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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弟子映泽,本村野人,天资愚钝,甚顽劣,无有所成。然幸遇吾师垂青,以驽马之资,忝列门下受教。两年间吾师悉心教导,恩情甚笃,而顽愚如此,颇不长进,且时时累及师门上下。弟子恐甚,常感茫然无措,今日幡然醒悟,不可因一人之私,而损师门之义。故弟子不孝辞去,吾师勿怪。
      秋风已至,吾师珍重,映泽再拜。】

      “程映泽!”
      一声略显威严的叫声穿过教室的嘈杂,差点惊掉了程映泽手中的书。
      来得太快了,昨天留了断绝关系的信,今天就被找上门了。
      教室里顿时落针可闻,任何一个长眼的人都能看出门口那位老师的怒气,生怕遭受波及,忙弯腰问好:“刘老师好!”说着将呆愣愣的程映泽朝前推,接着便一个个从后门跑了。
      程映泽半是踏实半是恐惧地朝老师走去,越近越能感受到老师胸中燃烧的怒火。但决绝如程映泽,即使惯性的恐惧仍占据着他的心,也不能令他改口。
      “刘老师好,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程映泽尽量稳着声音,但颤抖的声线在空气中一经暴露,就像森林里受惊的小鹿。
      慌张无处可藏。
      “给你一个机会,改口,搬回去,否则你知道下场。”老师严肃道。
      知道,自然知道,他在老师门下受教两年,怎么能不知道?可是他程映泽决定的事,从不轻易改变:“刘老师,如果没有要紧事,我要去吃饭了。”
      被称作刘老师的男人忽然抬起手,挟着风,几乎就要落在程映泽脸颊上。程映泽轻轻一颤,竭力控制着不要躲。
      到底是教学区域,不想落了孩子的面子,刘老师落下手,一把扭住孩子手腕,往办公室去了。

      刘老师的办公室程映泽来过无数次了,从来没有一次是像今天这样被半拖半甩丢进来的。他踉跄一下,站在那个小沙发前面,茫然不知所措。
      刘老师很节俭,办公室的装饰很少,书柜满满当当的全是书,书桌则干干净净,放着一些印刷资料和笔记本。
      “程映泽,”刘老师将一张纸递到他面前,“收回去,我们的关系不是你说断就能断的。”
      程映泽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昨天留在老师家里的信,那是用来告别的。
      “刘老师,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想必您看得懂。”
      “程映泽!你不要逼我,你知道如果我真的想让你改口,方法多得是!”
      程映泽想起师门里那些可笑的规矩,嗤笑一声:“就算我要脱离师门,也该由您来逐出,对吗?”不待刘老师回答,程映泽干净利落地脱下裤子,身体前倾,两手撑在沙发扶手上,“老师,请您,求您,赏我一顿打,让我走。”
      刘老师眉头轻皱,不知道他和这个学生之间如何就成了这般模样,也不知道自己在学生心中竟成了这样的人。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程映泽抢了先:“老师,什么也不要说,那些话,我是不会收回的。”
      刘老师真是被气着了。昨晚回家看到那封信,他又惊又气,却知道这孩子偶有心性不定,想着今天能说回来。可是,程映泽竟然是这个死不悔改的态度,叫他如何不气?
      受罚的姿势已经摆好。程映泽性格淘气古怪,过去两年朝夕相处也少有这般主动求打的,这一番看来是铁了心了。
      可是学生固执,老师何尝不固执?刘老师眸光一暗,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平时画线用的钢尺,最后道:“映泽,你现在改口,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程映泽看着那把钢尺想。他从没挨过钢尺,不知道会是什么滋味,但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太好受吧。
      看着学生埋头沉默,刘老师也终于失去了耐心,绕到孩子身旁,扬起钢尺,“啪”的一声,全力重责,两瓣臀肉瞬间呈现出一种死一样的苍白,随后慢慢泛起些粉色来。
      二十岁了,是个男子汉了,刘老师常以男子汉来看待程映泽,因而很少在责罚一事上心疼他,该打就打,一点水都不会放,反正都是皮肉伤,养养就好。
      “啪啪啪啪”,钢尺接二连三地责在臀上,给屁股上了一层均匀的绯色,可是尽管责打声如此响亮,刘老师还是觉得太安静了。
      程映泽不叫了。
      过去程映泽受罚,不管是不是真知道错了,也不管服不服气,嘴上一定要“嗷嗷嗷”地叫,仿佛刘老师在如何虐打奴役他一般,搞得人哭笑不得。等刘老师不耐烦了,他就要趁机逃罚,总之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自己的屁股。
      可是他今天,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刘老师咬肌一动,抬起手,继续施罚,钢尺疾风骤雨一般砸落,寂静的办公室里一阵“噼里啪啦”地响,一连打了二三十下,整个屁股都深红发紫,零星地冒着几点血痧。
      刘老师停下略微酸软的手,看见学生轻轻起伏的脊背,知道他是疼狠了,总要哭一哭的。
      “还要跟我犟吗?”
      程映泽埋着的头青筋暴起,薄汗一层,听到老师问话,咬咬后槽牙道:“刘老师打完了吗?打完我要走了。”
      还是要倔。刘老师胸膛起伏,真如一团火在胸腔里燃烧一般,烤得他气血滚涌,愤怒地扬起钢尺继续打了下去。
      钢尺的声音比程映泽常挨的木尺更清脆生硬一些,疼痛感也有细微的不同,但是打到这个时候,沉重的伤已经无法让他分辨出那种区别,只能咬着下唇强忍,直到口腔里漫上铁锈一般的血腥味。
      “呃啊······”程映泽终于忍不住泄出了呼痛声。其实老师打他向来都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感到格外的疼痛,仿佛那钢尺不是打在皮实肉厚的臀上,而是打在他虚弱跳动的心脏上。
      刘老师住了手,孩子的臀伤得很重,渗出了几颗血珠,如果不及时处理,明天起不起得来还两说。
      “映泽,不要逼我。”也不要逼你自己。
      程映泽和刘老师感情很好,对彼此也非常了解,老师只说上半句,他就能知道下半句。可是,知道,不代表他会说出来。
      “刘老师,”程映泽边说边喘气,“我可以走了吗?”
      走?这个样子怎么走?刘老师被他气得脑子发懵,丢了钢尺骂道:“程映泽,你有脑子没有?你说离开师门就离开师门,说搬走就搬走,我同意了吗?我答应了吗?”
      钢尺已经脱手了,应当不会再打。程映泽缓缓起身,倒吸凉气穿上裤子,顶着一头汗道:“您曾经说过的,尊重我的意愿,我想走就能走。”
      这还说不清了?“理由呢?那两年怎么不走?非得现在走,你不是在闹脾气吗?!”
      “我没有在闹脾气!”程映泽也上头了,这几个月以来积蓄的所有话都火山喷发一般倾倒出来,“我就是看不惯师门看不惯你们把资源攥在手里在美其名曰人脉,看不惯你们这些狗屁规矩比大清还封建,看不惯你们高高在上地握着学生的命!我他妈只觉得到了现在还有你们这些吸学生血吃学生肉榨干学生命的师门,五四简直白启蒙了!”
      办公室寂静了一瞬,刘老师的怒火不知是被程映泽的爆发压下去了,还是被这寂静时刻浇灭了,再开口,已没有了刚才的气愤着急,显得有些颓唐失落:“在你心里,我也是这样,对吗?”
      程映泽眼眶通红,不知作何回答,最后扭过头去,保持了沉默。
      刘老师今年四十了,年纪虽然不算大,但到底不比年轻人,总是精力充沛。闹腾这么一个中午,他已经感到心力交瘁,无力为继了:“好,你要走就走,要脱离师门就脱离师门,但是你这一走,从此以后就是普通学生,我不会给你开任何后门,不会给你争取任何机会,明天早上我的课,不许迟到不许旷课,出去!”
      程映泽仍是那副嘴硬不改口的模样,实则心中颇为惊讶,老师竟然如此轻易地放手。惊讶之外,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灰心。
      求仁得仁,有什么可灰心的?该高兴才是,程映泽看着老师的背影,微微一鞠躬:“刘老师再见。”
      以后就只有刘老师了,不会再有老师了。
      刘老师并没有回头。程映泽突然生出一阵诀别般的悲怆,转身打开了办公室的门,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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