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桦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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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个人站在街口，眺望远方。
在工业化让整个城镇变得世俗，节奏快的让她再也思考不过来之前，城外是一片丰饶的麦田。
霞光很奇妙地落在铁灰色的工厂上方，仿佛透过空气折射之后，闪现出奇特的彩虹色光芒。
虽然她知道，晚霞即将散去。她的眼眸蒙有白翳，天空中有如赤潮一样的色泽映在她眸底显得肮脏。
铁锈味翻滚在嘴里，她猜想是中午喝完了麦片粥之后，又吃下了两粒铝酸铋和四粒锂片的缘故。
她胃不好，很多年的痼疾，到老了反而愈演愈烈。
而锂片，则是侄子在咨询了医师之后给她开的抗抑郁药物。侄子总是背着她偷偷摸摸在做些什么事情，每每想到这里，她就生气得不能自持。可她的神经科医师坚持认为这是她的幻觉，所以她是一个躁郁双向情感性精神障碍患者。
厨房里的水壶发出一声长长叹息的时候，她果断关上了炉灶的火，踱步出来看夕阳。小镇上基本上没太多人。她一个人孤零零站着，显得寂寞。
身旁偶有主妇经过，也是行色匆匆，顾不得多给予这白发苍苍老太婆多一眼关照，似乎连目光中的怜悯都省却了——因为她们正赶着为她们的男人送去晚餐。家族式的工厂发出轰鸣的声响。丈夫们被抽离成为一个又一个的配件，安在工厂这台大机器的合适位置，让整个工厂甚至是小镇能够完成平素的工作。
再说了，她站在这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她站了二十年。仿佛地标一样，不曾变过。二十年，即使是天真无邪的青春少女都有可能变成蹚着浑水去菜场与小贩为了一块钱而当众骂街的妇人，何况是一个人口不足三百的小镇。
小镇故事多，三五天就有新鲜事。譬如约翰家的女儿嫁给了杜，可惜杜是个赌鬼，在工厂里又被机器削断了一条手臂；汤米家后院失火，老汤米拿了猎枪打算打死和老婆通奸的臭小子斯图特拉；强尼的老婆其实是个巫毒爱好者，诸如此类流言，就像九月之后的秋霜一样，笼罩在整个小镇之中。不过呢，唯有她，有点不一样。
阿尔本特家的老太太啊，她以前是个婊子。
这句话流传在小镇里有很多年了，最初的版本是，阿贝尔，你这个婊子！
这话的缔造者，本·弗莱德在三年前去世，死因是饮酒过度。老头死得时候双眼凸出，脸色发紫，就好像被谁扼住了咽喉一样。吓得去照顾他也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护工小姑娘伊莎贝尔做了一个月的噩梦。在小镇执业三十年的医生夏伊勒说，本这老家伙，乙醇中毒。
她记得她去参加了本的葬礼。
那天是一个干爽而晴朗的天气，她却发觉自己的藏青色小套装不知何时起了霉点。没办法，她穿不了本年青时候最喜欢的颜色，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常规颜色，黑衫黑帽加黑纱。
一转眼，本都入土三年了啊。
她唏嘘。唏嘘之余，用手拂去眼角浊泪——倒不是她感怀什么，只是人老了总会迎风流泪而已。就好像她的伯父马特——在成为了一个头发斑白胡子拉碴的老头子之后他总是涕泪横流，让年轻时候的阿贝尔不知所措。
天色渐渐黯淡，她掏出怀里揣着的那块怀表准备对时——工厂会在晚间七点鸣笛——这就是她每天为这块没了表链的斑驳怀表对时的时间。
怀表的做工太老式了，镇上的小钟表匠史密斯三世说，这表要是坏了，他可修不了，他爸爸的爸爸倒是可以。
上面那段话，是半年前阿贝尔去钟表铺找史密斯二世时史密斯三世说的。
他爸爸跟着外面的女人跑了，他爸爸的爸爸，只是个挂名，所以这小子从来都只叫那个已经作古的表匠史密斯为：一世。
阿贝尔婶婆，你这块怀表快坏掉了。它太旧了，一世年青的时候用这种款式的表还差不多，现在可没人用啦，连配件都不出产咯。——三世摇头晃脑的说出这段话，顺便用舌头舔了舔手中的笔尖。
她很遗憾，覆满老人斑的手神经性抽搐了一下。可是三世告诉她，要是好好保养的话，也许还能撑一段日子。
阿贝尔记得那个叫做《最后一片藤叶》的故事，她忽然想起这个故事来。她想啊，可能表停了，她也就死了吧。
那，小情人呢？
咦？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阿贝尔问自己。
阿贝尔、阿贝尔，你等着我回来，你可一定等我回来，我会娶你。少年笑起来眉目如画，阿贝尔喜欢这个小邮差，他有阿波罗一样的卷曲金发，还有健康的体魄，和如同阳光一样和煦的笑容。
呐，阿贝尔。我叔叔说，白桦林里的湖边小屋给我了。夏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吧，你看正造船呢——阿贝尔替小情人拂去他用刨子刨出来的满身木屑。
阿贝尔一抬手呐，看见自己满手的老人斑。阿贝尔觉得迷惑，怎么会呢？小情人只比自己大半岁而已呀……
笛声轰鸣，她回过神来，一下下上紧机械表的旋钮。等到鸣笛结束，她侧耳，清楚地听见了怀表发出的滴答声，速率正常得如同小情人微笑着向她走来时的心跳。
哦，那就不对了，那是快了点——她豁开嘴微笑，露出了裸露的牙床。然后扭身回家去。
她想起来呀，工厂的前身，是麦田；麦田的前身，不就是那片葱郁的桦树林么？
后记①：
第二天，阿贝尔死了。
侄子来给她办丧礼，顺便和伊莎贝拉订婚。彩礼就是阿贝尔的房子——当然是转手卖给工厂，变现了之后的现金啦。
侄子杰克拉着伊莎贝尔的手走在街道上，走向阿贝尔总是眺望的路口。
杰克说，我姨妈的那块金表就是旧了点，当铺给了我500马克，这老太婆这么顽固，早死也好。这样就可以去陪她那个战死沙场的小情人了。免得她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杰克这里也好那里也好，我这里不如杰克那里不如杰克。
杰克愤怒地向空中挥拳，我和她那个情人重名而已，有什么可比的呢？我是销售经理，她的情人只不过是个邮差而已。
伊莎贝尔软软笑起来，她说，你知道吗？本那个老家伙他没有生育能力的。就是你这个厉害姨妈，在他们结婚那一天同房的时候狠狠用木椅子砸了老本的□□。
她嘻嘻笑起来，杰克你说，阿贝尔既然那么讨厌本，为什么要依着马特伯父的话嫁给他呢？还有啊，最奇怪的是，本下葬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去观礼啊。本这个臭脾气孤僻老头，最终死了之后，只有他眼中的婊子给他送葬，真是好稀奇。
杰克说，谁知道发生过什么呢？
是啊，谁知道呢？
后记②
故事的缘起，来自以下两首歌和一首诗
绿日乐队《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
夏天来了又走
那份纯真永远不会持久
九月过去时记得唤醒我
就像父辈们来到这个世上是为了离开
七年时间过的如此之快
九月过去时记得唤醒我
这里又下雨了
从星星缓缓落下
痛苦被浸湿了
成为了真正的我们
但是即使随着记忆停歇
我也永远不会忘记我所失去的
九月过去时记得唤醒我
夏天来了又走
那份纯真永远不会持久
九月过去时记得唤醒我
再次鸣响宣布离去的钟声
就像我们在春天开始时所做的那样
九月过去时记得唤醒我
这里又下雨了
从星星缓缓落下
痛苦被浸湿了
成为了真正的我们
但是即使随着记忆停歇
我也永远不会忘记我所失去的
九月过去时记得唤醒我
夏天来了又走
那份纯真永远不会持久
九月过去时记得唤醒我
就像我的父亲来到这个世上并离开
二十年时间过的如此之快
九月过去时记得唤醒我
九月过去时记得唤醒我
九月过去时记得唤醒我
朴树《白桦林》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
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
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
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有一天战火烧到了家乡
小伙子拿起枪奔赴边疆
心上人你不要为我担心
等着我回来在那片白桦林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
年轻的人们消逝在白桦林
噩耗声传来在那个午后
心上人战死在远方沙场
她默默来到那片白桦林
望眼欲穿地每天守在那里
她说他只是迷失在远方
他一定会来来这片白桦林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
年轻的人们消逝在白桦林
长长的路呀就要到尽头
那姑娘已经是白发苍苍
她时常听他在枕边呼唤
\"来吧亲爱的来这片白桦林\"
在死的时候她喃喃地说
\"我来了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
《但你没有》
史坦.盖博哈特
有一天我看着你微笑
我说“我爱你”并等着你回答
我以为你看见了我
我以为你会听见但你没有
我要你到外头来和我玩球
我想你会听我的但你没有
我画一张图要给你看
我想你会保存它但你没有
我在树林后头做了一个堡垒
我想你会跟我在那儿露营但你没有
我发现了一些毛虫可以一起去钓鱼
我想你会去但你没有
我需要和你聊聊 分享我的想法
我想你愿意但你没有
我告诉你我希望你一起参加的游戏
我想你一定会来但你没有
我要求你和我共享我的青春时光
我以为你会但你没有
我的国家要我参战你要我平安返家
但我没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白桦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