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神山》凭栏听荷

73、第 73 章

　　窈娘派了猪首鬼去寻寂明的踪迹，然后同舜华他们聊了许久酆都和霍雪迟的事。

　　仙盛年间生灵涂炭，令酆都也变得鬼满为患，以至于酆都也大乱，于是上界派了早已成仙的袁家祖师袁傀生来酆都平息暴动。

　　霍雪迟还是人的时候，生于在簪缨世家，却脱离了家族漂泊人间。他八字极阳，当年自愿来酆都受了袁傀生的术式，献祭了自己的肉身，成了鬼。

　　没鬼知道这个人是怎么被袁家先祖袁傀生带来酆都的，也没鬼知道他又是为什么心甘情愿地被困在了这群魔乱舞之地。

　　和袁子霖所施之术不同，在袁傀生手下，那些魂魄变成了一只只纯洁的白鸟，搭建了一座和外界勋贵住宅一般无二的府邸，霍雪迟也就此与那座府邸相连，成了上界定下的酆都城主。

　　但霍雪迟这个酆都之主还没黑白无常厉害，他几乎不管酆都的事，闲云野鹤地守着酆都，直到百年前傅桐来了酆都后，这道平静才被打破了。

　　自从当了城主后霍雪迟便修着无情道，也不知怎的，他居然还能对傅桐动了心，在他的引荐下，傅桐认识了酆都的阎王们。

　　这里的阎王们曾经也是负罪之鬼，他们日复一日地做些上界仙人们安排的活计，早修得了法身，是为鬼半仙，但也没办法在枷锁下得天道以位列仙班。

　　傅桐怂恿了其中六大阎王违背当年对上界的承诺，与她共谋登仙之法，那六大阎王自此便不再听令于霍雪迟，倒戈于她。

　　窈娘本以为傅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毕竟傅桐总不能真敢联合阎王把霍雪迟给办了。直到一年中元节，霍雪迟突然举办了场灯会，将全酆都的鬼都支去了忘川河畔。窈娘闲来无事去城主府找他吃酒，眼睁睁看到了他化为虚无的最后一刻。

　　霍雪迟魂飞魄散后城主府也随之消散，窈娘想了良久，只要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城主还在，那几个叛徒至少还会担心上界的责罚，忌惮一二，便对外声称城主觉得大伙儿不待见他，带着府邸出走了。

　　对霍雪迟和傅桐在酆都的桃色之闻，窈娘根本不想细谈，随口提了一嘴就带过了：“没有谋害什么的，霍雪迟那天是自戕。不然傅桐他们这些年也不会铆足了劲儿找他和城主府了。我认为霍雪迟用术法将城主府中的魂魄度化了，所以才魂灭，并同城主府一起消失了去。”

　　“先别说度不度化了，你跟酆都的鬼说霍雪迟带着府邸出走了？那些鬼信了？”听到最后，沉蝓嘴角微微抽了抽。

　　这个说法也太离奇了，一座嵌了那么多魂魄的府邸要怎么带走，霍雪迟该用手提还是用肩扛啊？

　　孟婆笑道：“就算我们说霍雪迟把城主府吃了它们也会信的，咱们酆都的鬼本来就缺根筋。”

　　袁俸将头撑在栏上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说话，评了一句：“从此君王不早朝～我以前听人说过书，这个傅桐还真像故事里的祸国妖妃一般。”

　　不管有没有傅桐霍雪迟都没上过早朝，沉蝓往他后脑勺又来了一掌，说起教来：“少听点这些坏脑子的东西，说书故事里的那些女子通常都是连自己命运都无法左右的人，她们能有多大的能耐祸国。”

　　袁俸吃痛，连连称是，但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傅桐都怎么就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了，都掌权酆都了.......”

　　傅桐还可能真是身不由己，以落仙村的事来看，她背后或许有其他人在操控着她，可酆都鱼龙混杂，傅桐在这儿位高权重的，每日也有不少交际，就算窈娘他们知道傅桐接触过谁也难以判断。

　　舜华摸着下巴，思索起霍雪迟魂灭一事：“比起度化，我觉得依柳芩元所言，霍雪迟将城主府封印后藏了起来，这个说法还比较靠谱。”

　　封印？窈娘有点懵，转头看向孟婆：“什么时候又多了个说法？”

　　孟婆也没听过封印这个说法：“酆都的鬼，姑娘你信他就完了。”

　　舜华心中暗想，那你们不也是酆都的鬼吗？又道：“窈娘，照你这么说，他还不如黑白无常，都这么弱了，要怎么度化这么多亡魂？你也只是猜测而已。”

　　经她这么一说，孟婆恍然大悟般看向窈娘：“余窈，这位姑娘说的还挺在理的。”

　　沉蝓翻了个白眼：“难道你们就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在什么理啊？都说了是我亲眼看见的。”窈娘极力辩驳，“城主府上那些魂魄的气息完全从酆都消失了，单凭封印做不到吧？他那点道行当初都能当袁傀生的受术之人，要是能度化府中之魂也不足为奇吧？”

　　沉蝓提醒她：“刚才袁俸的障眼法你识破了吗？别太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她们说法窈娘也不敢苟同：“难道霍雪迟也用的障眼法？酆都有十殿阎王和四大判官，还有孟婆，他是用的什么障眼法能瞒过这么多年?”

　　听她点到自己，孟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就不计其中了吧，一个终日在桥上施汤的老太婆罢了。”

　　虽然在回城时柳芩元改口称是道听途说，但舜华觉得他知道的未免有点太多了，所言并不像空穴来风，附声于后：“柳芩元提过不会是障眼法那种简单的东西。”

　　此前在地下斗场，窈娘的确也没看出袁俸的障眼法，那是因为她压根就没把袁俸放在心上，所以她依然固守己见，相信自己从前看到的一切，相信霍雪迟是魂飞魄散了。

　　正当她还想再些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纸人轻轻飘落在了孟婆的肩上，将大伙儿的目光引了去。

　　“好了，阎王殿传唤我了，又要去上工了。”孟婆弯下身，将自己的锅碗瓢盆收拾了一下，酆都城得秩序已经恢复了往日，她又要回桥上施汤了。

　　在背上那口锅后，孟婆挺起身来，看着窈娘，还是劝了一句：“余窈，城中之权已成定局了，算了吧。酆都也需要一个新的城主不是吗？而且我们这里的城主不过是个闲职罢了。你看，这么多年了，靠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能维持酆都的秩序。”

　　“早不似当年动乱时期了，那些鬼在酆都除了参与我和傅桐之间的争斗外，并没什么过失，都在好好的赎罪，凭什么为傅桐牺牲？”窈娘摇头，“你我都该知道傅桐别有所图。”

　　孟婆的声音急切了几分：“可你能怎么办呢？我早就说过，告诉他们霍雪迟已经死了，城主府早就跟着他去了，你非不听，不然那些魂魄就不会化为建出新城主府的墙土了。”

　　傅桐连她那方的鬼都没放过，就在才不久，徐管事他们那群与窈娘同道的鬼魂到底也没逃过一劫，终究还是被融去了。

　　一说起城中那些被傅桐融去的鬼魂，窈娘也激动了起来，愤然道：“傅桐来酆都就没安好心，还有别的目的！霍雪迟和城主府消失后，她一直在筹谋着今日之举！”

　　以前的窈娘和孟婆也不知道傅桐究竟想做什么，但是今日见袁家人为傅桐重建一座城主府后，她们就知道了，傅桐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城主府，以及袁家那个术而来。

　　她们争论不休，纸人有些着急了，拽了拽孟婆的衣裙，催促了起来。

　　如若不加干涉，这些魂只会更早地被傅桐所杀，孟婆也明白这个理儿，她静静地与窈娘对视着，最后说了一句：“可你没能阻止那些鬼消融，现在傅桐已经达到了目的，造出了新的城主府，你还能再做什么呢？”

　　窈娘也不知道现在还能做什么，沉默了下来。

　　孟婆这么多年劝过窈娘无数次了，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了，轻声叹了口气便和纸人一同缓步离去了，不过须臾之间，身形就消失在了视线之内。

　　在孟婆走后，窈娘才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又说了起来：“我以为傅桐是修了一个什么大术，需要以城里的鬼来炼。而这个大术，可以打破天道的枷锁，所以阮青他们才愿意帮她，霍雪迟也因此在身消前将从前的城主府也带走了。”

　　这些事串在一起给舜华脑子搞得昏昏沉沉的，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不管她要做什么，来都来了，我们一定要尽所能地找到那把剑。”

　　窈娘将从怀里拿出六个瓷瓶，将其中三个交到傅舟桓手上：“这是补魂的灵药，也算是兑现之前的承诺了，若是出了酆都，将它置于木桶中，连续泡身三日即可。”

　　傅舟桓道谢接过后，她留余下三瓶的在手，转而诚恳地看着沉蝓：“沉蝓，自一开始我就认出了你。也是真心实意的求你帮我，条件你随便开。”

　　“我的魂魄没问题，不需要你的药。”沉蝓之前只是想为傅舟桓求药罢了，没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自苏醒后，我现在身上的功力就那么三四成了，能怎么帮你？酆都要是真乱了，上界会管的，我多此一举做甚？”

　　为了那把消失的剑，他们也一定会卷入这场是非之中的，窈娘动了动唇，最后什么也没说，将剩下的三瓶药一并塞给了傅舟桓。

　　就在这时，一只渡鸦落于窈娘肩头，带来了猪首鬼传信，告知窈娘寂明已不在酆都城内。

　　窈娘收起纸条后，问：“你们接下来怎么打算？”

　　既然寂明不在酆都城中了，舜华便想再回去看看：“窈娘，你现在能用法器再带我们送回那栋鬼楼的附近吗？”

　　窈娘道：“当然可以”

　　而后她将手中的法器一抛，一道红光掠过后，他们瞬间进入酆都城中一处隐秘的木屋之中。

　　屋内各处遍布人影，给袁俸吓得一激灵，捂着嘴躲在了沉蝓身后。

　　就着周围昏暗的火光，定睛一看，那些人影是堆了满屋的纸扎人。

　　沉蝓鄙夷地瞥了袁俸一眼：“你一个傀儡师还怕这些纸做的假人，丢不丢人啊。”

　　纸扎人围着的一张老旧破桌，而这张破桌前坐着个浑身泛蓝，头发枯黄，手中正在剪纸的古怪老妪。

　　老妪听到动静后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了头来，目光锐利地扫视了窈娘和她带的人一眼，露出了一口稀松，带着黑斑的烂牙：“来了？”

　　窈娘点头作为回应，向舜华他们介绍起来：“这是阎王之一，崔五娘。”

　　说罢，便带着舜华他们朝二楼走去。

　　袁俸跟在窈娘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阎王不是都如山一般高大吗？”

　　窈娘道：“山般高大的是他们的法相，其实他们平时都像崔五娘一般隐于城中。”

　　二楼是一间布满了灰尘的杂物间，开窗便见那座诡异的，嵌着成千上万鬼魂的府邸。

　　城主府被鬼兵层层围了起来，虚隐的头颅以及那些恶心的肉瘤不见了，他应该已经被杀了，府门前除了多了个像是按压着什么的深坑，再无其他。

　　那些鬼魂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垂死挣扎般在墙里不停的嘶叫着，哀嚎声响彻着整个酆都。

　　空气中飘着一股腐败的恶臭，引魂的渡鸦四散于城中各处，骨架上的骷髅头齐齐朝着城主府看去，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沉蝓挥了挥手，然后将食指掩于鼻底，嫌恶道：“这是造了个什么玩意儿？”

　　整座酆都城已是一片废墟，找不出一块好地儿，活下来的鬼不敢再造次，自孟婆再度站于桥上施汤后，城中又有了不少新魂入住，鬼兵们的带领下众鬼修缮着各处房屋。

　　看着好不容易繁荣起来的鬼城被毁于一旦，以及被融入那座府邸中的魂魄，窈娘隐隐有些痛心，也有些烦闷。

　　袁俸试图寻觅起了袁子霖身死的蛛丝马迹，正伸着脖子张望时，他突然发现在离府邸不远处的废墟阴影之下立着一根长长的，泛着银光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他话音刚落，一抹紫色的身影缓缓从废墟后的阴霾而出，伫立于银物身后。

　　舜华朝着袁俸所看的方向望了去，讶然地脱口道：“柳芩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