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呦呦是也

3、第 3 章

　　头发尚且半湿，男人随手在背后松松一拢，发带系上，便起身去看临昭。
　　听周翱说的时候，男人不是没想过周翱夸大其词，毕竟这庄子上上下下，没有不偏心临昭的。可是当男人看到蜷在床里头的小孩时，才知周翱所言非虚。
　　真的连皮肉都打碎了。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想把临昭拉出来，可是他那手刚伸出去，临昭便惊恐地缩起来，连头也埋着，小声地呜呜，像只受伤的小兽。
　　半空中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蜷，痉挛一般。男人面无表情地收回手，退了两步：“叫几个人来按着他。”
　　连恒夜先生也没办法，周翱无奈地叹气，转身叫了几个仆人进来。这几人又拉手又拉脚，硬是要把临昭扒拉出来。临昭突然崩溃地哭起来：“不要啊！呜呜呜我好怕，周翱，我害怕！乔大夫不要！呜哇！不要！”
　　周翱有点不忍，但伤不能不处理，只得硬着心肠，当作没听见。那几个人按着临昭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只是哭声不止。
　　眼见着乔大夫就要动手了，男人忽然转身走了出去。
　　“恒夜先生！”周翱追了上去。他们身后，临昭的惨叫传来：“啊！！！啊！不要！不要！！先生救我！”
　　宽大袖子里，指甲已深深掐进了手心里，但是男人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波动。
　　“去买点心。”
　　周翱一怔，应道：“是。”
　　临昭喜欢沧澜城里的点心，但并不是时时都有得吃，每当受了重伤，生了病，男人就会吩咐周翱去买点心。
　　周翱知道，恒夜先生表达心情的方式很少，一般来说，去买点心的意思就是想要临昭高兴。

　　周翱买点心回来，乔大夫已经给临昭处理好伤口了。临昭疼得脱了力，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恹恹地趴在床上，十分可怜。
　　周翱用盘子装了点心，盛到临昭跟前：“小公子，恒夜先生特地给你买的点心，你吃一块？”
　　临昭看着那点心，只觉可笑，怎么？把他打得半死不活，买两块点心就没事了？他喊得撕心裂肺的时候，那个人甚至舍不得说一句安慰的话，现在送点心来，算什么？
　　临昭艰难地抬起手，周翱以为他是要拿点心，特地把盘子往前送了点，可是那抬起的手却沉沉地撞了下来，一下把满盘的点心打翻在地，盘子在地上“哐啷”两声，没碎。
　　他的力气，打不碎一个瓷盘子。
　　“小公子？！”
　　“你告诉他，不要再拿什么点心来逗弄我！我又不是猫不是狗，没有那么容易就摇尾乞怜！”
　　周翱一惊，忙道：“小公子，可不要乱说！恒夜先生听了，要生气的！”
　　“我还怕他听不见呢！”临昭嚷完，眼角竟然再次渗出了泪，他知道，自己说得大义凛然，但心里还是怕那个人的，他只恨自己没办法逃离这个鬼地方！
　　周翱知道不能再说什么了，只得沉默着收拾了地上的东西 ，悄悄退出去了。

　　男人自从临昭房里出来后，便一直在书房看书，长长的黑发披散着，别有一股慵懒阴鸷之气。
　　“恒夜先生。”周翱在外头敲门。
　　男人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进来。”
　　周翱推门而入，思索一会，道：“小公子没有吃点心。”剩下的事情他决定不要说。
　　男人修长干净的手指一顿，眼睛一瞟，却突然不知道方才是看到哪里了。“不吃，以后就不买了。”
　　“您不去看看小公子？”
　　男人想起今日临昭看向他的眼神，那分明是极度的恐惧，但他没提这个，只道：“你和乔大夫看着就行。”
　　周翱这一天不知叹了多少气：“是。”

　　就算男人不吩咐，周翱和乔大夫也是费尽心思照顾临昭的，一来他们确实喜欢临昭，二来，周翱知道，无论恒夜先生看上去如何严厉与冷漠，他的心里，是有临昭的。
　　趴了七八日后，临昭身后结了痂，乔大夫说要脱了这一层痂，再结一次才能好，不过临昭已经可以在周翱的搀扶下站立了。
　　“还疼得厉害吗？”周翱问。
　　临昭眼角闪着泪花，却摇摇头：“不疼，就是迈不出去腿。”
　　“没事，再过几日就好了。”周翱说着把临昭扶回床上，让他歇着。
　　这是个好消息，得去告诉恒夜先生。周翱从临昭房里出来，穿过院子去书房，路上却碰上仆人送进来的一封信，周翱接过，看见信封上金色的火漆印，脸色忽变。

　　“恒夜先生，小公子今日可以下床了。”周翱站在书房里禀告。
　　男人坐在蒲团上，斜靠着背后的枕头，淡淡地“嗯”了声，随后翻过一页书。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周翱还站着。男人不由得抬头，用眼神发问：怎么还不走？
　　周翱神情有些为难，道：“恒夜先生，宗族来信。”
　　男人眉尖轻轻一蹙，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地有了表情：“给我。”
　　周翱单膝跪下，双手奉上方才那封信。
　　男人食指与中指轻轻一夹，转回腕子，背面火漆印上一个“苏”字，果然是。
　　男人撕开信封，取出信来抖抖，一眼扫去，随后揉成一团，丢了。
　　“恒夜先生，宗族可是要您回去？”
　　“哼，他们也得要得动才行，不过长兄生辰。”男人口中的长兄是现如今苏氏一族的族长，他们这一族在沧澜城里算个不大不小的宗族，族长生辰什么的，派头还是得有。
　　“那，您要回去？”
　　这显然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话题，男人沉思片刻，道：“临昭跟着去。”
　　“可是，小公子伤还未好。”
　　“不是能下床了么？”话音刚落，男人脸色又变，他竟然说漏嘴了。
　　周翱似乎也意识到了，不过最好不要拆这位主子的台，他解释道：“小公子只能站立，若要回宗族，路途颠簸，又要骑马，怕伤好不了。”
　　但男人没有改变主意，只说：“四日后启程。”

　　男人决定的事情，临昭从没有置喙的余地，再如何不愿意，如何疼痛难忍，还是要在伤未好全的情况下上马，一路颠到沧澜城南的苏氏祖宅去。
　　一路上，男人与临昭没有任何交谈，仿佛只是顺路的陌生人。到了一座古朴的宅子门前，临昭抬头，看见灯笼上大大的“苏”字，才想起来，这个人姓苏。
　　苏恒夜？不对啊，恒夜是字嘛，临昭想想，还是不知道他名叫什么。
　　再过几日才是族长生辰，关系稍远的支系和其他朋友尚未前来，宅子还算清净。一个老管家带着仆人上前替他们收拾行李，紧接着在恒夜面前躬身：“二爷。”
　　苏恒夜几乎要被这个称呼弄窒息了，一来就要被这么恶心，怪不得他恨不得一辈子不到这里来。
　　“他在等我，是不是？”
　　“是，二爷请。”
　　苏恒夜扭头对周翱道：“看好他。”说的是临昭。
　　周翱点头：“是，恒夜先生放心。”
　　临昭不知道为什么先生突然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仿佛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但是又不能说。临昭才不管他，直接避开了他的视线。
　　苏恒夜没有再说话，跟着管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