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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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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明白了。”
洛兰卿缓缓抬起头,看向那窗外被云雾笼罩着的风景,笑道。
“但是我还需要去验证一件事。”
。。。
三个月后。
朔风如刀,卷起祈连关故地的黄沙,呜咽着掠过残破的箭垛与焦黑的断壁。
天地间一片肃杀,唯余风声,像无数英魂在旷野上徘徊悲鸣。
三万将士的血早已被黄沙吞噬,但那股浓重的铁锈与死亡的气息,却仿佛沉淀在每一粒尘埃里,经年不散,沉重地压在每一个立于这片高地之上的人心头。
洛兰兮立于临时搭建的祭台最前方,一身素服,仿佛为这天地间无尽的悲怛披麻戴孝。
他手中紧握着一卷布帛,那布帛边缘破烂,颜色晦暗,大片大片暗褐色的斑驳血迹触目惊心,正是从一件残破战袍内衬上撕扯下来的祈连关百夫长张大山血书。
寒风掠过,血书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三万冤魂无声而泣血的控诉。
“呜——呜——”
低沉悲怆的牛角号声撕裂长空,压下了呜咽的风。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祭台之上。
洛兰卿深吸一口气,那饱含血腥与硝烟味道的空气刺入肺腑。
他展开血书,清越而沉痛的声音借助内力,如同金石相击,清晰地穿透朔风的呼号,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畔,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维天启二十四年冬,大平朝野泣血,谨告皇天后土,山川神灵,及天下忠义之士!”
“今有国贼邓让,窃据中枢,蒙蔽圣聪,祸乱朝纲,罪孽滔天,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愤怒:
“罪一:构陷忠良,自毁长城!
祈连关下,三万忠魂喋血!粮草断绝,非天灾,乃人祸!
兵部职方司郎中吴德昌,受邓贼指使,克扣倒卖军粮,颗粒未至前线!
押粮官王都尉泣血上告,反遭灭口!”
他高举血书,那暗褐色的
“腊月十七,朔风如刀,粮道断绝!押粮官王都尉泣告:粮草被兵部职方司郎中吴德昌克扣倒卖!颗粒未至!”
字迹在风中颤抖。
“罪二:
截杀信使,断绝援兵!北戎合围,烽火连天!温将军连派三批信使求援!
斥候亲见,皆被黑衣黑甲、手持制式军弩之骑兵,于鹰愁涧设伏截杀!
无一得脱!此乃邓贼爪牙,欲置我祈连关将士于死地!”
“罪三:散布谣言,动摇军心!
城破在即,温将军身被重创,犹自死战!
邓贼所遣监军太监刘瑾,其心腹小吏竟散布‘将军通敌’之谣言!
军心大乱,防线崩溃!此贼居心叵测,罪不容诛!”
“罪四:贪墨无度,发国难之财!
邓贼及其党羽,巧立名目,横征暴敛,致使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商县令之账册,字字皆血,笔笔皆赃!”
洛兰卿的声音已带上了泣血之音,
“此等巨奸,上欺天子,下虐黎民,外通敌国,内戮忠良!
致使祈连关三万英魂含恨九泉,忠勇如温将军者身负污名,形同废人!
致使我大平北境烽烟四起,山河破碎,生民倒悬!”
“吾命不久矣!恨!恨!恨!恨不能手刃国贼!三万兄弟英灵不远!望后来者,雪此奇冤!昭告天下!张大山绝笔!”
洛兰卿念出这最后的血泪绝笔,整个高地死寂一片,唯有那血书在风中疯狂抖动,猎猎之声如同三万冤魂在齐声怒吼。
悲愤如同实质的狂潮,席卷了每一个胸膛。无数紧握的拳头骨节发白,无数双眼睛因愤怒与悲痛而赤红。
“此仇不报,天理难容!此贼不诛,国无宁日!”
洛兰卿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扫过沉默的怒涛,
“今日,我洛温义军,奉天讨逆,清君侧,诛国贼邓让!为祈连关三万英魂!为蒙冤受屈的温将军!为天下被荼毒的苍生黎庶!讨还血债!”
“清君侧!诛国贼!”
“讨还血债!!”
“为祈连关兄弟报仇!!!”
积压已久的悲愤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排山倒海般的怒吼瞬间爆发,声浪滚滚,震得祈连关残破的城墙簌簌落下沙尘,连呼啸的朔风也被这冲天的杀气所压制。
万军沸腾,刀枪并举,寒光映着残阳,天地为之变色。
在这山呼海啸般的怒吼达到顶峰之际,温若庭动了。
他如同一尊沉默的青铜雕像被注入了生命,迈着沉稳而无比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踏上祭台最高处,走向洛兰卿。
他身上的旧甲在残阳下泛着幽冷的光,每一道伤痕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惨烈与不屈。
洛兰卿双手捧起一张特制的、几乎与人等高的巨弓——那是用祈连关废墟中找到的坚韧铁木和
战死将军遗留的牛筋精心鞣制而成,沉重无比,弓身缠绕着染血的布条,象征着传承与复仇。
他将弓郑重地交到温若庭手中。
温若庭接过巨弓的刹那,仿佛有电流贯通全身。那冰冷的触感,那沉甸甸的分量,那缠绕其上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气息……
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箭雨遮蔽天日,战友在身旁倒下,滚烫的鲜血溅在脸上;震天的喊杀,刀锋入骨的剧痛;绝望中看到信使被黑衣骑兵的劲弩射落山涧;城破时那“将军通敌”的谣言如毒蛇般钻入耳中……
还有张大山,那个憨厚的百夫长,肠穿肚烂,咬断手指在战袍上留下血书时那刻骨的仇恨与不甘!三万张模糊而年轻的脸,三万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仿佛都在这一刻,穿越了生死的界限,死死地凝视着他!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眸如两道来自地狱的寒电,死死钉向南方——京城的方向。
那里,有巍峨的宫阙,有象征无上权威的金銮殿,更有那个端坐龙椅之上却昏聩不明、纵容巨奸的帝王。
“取箭来。” 温若庭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
月的身影如同鬼魅,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他手中捧着的,并非寻常箭矢,而是一支通体黝黑、箭镞狭长锋锐、闪烁着幽冷光泽的特制重箭。
更令人心颤的是,箭杆上,赫然用鲜血书写着两个狰狞的大字——“诛佞”!那血字尚未完全干透,在残阳下折射出妖异的光芒。
温若庭看也不看,一把抓过重箭。他的目光越过千山万水,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死死锁定了那高悬在祭台后方、由数根粗壮木架支撑起的特制箭靶——一枚被放大了数倍、通体由上好青玉精雕细琢而成的龙纹玉佩。
空气凝固了。时间停滞了。数万道目光死死聚焦在那张弓、那支箭、那枚玉佩之上。
祈连关的朔风似乎也畏惧这即将爆发的惊天一击,骤然停歇。整个高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温若庭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和弓弦濒临极限的呻吟清晰可闻。
“咻——!!!”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慷慨的宣告。弓弦震响的刹那,那声音尖锐得仿佛要撕裂人的耳膜。
黝黑的“诛佞”重箭化作一道撕裂暮色的黑色闪电,裹挟着温若庭所有的悲愤、三万冤魂的诅咒、以及对那个昏聩朝廷的终极审判,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狂暴地射向那枚象征着皇权的龙纹玉佩!
箭锋未至,那凌厉无匹的杀气已让玉佩周围的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
“咔嚓——!!!”
一声清脆到极致、也震撼到极致的碎裂声,如同九天惊雷,在死寂的高地上轰然炸响。
没有想象中的剧烈爆炸,只有那枚高高在上、象征着无上威严的青玉蟠龙佩,在黑色重箭触碰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从箭镞接触的那一点开始,无数蛛网般的裂纹疯狂蔓延,瞬息间便布满了整个玉佩。
紧接着,在数万双瞪大到极致的眼睛注视下,它无声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炸裂开来。
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冰冷光泽的青玉粉末与碎片,如同下了一场凄美而残酷的玉雨,在祈连关呜咽的晚风中纷纷扬扬,飘散而下!
“天命——已倾。” 尹明悦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坠地,清晰地响起在洛兰卿耳畔,带着一种洞穿历史的彻骨寒意与决绝,
“此箭,碎的是昏聩之信,昭示天命已倾。虽未及御座,然皇权威仪,自此裂矣。”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崩海啸般的彻底爆发!
“吼——!!!”
“天命已倾!诛杀国贼!”
“温将军!温将军!”
“杀!杀!杀!”
狂热的吼叫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
刀剑疯狂地拍击着盾牌,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无数手臂挥舞向天空,仿佛要抓住那飘散的玉屑,抓住那被击碎的皇权威仪。
狂喜、震撼、对皇权崩塌的惊悸、以及破釜沉舟的滔天战意,在每一个胸膛中疯狂燃烧、爆炸。祈连关的朔风再也无法压制这冲天的声浪,被这由数万人意志点燃的火焰彻底吞噬、点燃!
洛兰卿站在沸腾的怒涛边缘,感受着脚下大地的震动,望着那漫天飘散的玉屑,又望向祭台上如同战神降世、杀意冲霄的温若庭,最后目光落在尹明悦清冷如冰的侧脸上。他紧抿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冷硬如铁的弧度。
箭已离弦,再无回头之路。这漫天玉雨,便是他们投向那腐朽朝廷的第一把火!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北方,声音不大,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然,清晰地传入身旁几位核心将领耳中:
“目标——黑石堡!破枷锁,断邓贼一指!”
黑石堡。它并非雄踞于险要关隘,而是像一颗毒瘤,深深嵌入一片相对开阔的河谷地带。
巨大的条石垒砌成高耸的城墙,在初冬惨淡的日光下泛着冰冷的铁灰色。
城堡周围挖着深阔的护城河,引附近湍急的河水灌入,河面漂浮着薄冰,寒气森森。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垛口后,是林立的刀枪和闪烁着寒光的弩机。
一面面绣着狰狞狴犴兽的黑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无声地宣告着此地的凶戾与不可侵犯。
这里是邓让集团在北方腹地最重要的物资中转枢纽,更是关押“重犯”的绝密监狱——祈连关血案的关键证人、敢于弹劾邓让的清流官员、知晓内幕的低级军官……
无数可能动摇邓让根基的人,都被秘密囚禁于此堡深入地下的黑狱之中。它如同一把沉重的枷锁,不仅锁住了秘密,更锁住了伸张正义的可能。
守将屠震,人如其名,以酷烈残忍闻名,是邓让麾下一条忠心耿耿的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