼓擂,越深想便越发慌乱。

      裴榕媤却好似并不信这根小小的金钗敢要了她的命,闻言只挑了挑眉,仰着头小心地低声笑道,“无他,蔺朝澜那日惹得我十分不快,我杀他一枚棋子泄泄愤而已。”

      菱歌忍下心中怒火,红着眼将钗子抽出,又狠狠扎进她的臂膀,逼道,“再不说实话,今夜便将你的血放个干净!”

      两处剧痛使裴榕媤登时面色一白,殷红的血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流进她的领口之中,她终于害怕起来,捂着颈间血洞战栗不已,声腔之中却有着不可抑制的怒意,“还不是你爹娘死得好……朝中那群蠹虫竟一同举荐纪萤书做王后!说是为了抚恤纪氏忠烈,还不是怕我裴氏愈发壮大……蔺朝澜那个废物!若纪萤书不死,他怕就要傻傻应了!”

      菱歌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在心口破开,骇人的凉意登时四处蔓延,她大口喘着气,泪一滴一滴地坠着,右手猛地松开了那根深陷血肉的金钗,转而死死扼住裴榕媤的咽喉,她残忍地笑道,“哦,那你就陪他们一起去死吧!”

      她还没有见过爹娘,他们便已在离她十分遥远的地方失了性命。而姐姐,只因一个不曾敲定的后位,便要受这无妄之灾,如今虽好不容易逃出了牢笼,这琞都之中,却又再也没有了她们的家。

      “啊啊啊!救命啊!”

      沙哑的呼叫声艰难地从那毒妇喉中溢了出来,她脸颊通红,却仍手脚并用地胡乱踢打着,可菱歌已然杀红了眼,双手愈加用力,几乎要将她的脖子给拧断了。

      然而,她还没有亲手为姐姐报仇,便有人来了。

      来人是谁,她并没有瞧清,只感受到当头一棒,有什么物什应声断开,登时头昏脑胀,手脚发软,鲜血从她眼皮淌过,很快使她的双眼变得朦胧不清。

      她只觉好一阵天旋地转,便就模模糊糊地往后坠了下去。

      *

      菱歌醒来的时候,四下里一片漆黑,寒凉彻骨,静得连外头雪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她并不知这是何处,试着唤了两声,“有人么?”

      见无人应,便想下床探个究竟,谁知一动,双腕与踝骨处竟倏尔传来血肉撕裂的剧痛,使她猛地倒了回去。

      穿透骨髓的的寒意与痛感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愈发清晰,汗很快攀上她的额角与后背,使她止不住地打起了冷颤。

      她咬了咬牙,敛眸朝身上望去。

      她身上还覆着厚厚的被衾,而这被衾早就被她的血浸得透湿,如今更是被四支青铜箭矢连着她的四肢一同钉在床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亦将她骇得青筋暴起。

      她呼吸愈发困难——如今被生生放掉了这么多血,她如何还能活着出去,纵使能,怕也要落下一辈子的病根了。

      然她来不及多想。

      因为屋檐之上,竟骤然传来一个女子瘆人的冷笑声。

      她惊骇不已,魄荡魂摇地抬眸朝顶上缝隙望去。

      夜幕之中,果然正有一双凌厉又冰冷的眸子,正如看一具死尸般睨着她。

      这样的眼神,宛如嗜血的修罗。

      菱歌冷汗直流,扭头大呼救命,却又不知该喊谁来救。

      周遭也并没有传来任何脚步声,她浑身战栗不停,眼见着那女子掀开一片琉璃瓦,旋即迅速地抛下了一枚点着的火折子,十分轻蔑地笑道,“这琞王宫都已变了天了,人也死得差不多了,谁又顾得上你?”

      菱歌浑身僵硬,血肉仿佛正在被虫蚁啃噬,她惊惶不已,“什么意思?”

      依稀记得蔺朝澜才将将即位不到半年,白日里还好好的,旦夕之间,竟就有人胆敢谋朝篡位?

      而她,分明已在去往亓州的路上,怎么一晃眼竟出现在了这王宫之中?

      越要想个分明,她的头便愈发剧痛起来,她咬紧牙关想要再质问那女子几句,却见火光已然蔓延上了厚实的被衾,继而攀至她的周身,“嗞嗞”作响地烧了起来。

      菱歌痛不欲生,呛人的浓烟全灌进她的鼻间,几乎要将她的肺腑胸腔撕裂。她使力挣扎,却不想自己早已力竭血尽,根本无法脱身。

      她已是死到临头了。

      刺目火光中,她隐隐瞧见那女子黑纱覆面,眉间的一点朱砂痣在巨焰的映照下,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那人迎着她的目光,随手扔下一卷竹简,而后又掀开几片瓦,将房梁也燃了起来,一边嗤道:“今日这王宫改姓易代,你恶名昭著,还是死得干净些为好。”

      菱歌不明这意思,眼角却不禁滑下泪来。

      她没有力气去想。脑中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她艰难地睁开眸子,扭头去看那一方小窗,看外头那晶莹的雪被风卷得乱舞,又被这屋中妖冶的火光与乌黑的尘烟衬着,当真是好看。

      她最爱雪了。从前怎么也盼不到,如今,却要这般惨厉地死在一个凄凉的雪夜。

      腾腾兀兀间,不知何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唤:“阿妉,阿妉!”

      她耳边一片嘈杂,床榻上方被火燃断的房梁轰然坠下,疾疾朝她砸来。

      她轻轻闭上眼,却迟迟未曾传来意料之中的痛感。

      耳畔倏然传来闷哼一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压在了她的身上,旋即才听见那根房梁坠地的声音。

      有人替她挡了下来。

      被火灼得极烫的水滴不断落在菱歌的脸上,身前的血腥味极其浓烈,她猛地睁开眼,却见那人已挣扎着起了身,双眼赤红,拼命地握住烧得通红的箭矢,极力想要拔出,他泣不成声,绝望地凝着她,“阿妉,很疼吧……”

      菱歌忍痛大喊,“公子疯了!快走啊!你会死在此处的!”

      她还是习惯唤他公子。

      而他,即便做了王上,却还是如从前那般不顾大局。

      他分明该逃出宫去,来日好生图谋,再夺回这王位才是。

      可他见如何也拔不出那箭矢,竟俯身将她紧紧抱住,哭得愈发哀恸,“阿妉,我究竟该如何救你啊……”

      菱歌想再出声劝他离开,可眼皮已然阖上了大半,再也无力睁开。

      不知那人是否得以逃脱,亦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时断了气,她只感到周身逐渐变得寒凉,连这通体剧痛都止了下来,火舌四窜与骨肉焚灼的声音也再听不见了。

      屋外的雪意一点一点消散,好似融成了寸许日光,刺得人双眼酸胀。

      *

      梦中有人压着她的双膝,几乎快要将她的膝骨给折断,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竟就忽然睁开了眸子。

      菱歌吓了一颤。

      看得出此刻是白天,可周遭阴暗,一股潮湿的霉味铺天盖地般袭来,将她呛得咳出眼泪。

      “哟,竟还随身带着竹简?”

      菱歌一惊,怔怔地寻着这声音的来处。

      她头皮发起麻来——膝上的痛,是真的。

      那是一个贼眉鼠眼的褐衣男子,此时正放荡不堪地坐在她双膝之上,从她腰间抽出了什么东西丢至床下,接着细细地解起了她的袍带。

      先不论这是何处,便是在阴间,遇见如此龌龊之事,亦不能忍!

      菱歌怒火中烧,抬起手便狠狠给了面前的人一拳。

      她本以为自己伤重力轻,却不想这用尽气力的一拳,轻易便将那瘦猴般的登徒子一骨碌地掀到了床下。

      那人嘴角沁血,登时呕出两颗黑黄的牙来,许是被揍得疼了,他混浊的眼里竟忽而淌出了几滴泪。

      他懵了片刻,旋即捂着红肿的右颊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你你……臭娘们看我不收拾你……”

      菱歌眸光一狠,正欲翻身下地,却不想方才有劲的双手竟忽而变得虚浮无力,如何也支撑不了她起身。

      眼见着那男人很快爬回了榻上,重重地朝她压来,一双黑手青筋暴起,一只掐住了她的脖颈,另一只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贱人!我哥花了银子买你来给我当媳妇,你个不知好歹的竟还敢打我?!”

      菱歌被扇向一旁,嘴角登时溢出了一丝血迹,她捂住右颊,思忖须臾,很快便落下泪来,“你怎么不早些同我说?我若早知……是被买来伺候你的,如何会这般反抗啊!”

      男人瞥她一眼,歪嘴笑了几声,“你这样的性子,是该弄晕了来。”

      菱歌听罢立时止了声,低声软语地示弱,“何苦将我药倒了送来,若明说是送到夫家,我自是愿意的……”

      她抬起手臂拭了拭颊边的泪,又道:“如今既知晓了,哪里还敢不敬,自然该事事顺从才是。”

      男人听了这话方放下几分警惕,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歪嘴一笑:“知道便好,将我伺候好了,我哥没有不赏你的道理。”

      说罢便松开了她颈间的手,覆身而下,一顿乱嗅,粗糙的手又攀上她的腰间,十分猥琐。

      菱歌强忍住恶心,笑问:“大人的哥哥这般厉害,莫非是在琞都的高门大户里当差?”

      男人抬了抬眸,瞪她一眼,嗤道:“我哥乃是上将军府的高差,自有贵人相护,你可莫要妄想着来日去告我们一道!”

      菱歌心下涌起惊涛骇浪,赔了两声笑,便不动声色地从袖口摸出一枚银针,精准地扎入身上那人发际正中上七寸。

      她实在没有力气一下躲开,只能厌恶地瞧着怒目圆睁的男人就这么倒在了她身上,一张脸十分狰狞,口中的涎水几乎都要流到她的领口。

      菱歌费劲地将他推开,睨着他冷笑一声,“此物,是断断留不得了。”

      那人懵然眨了眨眼,并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她亦不解释,只是捻出了最粗的几枚长针,淡淡地朝男人双腿之间扎去,将他钉在了榻上。

      直至男人疼晕过去,菱歌才蜷到一角,打量起四周来。

      这间破漏阴暗的茅草屋不大,却十分空荡,便只有她身下的床赫然其中——这甚至都无法称作床,不过是一张铺了藤簟的长桌罢了。

      那扇木门倒关得极紧,高处一方小窗大敞,呼啸而来的寒风将她冻得一颤。

      这一颤叫她忽而记起,从醒来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好似又变成了个知疼知冷的活人。

      她连忙挽起袍袖,却根本瞧不见任何烧疤。

      莫非,她重生了?

      可这是何时?又是何处?她怎会来此?

      菱歌转身细细瞧了瞧一旁的男子,觉得确实有几分面熟,却实在是记不清何时见过了。而她自己,粗布裙,无簪饰,分明……是她还未离开琞都时的样子。

      那人既说自己的哥哥在上将军府当差,又怎会有这样阴差阳错的事?

      纪府的下人竟敢装作不认得她,将她抓来给自己的弟弟当贱妻,未免太过荒唐了些。

      究竟是谁要害她?

      正思量着,那扇破门竟忽而被人一脚踹开,轰然倒地,溅起了满地的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悲曲(四):熯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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