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神山》凭栏听荷

77、第 77 章

　　灭了这些没了神志的死魂比超度容易多了，这不失为一个最简单且轻松的破解之法。

　　柳芩元看着那些被沉蝓顷刻杀灭的死魂，轻笑了一声，似觉她无知：“你以为就你沉蝓聪明？当初上界的仙佛们也可以斩灭这些魂魄，为何偏偏派了袁傀生来镇压？灭魂无数的罪业可比杀生深重多了。”

　　不久前，沉蝓拔剑之时，便相当于被迫承担过其中罪业了，结果被瞬间剥夺了神志，其中凶险不言而喻。

　　柳芩元说话的口吻夹枪带棒，但沉蝓是何许人也？自然不会惯着他，呛了一句回去：“他们怕罪业，我可不怕，我沉蝓就算彻底身死也没什么的。”

　　“你，你胡说什么呢？”方怨一听，跳起来伸出小手狠狠捂住了她的嘴，“你不可以杀它们，也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不知寂明的具体去向，不能在此久留。

　　舜华心中浮躁，总有些心神不宁，问柳芩元：“谢淮和霍雪迟当初是怎么说的？就没有其他别的法子取剑吗？”

　　“霍雪迟只知道却邪能封印死魂，不知其他。而谢淮也只说酆都日后若再有一座城主府，就让我把那些死魂放出来，将新府给拆了。”柳芩元断然道，“想拿走剑，要么杀，要么超度了这些死魂，没有其他办法。”

　　他说得直截了当，看这那些身上散发着微弱白光的死魂，舜华心中陡然升起了一阵无力感，他们超度不了这些死魂，也承担不了那么重的罪业。

　　沉蝓蹙眉思忖了片刻，忽而看着柳芩元笑了起来：“我这个师弟算无遗策。除了对山上的人以外，他凡事力求万全与稳妥，必是知道自己来世会来找剑，所以布下了此局。”

　　柳芩元有些讽刺道：“你怎么知道谢淮是怎么想的？那时的他性格阴鸷古怪，且修为已经不似从前了，若非他的灵魂印记还在我的灵身之上，我绝不会替他做今日之事。”

　　“排斥？却邪是师父给他的第一件东西，他为何会排斥？”沉蝓故作惊讶，一只手地轻掩上口，“难道那浑小子在师父身死后变心了吗？”

　　变心？听到这个词后，柳芩元脸色顿时变得有些怪异，他的内心深处居然觉得沉蝓这句话侮辱了那个男人，就算天下痴情人众多，但不知道为何，柳芩元就是隐隐觉得没有比谢淮更痴情之人。

　　但沉蝓也点醒了他，却邪是离夜认谢淮为徒，并带着谢淮修行的一个开端，于情于理谢淮都不该厌恶此剑，将剑丢弃在酆都。可他在尚未化出人形以前，便能感到主人后来对自己的态度很复杂，既厌恶，又不舍。

　　侠忽间柳芩元忽感自己好似失去了某段记忆，因为他也不知谢淮对剑的厌恶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府门前袁子霖咬破了自己的右手食指，将指尖血印在怀中傀儡之上，而后手中飞出悬丝，径直穿过将墙上之魂的躯体，燃烧起烈火，将它们牢牢锁在原地，一时间那些魂魄连哀嚎声都发不出来了，他口中缓缓吐出了两个字：“缚魂。”

　　袁子霖以自己的精血牢牢锁住了那些魂魄，令死魂再也抽不走半分。

　　魂魄们变成了一阵阵血红色的雾气，宛如湍流，源源不断的朝府中飘去。

　　那是血缚咒，是道门中的的禁忌之术，反噬极强。

　　暗夜里，那些往府中汇聚的血红色雾气犹如一朵巨大的曼珠沙华。

　　袁子霖倒是个豁得出去的，令他做出这断尾求生之举，以禁术炼魂的缘由舜华也能猜到一二，是为了给府中的傅桐缩短炼化这些魂魄的时间。

　　舜华不禁有疑，袁子霖也是聪明人，束缚这么多的魂魄恐要耗尽他毕生修为，若无好处或是受到威胁，一介女鬼，凭何能让袁子霖愿意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横竖不能让他轻易得逞，舜华淡淡地扫一眼袁子霖所施咒术，斟酌片刻后，几道灵刃从手中飞出，正正落在了袁子霖所控的一缕悬丝之上，将其狠狠切断了去，给血缚咒上破出了口子。

　　咒法被损，袁子霖口吐鲜血，但他不敢打断自己所施之术，只能在原地忌惮地看着舜华。

　　破口处周围的魂魄终于又有了动静 ，它们好似被炙烤般再次痛苦地叫喊起来，开始在墙上胡乱游走。

　　袁俸爹娘身死那天也是中了此咒，血缚咒生生将他们魂魄抽出，受尽无尽折磨而被禁锢，最后诛灭。袁俸根本不敢想爹娘在临死前受了怎样的痛苦，他恶狠狠地低咒了一句：“袁子霖，你这个不得好死的畜生。”

　　袁子霖以一己之力强撑着施展此术，倾尽自己这半生所有心血，以血缚咒锁下这么多鬼魂与死魂对抗，也是破釜沉舟了。

　　沉蝓站起身来，掸了一下身上尘土，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似带了几分蛊惑的意味：“袁俸，你的机会来了。去吧，去你的另外半道残魂夺回来。”

　　袁俸心中压抑了许久怨气与怒火，沉蝓这么一怂恿，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杀意，没再犹豫，赤红着眼掠身而过，穿过死魂直奔袁子霖而去。

　　相处了几日以来，舜华没看出袁俸有任何异常之处，有些愕然：“什么意思？袁俸的另外半道残魂？”

　　“袁子霖手上的傀儡是以袁俸的半魂所制。”沉蝓低哑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带着令人入坠冰崖的寒意，“袁俸的魂比较特殊，在他尚在襁褓时，袁子霖就痛下杀手夺去了他一半的三魂七魄，所以袁子柏才带着一家三口踏上了逃亡之路。”

　　此前舜华便发觉袁子霖的傀儡和袁俸有几分相似，原来还有这段往事，她有些怜悯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袁俸：“别人随口说了两句就满腔热血地冲过去了，难怪平日里这家伙也总让人觉得有些笨拙，原来是半魂之人。”

　　沉蝓无辜地睁着眼：“那阿槿你可想错了，首先我刚才并不是随口说了两句，而是审时度势后做出的判断，袁俸想报仇，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其次袁俸根本不受半魂影响，他这性子是自己养成的。”

　　平常人若魂魄稍有欠缺便早已是个痴儿了，袁俸却看起来依然和常人无异，甚至还能修习术法，那便说明他的魂魄便已强悍到不可思议了。

　　若真如此，还像应长生所言那般，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袁俸如果还在袁家，或者此事被其他袁家人所知晓，那他肯定会成为所有族人群起而争夺的对象。

　　袁俸又去贸然生出事端，傅舟桓对沉蝓的做法有些许不满：“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要设法拿到却邪，袁俸复仇一事你完全可以拖一拖。”

　　沉蝓若无其事道：“这些死魂的罪业可不是轻易就能消除的，若不杀它们，那剑就暂且拿不了了，不如先成全了袁俸。”

　　袁子霖一直紧盯着向他复仇而来的袁俸，眼神中充满了恐惧，现在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眼见袁俸就离袁子霖不过二十丈的距离了，袁子霖居然还没有任何动作，而他是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让袁俸杀了自己的。舜华沉声道：“恐怕傅桐就在府中，就算袁子霖虚弱成这样，单凭袁俸也杀不了他。窈娘，劳驾你送我们一程。”

　　自打知道眼前的少年男女前世为何人后，窈娘便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们了，当即将手中的骷髅向前抛了去。

　　就在袁俸手中飞出了数道悬丝，持着弯刀，跳跃而起朝袁子霖脖颈处杀去的那一刻，红蝶倏然而现于袁俸身边，舜华他们三人紧随袁俸其后，三把长剑齐齐脱手而出，带着无数道残影疾速飞去，绕了个圈将几个前来拦路送死的鬼兵们尽数斩灭，直直地射向袁子霖心口处。

　　袁子霖被血缚咒反噬，自身也快到极限了，他眼中流出了两行血泪，竭力朝着上空破音唤了一声：“傅桐！”

　　就在弯刀与三把长剑离袁子霖仅剩分毫的距离后，一道黑气掠过，顷刻便将剑全部挡了下来，且向四周施下了一阵威压，将舜华三人逼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本来寂静无声的渡鸦齐齐飞来起来，盘旋在了上空。袁子霖一起的鬼兵们也渐渐止住了躁动，神色变得更加惊恐，瞬间有了秩序，浑身打着颤分成两队，留出一道足以二人同行的小路，尽显恭候之态。

　　不用思考就能猜到来者是谁，舜华反手将剑收于身后，紧盯着从阴处缓步而来的剪影。

　　待到剪影完全现身，舜华看见傅桐的样貌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傅桐浑身散发着惊涛骇浪般的煞气，走起路来却不似此前为魂时那般虚浮，而是有了踏地的实感。她头发蓬乱，衣衫褴褛，姣好的面容上布满了虫蚁啃食般的伤口，身上长出了活人的血肉，但那些血肉还在不断生长着，并未完全成形，猩红一片，没有一处好地儿。

　　从府门出来后，傅桐四处张望了起来，神情像是被夺了舍般六神无主，呆滞地问了一句：“是霍雪迟回来了吗？”

　　一根蛊独有的连线明晃晃地出现在了傅桐的身上，穿过舜华一行，直朝后方延去。在各种杂乱的气息中，舜华敏锐地察觉到她身上有一股介于生与死之间的朽味。

　　袁子霖半数发丝尽白，一个瞬身躲在了傅桐的身后，跪在地上，口中不停呕出黑红的鲜血。

　　无一鬼回复傅桐的提问，所有鬼兵皆低下了头，眼神不停躲闪着，好似生怕她注意到了自己一般，舜华也不由再次将剑横在了身前，戒备着她。

　　紧接着，傅桐又莫名地不停抓挠着身上未长合的血肉，似是想阻止其生长，猛地又哭又笑，开始不断以尖声重复地追问了起来：“是霍雪迟回来了吗！是霍雪迟回来了吗！”

　　她从一个又一个死魂面前走过，嗅着它们的气息。

　　“怎么都不是他！都是不是他！”找了一会儿后，傅桐突然蹲下身子，无助的抱着自己的头，瞳孔止不住地颤抖，癫狂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恐，“霍雪迟，你在哪？救救我！救救我！”

　　窈娘不敢相信那个运筹帷幄，和她争斗多年的傅桐变成了这副模样，有点不确定地问：“这是傅桐？她怎么了？”

　　柳芩元幸灾乐祸道：“显而易见，这死女人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