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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行动(一) ...
朝廷波涛汹涌,黎民少有人知,太子府依旧繁荣,侍卫守在门口,大红灯笼高悬,和月色争着点亮门前地砖。
深夜,摊贩还余一小部分,他们怀着对今天最后的侥幸,想着多卖几碗。虽说过了立春,倒春寒倒是相当逞强,风冷天寒,摊主走来走去取暖,脚下石砖被踏了几遍,厚厚积了一层鞋底灰。
两道身影匆匆行过门口,状似无意,随意扫了一眼侍卫,目光下滑,触及手上的兵器,再若无其事地离开,两人走到拐角处,却突然聚到一窝。
随即,他们谨慎环视,从太子府隐秘的一角翻了进去,身法流畅自然,动作干脆利落。不用多言,就是前来救人的姜琼和任参两位。
姜琼身手矫健,武功不错,对这里的地形也熟悉,自然由她带领任参潜入太子府。在她身后,任参的下半脸被垂布遮住,心脏砰砰乱跳,生怕有人注意这里。
虽说他不是守规矩的世家公子,但是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也是第一次做,任参当真是提心吊胆。
他们刚走两步,任参看到背对着二人的侍女,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触及柔软的布料阻挡,急忙松手,深吸一口气。
姜琼瞥了他一眼,心道,真是没出息,出门前就哭爹喊娘让父母保佑,若不是情势所迫,怎么会选上他。
哎算了,好歹是个男的。
也不知是否是任参乌鸦嘴作祟,原本背对两人的侍女却突然起身,锤腰申臂,正巧见了没来得及离开的他们,提着灯笼往这里走过来。
两人心下皆是一惊,四目相对,四下并无遮挡物,直接逃更会引起怀疑。
幸好他们换了一身仆人的旧衣裳,不至于打个照面就露馅。
姜琼硬着头皮,佯装镇定,双手叠于腹部,嘴甜迎了上去:“我能给姐姐帮上些忙么?”
侍女听着恭维,心下舒坦不少:“行啊,你俩过来把这批木柴给后房送去。还有,他怎么带了面纱,娘唧唧的。”
任参闷声闷气道:“长得丑。”
姜琼眼珠子一骨碌,叹了口气,亲昵地拽住侍女的衣裳。两人贴近了距离,她低声道:“这不是前不久喝花酒被抓花了脸嘛,哪里愿意丢人现脸,露出女人抓的痕迹?我说起来就害躁呢!”
侍女扭头扫了一眼,对这种没担当的男人没什么好脸色,更何况这陌生的小侍女还抓着自己的衣服,看衣裳就知道职位不如自己。
她皱眉,挣开了姜琼的手嫌弃道:“也是,那你们去吧。”
姜琼哎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抓着任参往前走,也不嫌脏,怀里搂着木柴,木渣簌簌下落,有的还掉进她的鞋里。
她还没来得及离开,身后又传来疑惑的问声:“你们是不是走错了,后房不是在另一边么?”
姜琼脚步一顿:“哎好嘞,谢谢姐姐提醒。
“没事,下次记住就好了。”
刚出转角,姜琼立即松手,木头噼里啪啦砸了一地,强硬扯住任参的手腕:“笨,别送了,快走!”
任参气喘吁吁,应接不暇,跟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姜琼的步速很快,他甚至还要小跑才能跟上。
夜色深重,姜琼熟稔地抄近路,穿过竹林跑到主房后方,对任参比了个“嘘”的手势,随即想到这里深陷无光,懊恼地松了手。
她躲在窗台下,随地拾起石子,一甩胳膊砸了上去。幸亏窗布已经从绸布更换成纸,落在窗纸上干脆破开直进,撞到木框边缘处。
里屋,太子姜珩咽了口唾沫,翻书的手一顿,望着窗台思索片刻,悄然走到窗边问道:“姐?”
“是我头七给你要压岁钱的鬼魂。”姜琼胡说八道应了一声,随后听见屋里悉悉索索的动静,那是姜珩在给他们开窗。
这窗户单向设计,只能从内往外开,如果不是这样,姜琼也不必如此礼貌地敲窗户。
依照她的性格,直接翻窗进去何不更快。虽然失去了礼貌,但是她获得了快乐。
姜琼带着任参,在主人的允许下,光明正大闯进别人的屋子,甚至还指挥受害者端茶倒水。
姜珩是朝廷公认的脾气好,没有纠结身份尊卑,倒水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废话,当然是救你出去的啊。”姜琼重重叹了口气,暗示自己一路上为了救他多么疲惫,想到了什么,按住姜珩的手,“这茶冷冷再喝,你先找个位置,把我们两个人藏起来。”
姜珩不明所以,还是照做,将两人分开,一个藏在屏风后,一个藏在书桌下。
几乎就是在他们藏好后,有侍卫敲了门:“太子殿下,您见到刺客了么?”
姜珩吹烛台的动作一停:“没有,本宫正打算睡下,没想到又有刺客,你们是应该多留心的。这次饶你们一命,罚砍柴半月。”
侍卫喉咙一紧,咬紧牙关后退几步,在太子这个身份的威压下,他根本不敢抬头,不敢看里面那人的影子。
“是,属下失职。”
“退下吧。”
听见侍卫离开的脚步声,姜琼在屏风后探头探脑,试探地走出来:“终于走了。”
她也没想到太子府的侍女这么敏锐聪慧,或许是一开始就心生怀疑,路走错了更加让侍女确定了想法,转身便喊来侍卫捉拿,又或许路本身没有错,只是故意试探。
谁知道呢,反正是个聪慧忠心的侍女,有这样的人守在太子身边,确实让姜琼安心。
“危机暂时解除,接下来我说的,你要好好听着。”姜琼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一反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对着迷茫的姜珩说出他们制定的计划。
约一个时辰前,经过一番讨论,她们策划姜琼任参为一组,另外三人一组,而这两人的主要任务是偷梁换柱,把任参易容成太子的模样。
成功逃脱后,真太子姜珩则证明身份,借口自己表面被禁足,实则皇帝安排命令,他带领城内守军守城,迎战凌晨可能到来的敌军。
“所以,你还有问题么?”姜琼一大段话语速略快,眼前发晕,似乎是说得太多把自己说缺氧了,真是失策。
“我。”任参举起手。
姜琼没想到姜珩没有问题,反而是任参,诧异地望他一眼道:“你说。”
“你们到底是兄妹,还是姐弟?对彼此的称呼又是‘兄长’,又是‘姐姐’的,很让人好奇。”
“……”
见姜琼沉默,姜珩接过问题,贴心地主动解释:“我出生确实比她早些,但是她自诩早熟天赋异禀,总让我喊她姐姐,不过只有我有困难时才会这样喊。一来二去,成了个小暗号,咳。”
他说到儿时,还有些腼腆。
姜琼摆手道:“好了。”
“我还有问题。”任参提问。
“……你说。”
任参指着漏风的窗户,关注点新奇问道:“窗纸赔不赔?感觉很贵哎。”
姜琼身为太子胞妹,当今最受宠的长乐公主,说话阔气:“轮不到你,我有钱,赔他一打。”
她看向任参:“没了吧。”
“我……”
“闭嘴,你没了。”姜琼像是积怨已久的女鬼,带着满身的怨气,盯着任参,阴恻恻道。
“哦好的,哎呀突然没了呢。”
任参这人能屈能伸大丈夫,深谙不能反驳上司,甚至为了缓解气氛,多加了一句“哈哈”。
当然,气氛更凝滞了,这或许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尴尬的阴影覆盖了在场的每个人。
姜珩观察全场后,默默抿了一口冷茶,若无其事道:“不知燕姑娘那边进展如何。”
“呼,进程不错,目前都在我们的掌握中。”在另一端的王子涵起身,向望风放哨的燕扶楹招手,示意她过来。
同在京城的两个地方,待遇却是天差地别,一个在尊贵的太子府,另一个在烂泥般的地牢,这里蚊蝇环绕,青苔和霉点浸湿墙面和地面。
王子涵有经验,毕竟二进宫,按照上次的路线,故技重施,带着燕扶楹猫腰进来。
燕扶楹来到地牢深处,虽然做了心理准备,可这里糟糕恶劣的环境还是让她皱了眉头,步伐加快。
直到停在孟如玺牢房面前。
她原本平静如水的神色起了褶皱,心下泛起涟漪,神色明显一愣,腿脚僵硬,勉强上前两步。
孟如玺披头散发,胳膊被粗锁捆住,深深挤出来血痕,垂下的头发被凝固的血分割成一绦一绦,像夏日热风中垂下的柳枝,他却死气沉沉,看不清神态。
锁轻而易举被打开了,王子涵对他的惨状唏嘘不已,猜测他大概是被动了私刑,反正是死囚犯,被人欺辱也没地发声。
孟如玺算是吃了自己的亏,他之前自断筋骨重伤,又试图冲击钉在身体里的咒,却不知它会反弹,这才伤上加伤,导致昏迷不醒。
这么个大男子骨头重,两人合力才把他安稳放在地面上,墙角的千脚虫震得乱七八糟满地乱爬。
燕扶楹竟第一时间不知从何下手,悬空放在腰腹,黑红色的伤口上有大量干血,看得她胃抽搐一下,手随即快速移到头顶,罕见手忙脚乱。
由于手旁没有东西,她也顾不得礼仪,毅然决然,只听嘶啦一声,撕掉自己裙摆的一截,先给他把头发扎起来。
她记得他爱耍帅,敲门前都要先理一下头发,破扇子悬在腰间,像个随时求偶期的动物,定然也不想很狼狈。
王子涵检查一番,点了几处穴位,又打了手印,悬在喉眼的心落了下来,感慨道:“幸亏同出师门,不然我解不开她设下的封妖咒。居然还在符咒基础上改良了,真有你的啊,师妹。”
妖力重新在血肉中流动,滋养着他的伤口,孟如玺的手指抽动一下,缓缓睁开双眼,微弱的烛光刺激得他再次闭眼,挣扎几次才彻底清醒。
肌肉和韧带还在修复中,孟如玺没法轻拍燕扶楹的后背安慰她,由于长时间未进水,他声带沙哑道:“见面快乐啊。”
燕扶楹一言不发。
王子涵心如明镜,清咳两声:“你俩先聊着,我去找任大人夫妇,待会儿见。”
铁门轰隆一声关闭,只剩两个人在狭小的牢狱里。
孟如玺所作所为被王子涵彻底卖掉,全盘托出给燕扶楹,她现在没有说话,但是能明显察觉她心情不好,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眨了眨眼睛,孟如玺讨好地伸手去勾落在鬓角的发带,这一下却牵扯到了锁骨处的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那里原先被铁索打穿,留下一个血孔,渗出刺眼的鲜血,血淋淋的骨肉清晰可见,白骨森森裸露在外。
燕扶楹瞬间冷脸,压着怒气,把他的手一下拍开:“啧,你别动,伤口又裂了。“
“喔。”孟如玺停了动作,自知自己闯了祸,乖巧躺在那里,瞪着眼睛仰视燕扶楹,眼珠跟着她的动作转来转去。
燕扶楹被这直勾勾的目光盯得紧,低头给他扎着伤口,转移他的注意力,随口问道:“在想什么?”
“你真好看,好喜欢你……嘶!”
孟如玺短暂性闭了嘴。
燕扶楹小时候在外祖父家学了些本领,趁着他走神聊天的功夫,两手按住关节两端,猛然用力,给他把错位骨头拧过来,笑盈盈问他:“这下还喜欢吗?”
她声音浸着蜜,可笑意却不达眼底,说着反话。
孟如玺忍着痛,那张嘴当真是比九鼎还要硬:“更、更喜欢了。”
“啊,真是这样么。”燕扶楹问了一句,垂下眼睫靠近他,两人之间几乎暧昧地扯出一条线,几近相接,身后拉长的影子率先一步,一亲芳泽。
孟如玺几乎亲上燕扶楹时,她却倏然退下,迎着孟如玺疑惑的目光,燕扶楹处理着带血的布条,慢条斯理地骂:“变态。”
孟如玺失落,嘴上却说:“打是亲骂是爱。
燕扶楹:“我看你是没救了。”
“病入骨髓,你夫君我乐意。”
“呵,油嘴滑舌,有这个甜言蜜语的功夫,你非要试探我抛下你?吃力不讨好,还搞了这么丑的一身伤!”燕扶楹揪着孟如玺的耳朵,半是对他撇下自己的愤怒,半是怜惜,朝他的耳边喊道。
“更何况,我可告诉你,我们尚未拜堂成亲,之前那次也不是你的,那是谁偷来的?嗯?孟公子不如回答一下我这个愚钝的妇人。”
孟如玺夸张地捂着耳朵,可怜巴巴地仰视燕扶楹道:“看在我受伤的份上,京城宽厚有名的燕娘子对我温柔点好不好啊?”
“……”燕扶楹完全不想给他好脸色,无视他直接略过,端着一盆血水就走。
“扶楹——”孟如玺拉长了音调。
“干嘛。”
“再说一句呗。”孟如玺像是逗个炸毛的猫一样,夹着嗓子道。
“……烦人精。”
这是无语的燕扶楹。
几秒过去,没听见孟如玺的动静,燕扶楹蹙眉,厌烦地回头,犹豫孟如玺会不会把它当真,正在编着理由。
结果下一秒就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笑眼,一瞬不眨地望着她。
他唇角翘起,腹部还系着一条黑色绑带,那是她的一截衣裙做的,在因失血而苍白的肌肉上格外扎眼,似乎在张扬嘲笑她的同情被狗吃了。
燕扶楹虽知他此前不跑有自己的打算,即使想法上理解,对他这般凄惨样还是生了气,胸口闷疼。时间紧迫,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泄气,怒火攻心,这才蛮横地将火撒到孟如玺身上,算是迁怒。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恼怒,可对上孟如玺的眼睛,她却倏然静了下来,像是找到了自己在焦虑寻求的东西,终于得偿所愿。
燕扶楹无由泄了气,靠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孟如玺甚至能嗅到她身上浅淡的气息,不知为何,心也安了片刻,没有再故意惹她生气。
陈年地牢也谈不上多好,点了火烛,床榻是陈年的,带着一股阴湿的味道,不过也顾不得嫌弃。
燕扶楹脱了鞋上床榻,攥紧了腥锈的湿布,这样擦拭不太方便,两人就换了个姿势,孟如玺的头枕在她侧在一旁的腿上。
燕扶楹微弯腰,借着微弱的烛光,擦着干涸的血迹,孟如玺微仰着头,长久地望着她,像是在虔诚仰望自己的信仰。
谁都没有说话,孟如玺的呼吸声沉重,说不上来的静谧与亲昵悄然流淌,烛芯棉线噼里啪啦炸了个火花,火光浅浅守着这里,驱赶黑暗和不安。
燕扶楹望着缓慢生出肉芽的伤口,水声荡漾牢狱之内,将破布再次拧干覆上,她的思绪飘远,享受着偷来的一星半点时光。
他很狼狈,我也很狼狈,脏脏的,但是我们都不嫌弃,这是为什么呢?
她不知道。
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件事,红螺和她一样是个小姑娘,唯一可以传授给她经验的娘去世很久了。她一直在摸索着,雨天爬行的蜗牛和她一样,用触摸来感知、认识。
燕扶楹手里捻着他的发丝,走神,却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一切都静谧地恰好,没有其他人,只有两个年轻人,藏在这小小的一方空间里,谁都没有说话,可他们的关系又很平和安宁。
如果没有人来叨扰就好了。
片刻后,燕扶楹脸都麻了,冷静思索着埋尸公主而不被人发现的可能性。
因为王子涵“啪”地撞开房门,恰好和来不及动作的燕扶楹对上眼神,两方皆是一怔,俱是沉默。
燕扶楹愣住了,燕扶楹慌了,燕扶楹脸红了,而早就察觉到脚步的孟如玺依旧安详,躺在她腿上,面不红心不躁,一脸理所应当的幸福。
王子涵见惯了这场面,也不害躁,忙中不忘调侃道:“呦,妈妈级别,别害羞嘛,继续继续哦,嘿嘿。”
“……”
燕扶楹闷声捏紧了拳头。
“咚——咚——”
远处高楼钟声高震,极速传遍整个沉睡中的京城,厚重古朴的大钟在木头的猛烈撞击下,荡起层层风声,席卷安睡中的众人,无数人在梦中惊醒。
王子涵收敛了笑意,望向声源处:“他们成了,既然收到了信号,我们可以行动了。”
不如安静狭小的地牢,高楼之下,人声鼎沸,火光连天,明灯如火龙,将城墙南北连接成一条同心船。
烈风呼啸着翻卷过老兵的胡子,他眼周皱纹圈圈,盛满上次战役流下的苦泪。
城墙上,姜珩换了一身软甲,英姿飒爽,对姜琼忧心道:“你走吧,这里有我就行。”
“说的好听,好事都让你占了。”姜琼也换了甲衣,正在扣着衣裳,“我生在这里,养在这里,京都在我在。吃着民脂民膏,养着平民私塾,姑奶奶我关键时候跑了算什么玩意儿?”
听着没人回答,她嫌气氛沉重,又补了一句:“我告诉你,你也别想跑。”
姜珩笑道:“嗯,我不跑。”
刚睡下就被叫醒的任参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耳朵:……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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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行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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