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玉堂春客

19、木兰花

　　皇宫内正备着大宴，四处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流光溢彩。

　　沈曦自那日告病之后，已有半月不曾请安，今日早到了些，向沈逸请安赔罪。

　　御花园的荷花开的正好，清河绿水，一池菡萏，将开未开，天边霞光异彩，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沈曦跟着沈逸身后，陪着他走在湖边，白玉阑干，精雕细琢，华美至极。

　　“终于舍得出来了？”沈逸悠闲的问道。

　　沈曦跟在他身后，正数着台阶上的栏杆有多少，闻言道，“儿臣是病了，怎么会不愿意出来”

　　沈逸轻哼了一声，懒得戳破她的鬼话，“那今天既然来了，便说说怎么看太子之事”

　　沈曦闻言，眉头有蹙起来，好不容易有点兴致，又被打断。

　　许久不说话，沈逸问到，“之前不都很能说吗？今日哑巴了？”

　　说吧，看的湖边有个凉亭，沈逸走进去坐下，看着沈曦一脸愁苦，示意着她坐过来，笑道，“不妨事，你想什么便说什么。”

　　沈曦坐下，亭外便是茂盛的荷花，莲蓬如玉盏般，簇拥着颗颗莲子，多子多孙，延绵不绝。

　　“儿臣以为，他们都不堪为太子。”

　　沈逸并不意外她这番话，只是笑呵呵的看这沈曦，示意她说下去。

　　“但是纵然父皇有子嗣，其实于如今朝堂也不会有改变。”

　　“哦？”沈逸坐直身子，“如何说？”

　　“自古外戚干政，宦官滥权，无外乎是士大夫权利过盛，使皇权失势，君弱臣强，欺上瞒下。纵然自太祖皇帝时起，便没了丞相一职，但文人还在，士大夫还在，江南士族豪绅还在，三大书院还在，无形的门阀还在。”

　　“父皇想要洛王的兵权制衡文官，可是洛王残暴狭隘，何况洛王即位之后，若是要武将勋贵掌权，那些人可未必会比如今这些人善待百姓，何况文官也不会同意的，若是要齐王即位，那父亲这些年压制文官的功夫可是白费了，在封地时，齐王便受文人推崇，他自幼倾向于文人的教诲，若是太子，虽是守成之君，但如今变革之法已在眼前，若是在他手上，中道崩殂不无可能。”

　　“那你说说，该怎么办？”沈逸点点头，认同了她的说法。

　　良久，沈曦摇了摇头说道，“儿臣不知。”

　　没有人知道以后怎么办，历史上那么多未竟之志，含恨而终的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沈逸笑了笑，“开济没想过接过父皇的责任继续改革下去？”

　　沈曦愣了片刻，认真道，“儿臣想过。”

　　沈逸闻言朗声一笑，“不愧是朕的女儿，那你怎么想的？”

　　“行路难，儿臣没有头绪。”沈曦如实道。

　　如今，内外虎狼环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社稷坎坷，百姓如浮野之萍，若是大动干戈，则是剜肉补疮，如若不改，则任由其溃烂腐败。

　　沈逸没有责难，也没有惊讶，只是看着远处的高山湖水，宁静致远道，”没关系的，父皇今年才三十多岁，还能等很久很久。”

　　远方的仙鹤一飞冲天，云海间，天地自由辽阔，沈逸道，“开济，多思是好事，为君者，万民重担在肩上，多思是好事。”

　　沈曦看着远处，这片湖泊在皇宫边上，所以人们也少走这边。但这边风景却独好，远处是翠山，巍峨屹立，青松长柏。来时，她低头沉思，不曾见这雄伟壮丽的高山。去时，抬眼间，世间春色，峥嵘勃发，不拘一格，争奇斗艳。

　　慕霞已晚，灯火星河，流光璀璨，宛如白昼。

　　众臣已至，宴席未开，歌舞未起，乐师正奏着‘清平乐’，自然平和，令人平静淡然。

　　江阔等人都到了，卫曙职位不高，今日原本不必前来，但是因为江阔的原因，把他也带来了。如今朝堂上都已经知道他拜江阔为师，众人也都默许了。

　　座师和真正的老师还是不一样，曾经虽然众人知道他和江阔情同父子，但是朝堂之事有的是反目为仇的事情，但是关门弟子和一般关系都不一样，这意味着，他已经上了江党这条船，众人也都把他划入江党。

　　卫曙接受着来自各处不同的目光，探究的，鄙夷的，羡慕的，憎恨的，都不去理会，想要做到点儿事情，总得抛弃一些东西。

　　但是卫曙也不认为他在江党就是不齿的事情，君子朋党如何能与小人朋党相比。

　　他平静的抬头，却见沈曦慢慢悠悠的从殿外进来，眉目明快，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

　　沈曦感到有人看她，侧目而视，发现是卫曙，勾起嘴角，冲他一笑，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看口型是再说，他怎么来了。

　　这时候沈逸和贵妃一同入席，众臣忙起身行礼，沈曦不再理会卫曙，径直走向沈逸身边。

　　贵妃看了一眼姗姗来迟的沈曦，再看沈逸面色如常，没有责备之色，便没有说些什么。

　　众人入了席，贵妃柔声问道，“开济病了好些日子，如今可身体好些了？”

　　沈曦颔首低眉，莞尔一笑，“多谢娘娘关心，开济身体已好。”

　　“你这场病可错过好些了热闹，这次藩王入京朝见，带来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你病了也不曾去看看。”贵妃调笑了一句。

　　沈曦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搭话，看向周边，只见有很多面生之人，想来都是前日入京的宗室子。

　　“开济。”沈逸唤了她一声，示意道，“那是洛王，论辈分他是你堂兄。”

　　看过去，一位高大魁梧，体格健硕的武将笔直的坐着，凤目薄唇，脸颊边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疤痕，显得人越发冷硬刚毅，旁边坐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端庄大气，想来就是洛王妃。

　　沈曦颔首示意，“洛王，洛王妃。”

　　洛王妃眼角弯起，夸道，“殿下不愧是陛下的女儿，花容月貌，天家容貌。”

　　“王妃过誉了。”沈曦道。

　　沈逸看了一眼沈曦，见面色如常，不羞不怒，他知道沈曦那段时间为什么闭门不出，既有躲事之因，自然也有面前洛王妃的功劳，若不是她人未到，礼先行，沈曦犯不着那么大动静。

　　“那是齐王，也是你堂兄，不过他倒是比你大很多。”沈逸指了指远处。

　　沈曦看过去，却见齐王留着飘逸的美髯，如瀑飘飘，自古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毁，所以大多数男子都留着美髯，但是像齐王这样的也少见。

　　齐王微胖，面容温润，看起来是个好说话的人，略带笑意道，“殿下。”

　　“齐王。”沈曦点了点头，又看向他旁边的女子，那女子略有些丰腴，白净柔善的面颊温婉贤淑，“齐王妃。”

　　沈曦记得原本来京的宗室子又五六位，如今却好像只剩这两位，疑惑的看向沈逸，带着询问的眼神。

　　沈逸看到她不解的目光，笑了笑没说话。

　　贵妃一旁笑道，“可惜你看不到沈王和晋王了，他二人一个说自己身体不好，一个说年纪还小，离不开父母，都不便来京，若是一时不便惊扰了陛下，想来也是大罪。”

　　沈曦暗笑一声，什么身体不好，年纪还小，推辞而已，不过如今时局纷乱，远离京城才是上上之选。

　　“那还有一个呢？”沈曦问道。

　　众人听闻都深吸一口气，四周本来吵吵杂杂的闲语都停了，看向了这边。

　　沈曦意识到不对劲，她想起来了，那个给自己提亲的藩王没来。

　　良久，沈逸缓缓开口道，“漳王遇刺，现如今受伤在封地修养。想来是不打算入京了。”

　　沈曦挑了挑眉毛，“遇刺？”

　　“途径南直隶和南康交界，那边有一股叛军流窜，漳王不幸遇难。”沈逸给她解释道。

　　沈曦闻言，眼角瞥向了洛王，洛王封地一直在南直隶下面的县，但是他自先帝时便有了一支军队，虽然人少且是家奴组成，但是到底那是他的地方，他动手也方便。

　　洛王沈烈起身行礼，声色洪亮，道，“陛下，此乃臣失职，还望陛下责罚！”

　　沈逸闻言，奇道，“这和你有干关系？”

　　“臣奉先帝之命，在南直隶一地荡平叛乱，如今在臣封地起了叛乱，无故让漳王遇害，是臣失职！望陛下责罚！”话中言辞肯切，声色坦然。

　　“他是在南直隶和南康交界遇到的，那不是你的职责范围，何况你手里才几个人，莫说到南康那边，就是让你在南直隶平乱，都是难为你了。”沈逸温和的安慰道。

　　贵妃见气氛凝重起来，缓和道，“陛下心心念念和我念叨说你们来呢，快起来，咱们说了这么久该开宴了。”

　　“是。”

　　说罢，耽搁了许久的宴席开宴了，众人都舒了口气，今日之事，气氛凝重，皇帝突然宴会前发难于人，到底是有敲打的意思，定好入京的宗室子，到头发现只来了两人，无论是那个皇帝都得发怒，也幸好沈逸一向宽和，顾念皇室情分，到底没发落降罪，可如今又在马上入京前夕，又有宗室子遇害，令人骇人听闻，大家都是在朝堂多少年的人，其中心思不言而喻，以后的京城怕是一滩浑水，难得干净了。

　　卫曙看着眼前太平景象，歌舞升平，舞姬腰软如水，乐曲华贵靡靡，心中不起波澜，左右间推杯换盏，相互奉承，攀扯关系。叹了一声，这京城自己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