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玉堂春客

22、望海潮

　　自那日之后，沈曦未再见到卫曙，这些日子，虽说没什么大事，但是之前他手头上的事情不少，零零总总，弄了好些日子。

　　直到卫曙要走那日，沈曦才见到他。

　　清晨，天还蒙蒙亮，雾气湿重，长亭古道，草尖的露水没湿了鞋袜，夏末的日头虽然很足，但是到底有了凉意，像现在还未日出，便有些寒凉了。

　　马车压过，留下一条深深浅浅的轨道，曲折蜿蜒，在前面停下。

　　马车上的旅人，看到古亭中送别亲友，下了马车。

　　“殿下何必还来送我。”卫曙问着眼前的女子。

　　今日早早便走了，就是不想有人来送他，前些日子，已经摆过送别宴了，他不想大家徒增伤怀。

　　“先生要走，我这做学生的自然要送。”沈曦眉眼间明媚，让着湿凉的雾气有了几分暖意。

　　卫曙莞尔一笑，“多谢殿下。”

　　沈曦听到他的答谢，沉默半晌，又道，“先生可是赴任完雁衡便回京了？”

　　卫曙摇了摇头，薄雾中的人影都有些模糊，“我会一直到更革新之法遍及山川胡泊，大江南北，再回京师的。”

　　“大江南北？”沈曦似有感慨道。

　　现如今莫要说大江南北，连初见成效都没有，简直痴人说梦。

　　“你这是做好一辈子不回京师的准备了。”沈曦呢喃道。

　　卫曙看向远处的高山，云雾之间，巍峨耸立，日头隐在山间，有破云而出之意。

　　大好河山，不过如是。

　　等了许久，却也不见他说话，便也明白了。

　　“可惜了，今日没带酒过来。”沈曦有些遗憾，这一去山高路远，再难一见，“那便希望有朝一日，在共饮一杯酒，如何？”

　　“好。”卫曙忽然间有些伤怀。

　　从此多少事，都不能再宣之于口。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卫曙走后，沈曦的老师之位又空了，如今也不知是朝臣见沈逸有了立太子的想法，还是已经接受沈曦能涉足朝政，统领勾陈卫。竟然有许多人来自荐教授沈曦。

　　沈逸见状，询问沈曦可要在请一位老师，沈曦没有答应。

　　这满朝，论知识渊博除了江阔之外，那便是卫曙。也不是说没有学识更好的，但是那些人都是要么是些老夫子，要么就是政见和沈逸新政相背而驰的。若是要从和沈曦亲近之意的那些朝臣，多数也是揣测着沈逸的心思，都是些没有真本身，浑水摸鱼之辈。

　　又过了许多日，沈曦入了皇宫。

　　“儿臣拜见父皇。”

　　“今日怎么有空来了？”沈逸问道，“这些日子你都快长在勾陈卫了。”

　　自卫曙走后，现在姜雅也预备婚事，她是个闲不住的人，现在天天在勾陈卫练兵磨合，和那群武将同吃同住。

　　“前些日子连的狠了些，今日才休息，过来看看父皇。”沈曦说着拿起一旁的点心尝了一口，不禁皱起眉头，放下手中的点心。

　　她知道沈逸一向爱吃甜食，但自己却一点甜的都吃不了。

　　“父皇儿臣想去湘江书院读几日书。”沈曦坐直了身子道。

　　沈逸顿住，半晌问道，“为何有这样的想法？翰林院那些已经科举入仕的夫子不比书院的老师好吗？”

　　虽然书院那些夫子，大多都是已经致仕的臣子，但是论起学识也未必有翰林院这些经年在书堆里泡着的朝臣厉害。

　　“儿臣不愿再从朝堂中选夫子了。”沈曦回道，“何况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山川胡泊，四季南北，风俗各异，儿臣不愿困在这四方城里。”

　　沈逸起身，从一旁的案几上拿出一封折子，有翻出一封密信，那这两样东西递给了沈曦。

　　沈曦接过，先打开了那封折子。

　　“辽静巡抚死在任上了！”沈曦看着手中的折子，上面写着辽静巡抚六日前逝世了。

　　辽静巡抚郑老将军，年幼时便所其父亲征战沙场，中年时受命镇守辽静府，至如今已有二三十年。

　　辽静地处边疆要塞，面前就是丹然的部族，背后就是霞关，自太祖皇帝时起，大大小小几百场战争，无论是之前的蒙人还是如今的丹然，都在这里打过，现在那里除了军户，和一小部分不怕死的商人，几乎没有别的活人，普通百姓怕了府兵军队和丹然人的盘剥压榨，要么死绝户了，要么早已经离开了。

　　如今的辽静府，算得上是寸土不生，千里无人烟。

　　“那父皇要何人做辽静省的巡抚？”沈曦问道。

　　老巡抚如今在辽静经营日久，虽然于朝堂皇帝之间有种种龌龊之事，但是只要他在，丹然至少还有顾虑一日，如今老巡抚死了，那何人可以统帅辽静边将，又有何人可镇守辽静。

　　沈逸揉了揉眉心，轻笑道，“他的长子，郑博承。”

　　“父皇，不可。”沈曦并不赞同沈逸的做法。

　　如今的辽静，历经郑老将军三十年的谋划，其兵不知道，皇帝，只知巡抚，也不无可能，如今要他的儿子继续在辽静领军，代任巡抚，只怕到那时他坐大，悔之晚矣。

　　“开济，老巡抚在辽静的根基早已经根生地固，无论他的儿子，有没有继任巡抚，那些兵都会听他的，有了兵，是不是巡抚都不重要了。”沈逸说这话有些慢悠悠的，声音低沉。

　　“辽静府十万大军，军籍三十万户，郑家纵然在辽静二三十年，不可能家家都听命于郑家。他有私兵，但是他也养不起辽静三十万军户，更养不起在辽静苦苦挣扎的平民百姓。”沈曦蹙眉反驳道。

　　郑家在辽静那点腌臜事，朝中大多人都知道一二，沈逸更知道，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换一个人上去，也是一样的，烂的不是郑家，是朝堂，是已经有二百余年的大晟。

　　“老巡抚，不止这一个儿子。”沈逸道。

　　老巡抚的私兵多，但是他的儿子也有很多。

　　“父皇？”沈曦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仍有不解。

　　沈逸缓和了脸上的阴霾，柔声道，“这事不该告诉你。”

　　“去吧，想去那里就去吧。”沈逸走出大殿，看着外边四方天地道。

　　这番话后，沈曦也未提出何时离京，再提出时，姜雅的婚事已完。

　　姜大人只有这一个女儿，虽姜雅并未顺他意，做一个只读《女戒》的大家闺秀，但是他还是喜欢这个女儿。

　　出嫁那日，沈曦也到场了，公主殿下能到场也是莫大的荣耀，何况沈曦同沈逸的关系，众人都看得明白。大家都说这薛家，姜家都到了沈曦这条船上。

　　这话听的沈曦发笑，曾经姜雅同自己交好的时候，没人所什么，纵然有说的，也不过是姜雅怎么同我混在一起，如今竟然成了姜家到了自己这条船上。

　　只是那日知道了，薛澈一年观政期满后，自请去南方改革吏制，沈曦虽然也知道大概，只是突然这么一说，倒是也令她一惊。

　　不过到时有个好处，此时越往南方走，海上来的番人越多，带过来各种机关，无奇不有，不论沈曦也好，还是姜雅，对这个有些兴趣。

　　只是姜雅是爱好，兴趣使然，而沈曦则是听闻，番人有更厉害的火铳，如今大晟的火铳是二十多年前，先帝在时换的一批制式，如今虽然每年都有翻新，或者新做，但是沈曦不是很满意。

　　她本想给勾陈卫备上一批火铳，但是如果能有一批用火铳的军队，那再好不过。

　　沈曦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沈逸同不同意，如今的勾陈卫，人数少，军饷开支走的都收沈逸的私账，虽然这十多年走的也是沈逸的私账，但是人数一多，沈逸的内库也不知道够不够开支的。

　　姜雅婚事之后，中秋之节也到了，沈曦本打算姜雅婚事之后再走，却让沈逸拦下来，说务必过来中秋才让离开。

　　对众人说的，却不是沈曦要去湘江书院读书，而且去皇极观陪太后，也就是沈逸父亲的皇后，太后一向只爱修道，如今不问世事，去她那里，一则对众人说时，是修养心性，再一则那里人少，不会走漏风声。

　　“父皇，可否让江阁老写个推荐信，这样儿臣也好去书院读书。”沈曦趴在案边，问道。

　　没有推荐信，湘江书院要想进去，首先你得是个秀才或者举人，才能参加书院的考试，过了才能进去。

　　沈曦既不是秀才，更不是举人，就算能考过，她也有心无力。

　　“父皇。”沈曦哀求道。

　　“现在才想起来了，朕以为你不用推荐信，便能进去。”沈逸翻着手中的书卷，懒懒道。

　　“父皇。”沈曦越发可怜，垂头丧气道。

　　沈逸被逗乐了，翻开书卷，那出夹在中间的信函，递给她。

　　沈曦一看，没想到沈逸早把要用的推荐信，新身份都给她做好了。

　　“多谢父皇！”沈曦乐道。

　　沈逸放下手中的书卷，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打算回来？”

　　“还未想好。”沈曦声音小了些，“过些日子就回来。”

　　“今年过年回来？”沈逸又问道。

　　“佳节之然是要回的。”声音越发小了些。

　　“那你的意思是还要走？”沈逸蹙起眉头，“朕问的是，你学到何时？”

　　沈曦低头不语。

　　沈逸半晌等不到她的话，“你不止要去书院读书，你还要去南方，看那些新法如何落地是吗？”

　　沈逸说对了，沈曦此次不止为了去书院，她要去看看南方那三大书院，是如何一批一批的学子送到京师，有如何一批一批的考中进士，她要去看看南方是如何富足，但百姓又是如何流离失所的。

　　她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但是在京城什么都只是书上说的纸上写的，她要去田间地头看，她不要听，听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