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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盗贼 ...

  •   贺久从小没爹没娘,糊□□命全靠一双手,是个吃里扒外的小贼。

      有天他看上了城里头来的那个小公子身上的玉符,路过的时候蹭了他一下,眼疾手快地顺到了手。他把那玉藏在破破烂烂的袖子里掂量两下,美滋滋地溜了。

      事后没几天,贺久在一家当铺门口被人硬生生架走了。他直到那时才晓得,自个偷的是圣上赐给小侯爷的兵符。

      正是入冬的时令,段小侯爷身上裹着狐裘,手里抱着个小巧的熏炉,只露出来一张玉雕似的小脸,目光却要比这数九寒冬还要冷上三分。

      贺小贼没什么骨气,一双狗眼愣是给看直了,一没留神叫那奇高的门槛绊了脚,直接五体投地给小侯爷来了一拜。

      赃物自然是上缴了,贺久很是肉疼地盯着那玉符一路回到小侯爷手里,只听那人垂目冷冷质问,何人指使?

      贺久一时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竟痞里痞气地笑了,说是城北大盗贺小爷的主意。

      段暄看了他一眼,起身走了,然后贺久被人连拖带拽丢进了军营。

      贺久混迹市井的逍遥日子就这么宣告结束,被小侯爷拉去充了军,不再有了上顿没下顿,但不干活照样没饭吃。

      起初,贺小贼跟着军队训练总要落得一身伤,然后回去了在心里头暗自把段暄那没人情的骂个狗血淋头聊以出气。

      后来,段暄隔些天便要来监督他,贺久本以为像小侯爷这般细皮嫩肉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哪有什么行军作战的经验,却未料段暄在武学与布阵上造诣颇深,平日指点他时一向恰到好处。

      贺久在军中摸爬滚打了三年,好不容易混了个副将,头一次带兵平反便啃了块硬骨头,八百士卒叫人围在江口,拼死扛了三日,这才等来小侯爷的援兵。

      他胸口多了个血窟窿,回城的路上血沾了段暄一身。车马颠簸到半路,贺久撑不住合了眼,睡过去前还在想着回头要如何给小侯爷赔罪。

      破天荒的,这位成天冷着脸的小侯爷只是换了一身衣裳,并未给他降罪。非但亲自替贺久上药,还将他安置在侯府命人妥帖照顾。

      贺小贼没娘管了十多年,头一次叫人照拂有佳,受宠若惊地在侯府的床上躺了小半月,某日顺手拉来个小厮问,你们小侯爷这是吃错了哪门子的药?

      那小厮憨厚地一摸鼻子说,咱们小侯爷看上你了呗。

      贺久闻言沉默了一阵,直愣愣地躺回去,僵成了一块石头。

      待贺久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便被小侯爷叫去了书房。

      虽然心里有些没底,贺久还是提起十二万分的勇气,抱着满心的慷慨赴死踏进了书房。

      然而段暄并未将他如何如何,只是罗列了几摞兵家典籍,吩咐他看完,对他说你现下既任副将,理应对兵法有所体悟。

      小侯爷仰头同他对视,贺久心里莫名痒痒的,总觉他的眼睛比以往要亮些,一时看得贺久有阵迷糊,再看到他身后堆着小山似的书简,又霎时清醒了。

      他摇了摇头说,小侯爷,我不识字。

      段暄低头正研墨,未看到他怪异的神色,但早料到他会推辞,于是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过来,低声说,没关系,我可以教。

      贺久直愣愣地坐到他身侧,僵硬地伸出手,任段暄冰凉的手心贴了上去。

      此时正值盛夏,段暄的手却凉得惊人,苍白的十指细瘦而骨节分明,贺久感到他的手似乎有种病态的虚软,不大能使得上劲,然而却又极稳地握着他的手背,笔锋流转地在宣纸上留下一路墨迹。

      少顷,段暄停下来,松开他的手说,此字念久,贺久的久。

      贺副将心里一跳,心说小侯爷为何要题小爷我的名儿,难道真的看上小爷了不成?可是小侯爷青年才俊又盛负恩宠,究竟是哪点瞧得上我了?

      未待他思量出个所以然来,眼前横空出一支笔杆,叫他额前给敲出了一声响。

      段暄的笔停在半路,倒让这开瓢似的声音逗乐了,垂着眼帘笑出一句,瓢儿,分什么神哪?

      贺久呆了半晌才觉出味来,小侯爷这是拿他当消遣呢。

      贺久心有不平,嘴上便没甚分寸,说我看读再多书也不如打一仗实在,既然小侯爷对文韬武略如此精通,何不去当个练家子,偏生要闷在这书房里头做书呆子?

      段暄抿唇不言,脸色却冷到了极点,好像贺久这话正中靶心地刺进了他心里头似的,他掀起眼皮看了贺久一眼,起身出了书房,将手缩进了袖里,一声不吭地走了。

      后半个月段暄都没再来过,只换了个先生给贺久整天叽里呱啦地讲经,贺久不大听得进去,总觉得这老头唱的没有小侯爷说的好听,他心里大约意识到那天恐怕是说错话了,虽然仍是一头雾水,但还是心觉应当哄一哄小侯爷。

      毕竟他是被小侯爷看上……不,一手提拔的。

      这年盛夏方过,贺久也将大字识了不少,立秋时候回了军营,带兵打了几场胜仗,将兵家路子摸清了个十之八九,过了冬总算又回到侯府。

      待到岁寒,贺久逮着机会将旧事翻了一翻,估摸着带小侯爷出去消消火气。

      军营外头有处险峻的陡坡,平日充当临时马场,绵延几十里,连到头却长了一树梅花,踏雪穿风而来,红艳动人。

      贺久以展示马技为由,驾着马带段小侯爷上那坡后头兜风去了。

      他手中马鞭抽得飞快,连同那匹黑鬃烈马也有如离弦之箭,绝尘而去。

      段暄在前头抓紧马绳,堪堪稳住了身形,只听身后这厮吹了口不成调的流氓哨,悠哉地一夹马肚,爬上了坡顶。

      贺久喊了句小侯爷坐稳,同时顺着坡顶疾驰而下,寒风急掠,直冲得段暄衣袂翻飞,发丝尽散,猝然双手脱力,结结实实地往后一撞,跌进了贺久怀里。

      猎猎狂风夹杂着少年人放声的大笑,烈马的呼啸声淹没在漫山风雪里。

      半山坡上的寒风灌得人一哆嗦,可贺久这小贼自小便摸爬滚打惯了,又在军中待了几年,皮糙肉厚得很,全然不畏那寒风,此时身上只着了件衬衣,却依旧有绵绵不断的暖意透过衣料传给段暄,好似在替他拂去一身霜寒。

      小侯爷觉得自己大约是叫这少年人的朗朗笑意给魇住了,竟一时有阵恍然。

      贺久笑着说,小侯爷抬头。

      段暄这才迟迟转神,鼻尖暗香萦绕,抬眸刹那满天梅色尽入眼。

      只听那人在他耳边低哼着不知从哪学来的小曲儿,唱甚么踏雪寻梅梅不见,念甚么花下望君君胜美。小侯爷半生不解风月,却竟然生生叫他唱得从脸红到了耳根子。

      再后来,贺久落得清闲时,常带上几个士卒上山打猎,有一回特地为段暄留了只肥山雀,就着一手的鸟毛说要亲自奉给小侯爷,结果被其人阴沉的目光幽幽地盯了半晌,只好答应他烤好了再送来。

      段暄自小锦衣玉食,还未曾享用过如此“野味”,一脸嫌弃地评价说,野食甚脏。可后来贺久喂给他的,小侯爷一口也没少吃。

      这年冬过得尤为漫长,好在一方安稳,并无暴乱。冬意寒凉竟也缠绵,带着点未融的冰雪落款在那人凉薄而微微翘起的眼尾上,愈发叫人意犹未尽。

      一年冬去春又来。

      战争猝不及防地打响了。

      边境传来主帅战死的消息,上万兵马全军覆没,圣上却在此紧要关头急召段暄回京,而贺久作为副将,与段暄恰好背道而驰,连夜赶往边境顶上,终究未能见上小侯爷一面。

      孰料他一行车马行至半路,见有一人顶着一身雨水扬鞭赶上贺久的队伍,一撩斗笠露出了轻纱掩盖下一张狼狈的面孔。

      竟是段暄。

      贺久心跳飞快,望着小侯爷苍白的脸,一时不知是该惊他原来是会骑马的,还是该忧他冒雨冲垮了身子如何是好。

      段暄冻得连嘴唇都打着哆嗦,垂眸从怀中摸出当年被贺久顺去的那块玉符,递到他手里,说我此去恐朝中有变,只若你拿着这符,城北武陵军就都入你麾下……

      贺久下意识地点了下头,目光却落在他殷红的唇上,只感到手里的玉符也沾着那人手心化不开的寒凉,话尚没听进去多少,倒先动手动脚起来,他伸手挑起小侯爷的下巴,在烟雨迷蒙里吻了他的唇。

      贺久说,等我回家。

      旧时堂前燕,穿花绕柳停在华宫的飞檐翘角上,像是将人间的烟火气也一并卷走了去,那年宫中桃花开得正好,却远不及随那人踏雪寻梅来得惊艳。

      只见大殿外头站着一人,在花树下静默良久。

      那人正是段暄,他伫在寒风中,远远听得有燕挥羽而去,弯腰立在他身旁的公公笑眯眯地传了旨,说咱们圣上在里头等着您哪。

      段小侯爷道了声有劳,而后顶着迎面霜寒,不动声色地入了殿。

      头天夜里,圣上身边的孙将军谎称派去的人在侯府搜到了私藏的兵器铁衣,数目惊人到立马叫小侯爷坐实了谋逆之罪,圣上随即下令收回段暄所有封地,下狱逼问其兵符下落。

      此时,带兵驻扎边境的贺久正同反贼斗得分身乏术,偶尔安顿下来已经尤其难得,他不免也从众将士口中听来些闲言碎语。

      诸如当年侯爷勇冠三军、身先士卒,却最后是个万箭穿心的下场,而远在侯府的段夫人听闻塞外传来夫君死讯,身子从此彻底垮了,生下小侯爷的当天就仙逝了,段小侯爷更是生来便落了一身病根——听闻他祖上三代皆出勇将,到了他这一辈却是个连剑都拿不起来的病秧子。

      再如如今朝中权臣当道,那惯会逢迎的孙恒几乎要将朝中军权一人独揽了去,然而这位手握生杀大权的孙将军非但不致力于边境暴乱,反而挖空心思搞内斗,将朝中破事搅成了一锅粥。

      贺久听着塞外浑厚的号角声,没来由地想起了远在京城的段暄,一时竟心乱如麻,不知他此时在朝中境遇如何,不知他可曾也如自己一般归心似箭。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威名远播”的孙恒听闻边境来了个善战的年轻人,心下暗自对贺久青眼有加,大有要拉拢他的意思。这位孙将军多次派人前往边境,给贺久分析了时下局势,询问他的意见,并对其在边境率军作战的赫赫显绩表示认可。

      贺久未给出过多表示,只说末将本碌碌之辈,幸而曾有人栽培和提拔罢了。

      孙将军之后还颇为高兴地表示,有空定要拜会此人。

      贺久也在心里头凉凉地想,等仗打完了,我也要提着你这老贼的狗头拜会段暄去。

      只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仗还未休,那边就遥遥传来段小侯爷谋逆入狱的消息。

      贺将军听闻有使者来报此事,在迷迷糊糊的困倦中猝然惊醒,当晚变更计划,兵行险计,暗自带了一队精兵壮士混入敌阵,侧击叛军防守薄弱处。

      贺久一马当先,杀红了眼,不要命地冲入正在休整中的叛军阵营,生生杀出一条血路,顶着被血染得鲜红的铁甲直接斩了那将帅项上人头,最后一把火烧尽了惶惶人心。

      不日,贺久带着段暄临别托付给他的玉符,抽身赶往京城。

      段暄在狱中水深火热了三个月,日日的严刑逼供几乎叫他神情恍惚。

      他身上的囚衣已被掺和着血水的汗浸得殷红,整个人半死不活地歪在落满灰尘的墙角,若不是贺久闯进来见到他时颤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几乎不确定这人是否还留着一口气。

      段暄在狱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他时常一阵子昏得死沉,过一阵子又要被疼醒,好似在冰凉的海水里浮浮沉沉,又在迷梦中叫各种刑具反复折腾。

      他偶尔会梦到贺久回来接他,然而清醒过后要么发现这一方牢狱依旧空落落,要么就是让人泼凉水扯醒的,此时见了真人,不免也觉恍然如梦,只好勉力撑开一点眼皮去看那人。

      贺久一把扯下身上披风,将段暄冷得发僵的身子囫囵个地裹在怀里,贴着他的耳畔颤声重复着说,没事了,没事了,你、你别睡……

      段暄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他脸上,想要伸手去摸却没有什么力气,唯独干枯喑哑的喉咙还能发出几阵残音,段暄面色苍白地笑了,说我不睡,别哭。

      贺久抹了把脸,小心翼翼地揽着段暄,手心的玉符被他握得滚烫。

      下一刻,他拔出背上长剑杀出了这暗无天日的囚牢,手中玉符在青天白日下熠熠生辉。

      牢门外,孙恒领着一班人马闻风赶来,恰好瞧见贺久一手揽着小侯爷,一手将那玉符抛起来掂量两下,迎上了孙大将军惊诧的目光。

      孙恒冷然地望着他,质问说,此符从何而来?

      恍惚间贺久觉得他好似又回到了还是个小贼的时候,他抬起头朝孙恒痞里痞气地笑了,说此玉乃是夫人给的定情信物。

      孙恒说,此乃我朝遗失的兵符,还请贺小将军交还给臣。

      贺久摇头说,不必叫我将军了,我这小贼可受不起,今儿来盗一个人罢了。

      孙恒目光萧杀,即刻命身后将士拿下贺久,夺取兵符。

      贺久一抬手护过怀中人,闪身后退几步,吹了口破了音的哨,周遭早早埋伏好的武陵军纵身跃出,刀光剑影间将孙恒带来的一行人放倒大半。

      贺久也提刀上阵,纵使抱着个人也并未束手束脚,他剑法极其凌厉,直入那孙恒命门,在一息间取了此人狗命。

      过燕惊飞,一地狼藉。

      贺久在血雨腥风的间隙里,惊心动魄地吻了吻段暄的鬓角。

      他踏过浑浊血污,抱紧了段暄。

      他说小侯爷,咱们回家啦。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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