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砚愁墨感

2、人间游

　　黑夜渐尽，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在鸟雀叽喳觅食的叫声中，帐中人渐渐有了动静。
　　凌清规睁开了双眼，现在应当是辰时了。早晨温煦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钻进了轻纱帐内，凌清规将手放到光线下，仔细打量。这的确是一双纤纤玉手，在阳光下泛着瓷一样的白。更为重要的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应当已十四五岁了，可以方便她做事。
　　光线渐渐浓了，门外响起了稀碎的脚步声，脚步声愈来愈近。
　　“小姐，”敲门声响起“如今已是辰时一刻，您该起身请安了，梨儿进来给您梳妆了。”
　　还未等凌清规回答，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迎面走来的是一杏眼丫鬟，她大步走来，瞧见凌清规睁眼打量，便眉眼弯弯行一礼。
　　“梨儿问小姐安。”
　　凌清规轻轻笑了笑，这丫鬟虽性格急躁些，但是良善之人。
　　梨儿轻柔的扶起凌清规，突然大叫一声，把凌清规也吓了一跳。
　　“呀，小姐，您背后怎么这么多汗？”
　　凌清规一摸后背，她之前未曾注意到，她的后背确实冷汗涔涔，床褥上也浸湿了。
　　梨儿连忙去摸凌清规的额头，摸到一片冰凉，慌忙道：“小姐，您昨夜里定是发热了，奴婢去告诉老爷夫人，请府上郎中来瞧瞧。” 不等凌清规回答，梨儿便又急哄哄的出去了。
　　凌清规望着梨儿着急忙慌的背影，心下了然。她家小姐定是昨夜突然发热，在无人照料中病死了。凡人这样死去得太多了。
　　一炷香的时间都未到，又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响起，脚步声音很大，听上去便知很焦急，这阵脚步声绝不止有两人。
　　“哎呦，婠婠，我苦命的儿！” 人还未到门口，便听到一妇人的哭喊声。
　　最先匆忙进来的是一梳着云髻头戴金钗的妇人，她耳垂上的玉饰叮当作响，接着进来的是身着华袍的中年男子，留着短髭，眉目慈祥，神色着急。年过半百的郎中和梨儿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这妇人和男子应当就是梨儿提到的老爷夫人
　　“哎呦，我的儿啊，你从小体弱，生到这世上一天的福都没享过啊……” 薛夫人看凌清规脸色苍白，心疼地抹着眼泪。
　　“张先生，你快瞧瞧小女的身子可还有碍。” 薛老爷急忙招呼郎中上前。”
　　那两鬓苍苍的郎中上前，仔仔细细地为凌清规把脉，回禀道：“薛小姐脉象虚浮无力，但还算平稳，正有恢复之势，昨儿夜里小姐定是发了热，但福人自有天相，小姐现下无碍，只需仔细调理。”
　　薛夫人揽过凌清规，一边心疼地轻拍她的后背，一边说：“阿娘的婠婠啊，我的儿……” 突然她和善的目光一下变了，盯着一直畏畏缩缩的梨儿。
　　“丫鬟到底怎样当得差！” 梨儿一听这话，扑通便跪下了。
　　“愈来愈失了规矩，那我便…” 但这时凌清规轻轻拍了拍薛夫人的手，示意她别罚。司命殿给她安排的人必定是命里就有一劫，天道运酬下，原身必定早夭。
　　薛夫人立刻止住了话头，道：“今日看在小姐份上，且放了你这一回。”梨儿连忙谢恩。
　　接着薛夫人慈爱地扶起凌清规，说道：“那婠婠饿了吧？快快叫丫鬟洗漱梳头，你两个姐姐已在大堂等你吃朝食了。”
　　众人终于走了，屋内只留下梨儿。梨儿利索地为凌清规梳着发髻，凌清规望着镜中少女的脸，竟与自己的脸相有七分像，一双同样清冷的丹凤眼仿佛能看透人心中一切所想。
　　“梨儿，母亲当真是疼我呢。”凌清规开始套话。
　　“那是，”梨儿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咱们薛府三位小姐，但只有小姐是正经嫡女，又是幺儿，给您取小名婠婠，别的小姐都没有，独一份的呢。”
　　凌清规应和着笑笑，继续说：“是呀，说到小名，梨儿觉得你家小姐的闺名好听么？”
　　“那是当然啊！” 梨儿肯定的回答“小姐闺名韵凝，自然也是独一份的好听。”
　　“哦？”薛韵凝装出怀疑的语气“那与大姐姐二姐姐比呢？”
　　“大小姐二小姐哪能与小姐您比？” 梨儿见她不信，便急急的回答“大小姐唤作贞妤，二小姐唤作媛默，都比不上咱们小姐的闺名别致好听。”
　　见目的达成，薛韵凝便说：“好了，我姑且信了，我们快些收拾好，去大堂吧。”

　　不得不说，这薛府应是的高门大户，亭台楼阁，廊桥水榭无一不全。薛韵凝随着梨儿进入了一琉璃楠木做的大堂，薛府的其他人都已到齐。
　　“婠婠，快快坐下吃饭。” 薛夫人一看见薛韵凝，便喜笑颜开。
　　薛韵凝落了座，不着痕迹的打量另外两个薛家女儿。一个穿红衣，一个穿蓝衣。那蓝衣女子面容清秀，眉黛青山，双瞳剪水，眼下一颗小痣，看上去很是娴静。红衣女子姿容更盛一筹，两弯柳叶眉，一双含情眼，一颦一笑间，皆有幽兰之姿，明明是素雅长相，却尤爱穿红衣，又别了一朵小小的红花在发髻之上，很是夺目。
　　“婠婠，怎么不坐大姐姐旁边来。”薛贞妤笑眯眯的招招手。
　　“你三妹昨儿夜里发的热，你就别折腾她了。”薛老爷朝着薛贞妤摆了摆手。
　　“这样啊。”薛贞妤点了点头，众人开始用饭。薛韵凝一直感觉到薛贞妤那个方向投来的目光，那目光让人感觉有些不舒服，不像是含着关切的，薛韵凝一抬头去看时，薛贞妤便赶紧转移了目光，她心中虽有疑惑，但也未表露出什么。
　　朝食用的差不多了。这时薛贞妤突然说道：“父亲，明日便是慎王爷办的春日狩猎了，劳身伤体，三妹妹昨日夜里折腾，不一定能受得住。”
　　说着她便转向薛韵凝，眼中满含关切之色，说道:“三妹妹的身子定还是不爽利的吧？”
　　薛老爷摸着胡子，正在思量此事，薛夫人道：“婠婠，你冬日里一直在期盼春日狩猎，你和阿娘说，你现下决定想不想去？”
　　“三妹妹，身子若不爽利，定不要勉强自己。”薛贞妤柔声细语的继续劝说。
　　“大姐姐，多谢好意，但是妹妹还是决定去。春日狩猎，春光正盛，去一去病气也是好的。”薛韵凝回答道，春日狩猎听上去应是凡间大规模的活动，可以让她贴切融进原身的生活，方便她的行动，并且可能打听到探到魔君的消息。
　　“既然婠婠都决定去了，那便去吧。” 薛老爷一拍定音，接着说道：“你们妹妹身子弱，到了地方妤姐儿和默姐儿要多多照顾。”
　　两人都答应下来。
　　“时候不早了，散了吧。” 众人便各自回到院中。

　　回到院中后，梨儿为薛韵凝泡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碧螺春的香气清幽，若隐若现，茶烟顺着壶口袅袅升起。薛韵凝注意到梨儿斟茶时的眉毛轻轻蹙起。
　　“梨儿，我吃一口你泡的茶叶，怎的惹你这样不高兴？”薛韵凝淡淡的语气中有揶揄的意味。
　　“怎么会？梨儿可是满心满眼的爱着小姐！”
　　“那你倒说说，何时惹的你这样不高兴。”
　　“还不都是大小姐，”梨儿不高兴的撇着嘴“虽说她到底惹人怜惜，但今日她朝食时说的话，虽别人无甚多想，都当她是贤良淑德的第一人，但梨儿总认为她为小姐说的话怪得很。”
　　“哦？你倒说说，觉得大姐姐说话哪儿怪？”薛韵凝挑了挑眉，觉得有些意思。
　　“哎呦，小姐，我原想您是知道些的，那您可得长些心眼子，”梨儿贴得离薛韵凝近了些，接着说“听府里老人说，早些时候老太太在世，大小姐她娘，也就是咱们老爷的婉姨太，先前是老太太娘家一个庶出的女儿，独得老太太青眼，便就抬进来做姨娘了。”
　　梨儿又撇了撇嘴，说道：“这婉姨娘别的没什么本事，就是嘴儿甜，老爷虽没怎么搭理她，但她可巴结上了老太太，” 接着梨儿又叹了口气“可又想来，她有什么办法呢？一个弱女子，在这深宅大院，总得想办法傍身。生下大小姐后，婉姨娘身子越来越弱了，她知自己挺不了多久了。恰逢这时候，那尚书府的裴大人是老爷当年的同窗，上门来找老爷定亲，但这时候府里的三个小姐都出生了，婉姨娘当日比谁都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到老太太那儿去，求来了这份婚事。”
　　薛韵凝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婉姨娘确实为大姐姐做好了后路，免得没了亲娘的庶出女儿在府中过得太艰难，但你怎得觉得大姐姐说话怪？”
　　“唉，这些年小姐您不也渐渐长大么？出落的跟芙蓉仙子似的，不单单是府内，哪怕是外的人也开始说起闲言碎语，说什么尚书府知晓大小姐是庶出之后心中不满，又说尚书府更中意三小姐，”梨儿将声音更低了些“还有人呐，说夫人会让三小姐顶掉大小姐嫁过去，这怎样可能，大夫人最是良善，对庶出女儿更是没得说。更有甚者呀，还说尚书府让三小姐嫁过去做正室，让大小姐过去做妾室，哎呀……”
　　梨儿见薛韵凝不搭话，以为小姐生气了，便着急的说：“小姐不必放在心上，都是外界的人乱嚼舌根。反正这些风言风语多了，纵使那尚书府的裴郎对大小姐千倍万倍的好，也让她心里不免有疑虑罢了，所以才劝着小姐不去春日狩猎，以免见着的裴家公子……”
　　“我知晓了。”薛韵凝端起了一盏有点凉了的碧螺春，入口是微微的苦，如同这座金砖玉瓦的薛府，薛韵凝心中不免怅然。这就是凡间女子的宿命么，嫁入深宅之中便是为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筹划，女子唯一的出路便是嫁人，日日夜夜都要在对夫君的疑虑中度过。薛贞妤那样张扬，却也是可怜人啊。薛韵凝回味着嘴中的苦味，心中之念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