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调频莺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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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来，唱吧。为我而歌唱吧。”
机械夜莺张嘴唱歌。
唱起永不复还。
1
海边长椅，两名无聊的男子。
来点好玩的事情吧。
两个人没有说话，但都在心里默默地祈愿着。
虽然神不会实现他们的愿望，但奈何两人运气太妙，日常总会顺着他们的意思发展。
恰如他们所愿，某人的通讯铃声，一段劲爆的吉他声响起来了，惊起一片与他们同样无聊的海鸟。
2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这样那样那样这样。似乎也没有很有趣。
“……除了这些，今天晚上六点半，中心大厦拍卖会！你们两个记得去露个面，老板和我要出去跑业务。不准迟到不准乱买东西不要随便跟着别人走不要跟人打架，听到了没有？！”
“哇，喊那么大声做什么啊安吉尔？知道了知道了，我们会去的，亮身份进去走流程就可以了对吧。”赫连烬抬手拍向自己的脑门，力道简直就跟用古法修电视时一样。
坐在他身旁的牧誓虽然听不清内容，但凭着对同事们的了解也能猜出一二。不知这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扑哧笑出声来。
赫连烬挂断通讯，正往备忘录上新建事项。听见明晃晃的嘲笑之意后恼火起来，抓起旁边这人珍视无比的淡金色长卷发开始打结，问：“你笑什么……？哦，你们两个真就不打算联系，让我干这中间人受欺压的活计是吧。”
“我哪有，”牧誓一本正经的回答，“是她拉黑了我，我的通讯终端又恰好丢了，无论如何她都只能联系上你而已。还有，我刚才，可不是在笑你。看到旁边那个人了吗。他前面有一群鸽子在排队。看见此景，我不住感慨，鸟都比人类懂规矩，这才笑了出来。”
赫连烬知道他在睁眼说瞎话，也知道他不会松口。
而隔壁那条长椅上确实有人在拿薯条喂排成队的鸽子，有趣中透露着诡异，他只好呵呵一笑当作信了：“好，那么我会要求老板给我加工资的，同事内战导致我加班以及精神创伤。
“嗯，有危险的味道，我们该走了。”
赫连烬的危险预警从不会有问题，那就走吧。
牧誓刚站起就感觉到一股拉力撕扯头皮，转身一看才发现头发被打了结握在旁人的手上。
“你完了……等着变成空荡荡的书皮吧。”男人冷笑俯身，以契约威胁起人类躯壳中的魔神。
“书你要撕几页就撕几页，我会努力重新把它们长出来的。我们晚上吃什么？”赫连烬表示他更关心这个。
“你去分公司那里吃，旅鼠今天刚把食材送来。”牧誓只答半句。
“太好了，肉门，我爱吃新鲜的肉。那你吃什么？”
“我带旅鼠去分公司楼下的路边摊整点薯条。”
3
空中车流，两个无聊的女子。
来点令人心安的事情吧，
两个人没有说话，但都在心里默默地祈愿着。
不仅神不会实现他们的愿望，再加上两人运气太妙，日常总会逆着她们的意思发展。
恰不如她们所愿，休息日还要出差，公司必须要出席的场合时间冲突，分身乏术只好把事情交给不那么靠谱的人去做，简直能预感到之后辛苦为人擦屁股的未来了。
4
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实在是累人心神。
安吉尔看着被挂断的通话长叹一口气：“他们两个真的明白什么叫‘走个过场’吗？老板，我们这个月的开支有点大，要是再砸了拍卖会怕是赔不起。”
“没关系，”龙舒服地躺在车子的后座翘起腿哈哈大笑，完全不顾身上的华丽礼服被弄得皱皱巴巴，“要是要赔的话，把他们的活动经费扣了好了。再罚烬一周不准吃肉，牧一周不能看书，违反就变成小狗，我来契约。”
她们正在去往一场宴会，势在必得宴会主人手上的一台收音机。那台收音机的调频万分特殊，据说能够联通不同时空，使人听见真理的声音。为此，龙穿上了量身定制的礼服裙装，又把乱糟糟的黑发束起；安吉尔则拿出了曾经担任天使长时穿过的正装制服，收起了张扬的六只羽毛翅膀。只此一晚，为了得到真理，她们尝试着变成文明世界的住人，温顺迎合人类的礼仪规矩。
龙问：“天使，天使。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安吉尔摇头晃脑颇感心累，没法收起的头顶光环随着动作在空中划出光路：“晚饭吃宴会上的干瘪菜色，夜宵再议。老板你可千万别在那些人面前抱怨出声。”
5
高楼，地底。
电梯急速下坠，剧院改造的场地大门敞开。
刷工牌当邀请函，被客气地请进二层包厢落座，呈上拍卖清单。
中心大厦地底的拍卖会，一个月一次，每次拍卖一百样寄售的商品，主办方以每件最终成交价百分之十五的价目抽取手续费，并免费发放邀请函。
拍卖品无奇不有：精致首饰，古早禁书，童话幻想，濒死记忆，天堂养殖的珍稀植物，地狱出品的科技造物……一切与人的创造及自身经历相关，但并不直接涉及人本身的东西都可以在这里被化为冰冷的数字交付给出价高者。
一楼的座位坐的满满当当，每个人脸上都罩着面具；二楼的包厢倒还有些黑着灯。客人进场的最后时限就要到了，想来那些人今晚是放弃出席了。
在这里举行的拍卖会，对大部分混迹于世界灰暗之处的人们来说，他们将其视为一种大众对自身实力的认可，若是能得到邀请函，便是再荣誉不过的事情了。
而在二楼的各方势力代表看来，这拍卖会则只是一场无聊的枯坐，一次没有辛苦费偶尔还需要倒贴钱的上班打卡。
三楼包厢是主办方不对外开放的区域，据说主办人每次都会坐在那片黑暗中参与拍卖会。但每当楼底因为各种奇怪原因开始混战时，主办方从未出面阻止，楼上更是毫无动静。只在尸横遍野之后，会有经理出来鞠躬赔礼说些场面话，然后在下一次拍卖开始之前把场地修回原样。
好好奇主办方背后到底是哪方势力啊。赫连烬心想道。
“难道你很想被主办方的人灭口吗，不要多想，专注眼前的事情吧。”牧誓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手指在拍卖清单上敲出一段节奏。
沉重的击鼓声后，幕布缓缓拉开，灯光集于一处。
拍卖会开始了。
6
高楼，空中。
电梯悠悠上升，全息投影出的星空包裹悬空宴会厅。
报上名号当邀请函，被客气地引到宾客中央，微笑着交换名片。
龙随意地走动，轻巧地挑选出品相好看的甜食尝味。老板不务正业，安吉尔只能将自己的饥肠辘辘抛掷脑后，机械式的重复社交谈话。宴会的主人尚未登场，她频频在各个角落看到那个主人所属家族的徽章纹样以及暗影中藏身的保镖。
吃过一圈，龙腻味地从路过的侍者那里挑走几瓶烈酒。她把酒混装进两个小杯，往安吉尔身边走来，挤开旁边的闲杂人等，递了一杯给劳累的天使。安吉尔不仅是好酒，酒更是她的力量来源之一，浅尝两口深觉味道不错，一时竟呆住了，只记得在脑中盘算是哪几种酒混合起来如此好喝，忘却了自己正在人群中间备受瞩目。
宴会的主人悄然来到了食物区前方的舞池中央，牵着女伴准备翩然起舞，池边乐团看此情景，立马换上了欢快的舞曲。一曲舞毕，那主人开口说起欢迎辞，要所有人尽情享受今晚，又举杯致意。
话音刚落，下一轮舞曲奏响。
龙毕竟是龙，吃什么都是海量，把酒往肚里一吞，哈哈大笑两声，牵着刚回过神的安吉尔就跑进舞池。合着节奏，她跳男步，引着身形更娇小的安吉尔跨步转圈。裙摆飒爽飞舞，正装利落旋转，高跟鞋和皮鞋踏出清脆响声。巡场一圈，她们便成了舞池里的焦点。
“很荣幸能与您相识，”龙下场站定，对宴会主人说，“我们来自话公司，想与您做一笔生意。”
7
旅鼠是话公司新招进的实习生，主要帮几位管理员做点杂务。完成今天下午送货到郊野的分公司的任务后，她先是应牧誓的邀请一起吃了晚饭，又送别两位要去加班的前辈，然后就轻松下班了。
郊野这块地方她还是第一次来。在这里，放眼望去尽是泥泞的黄草地，除了几座工业园区之外渺无人烟。从越野车里搬出一架自费的山地自行车，拍拍背上装满探险用具的包裹，旅鼠决定在这里继续她伟大的冒险之旅。我该先往哪里走呢，哪个方向更可能有我渴望的非凡冒险之旅在等待着我呢，旅鼠从兜里掏出纸折的东南西北，念着口诀等待结果。
往北方走。
北边是远离市区的方向，以一山和邻市相隔。
既然天意如此，那就出发吧。
“嘿呀——我来了！”
蹬下脚踏，自行车载着少女飞速的向前驶去。
远处传来动物们的奇异叫声，似是应和，似是威胁。
8
一切丑恶的，
万般美丽的，
并非不可触摸的。
一切悲情的，
万无欢喜的，
并非不可溯源的。
一切血肉的，
万种机械的，
灵魂拥有色彩，
最是无可替代。
9
在黑暗之中，粘稠的恶意奔涌而出。拍卖场的一楼已经混乱成了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样子。到处是瘫倒在地的人，到处是流淌的血液。
……今天的骚乱是出自两拨人马在一件商品上的竞价。他们互相威胁，刻意抬价扰乱了秩序，最后直接动手对打。他们把周边的其他顾客卷进了斗争，甚至有冲动的家伙上台对着拍卖师大吼大叫。
二楼的客人们对此习以为常，都镇静坐着等待主办方的处理结果。
经理淡定从后台走出，叫来清洁人员收拾残局。原本拍卖师兢兢业业的保持着被客人威胁的样子，看到经理出场后，反手拿起一旁的小槌往那顾客脑门上一敲。看似轻巧的一击，却让那人晕死过去口吐血沫。
引发争端的商品，将被收回库房里，等待下一次的拍卖——惊悚的鸟叫声突然响起，啊，啊，啊呀！
原本即将被卖出的机械夜莺发出惨叫，喊着喊着化成了人声。
“我要活下来，我要成为血肉的生命。我要生命的自由！”它这样叫喊着。
这机械夜莺是地狱里的魔鬼们的作品，由童话故事为灵感，能工巧匠锻造结构七十二天，最后加以几缕人类的痛苦灵魂做成。
它的程序本是为了歌唱而设定，现在却迸发出了代码规定之外的力量。拍打翅膀，机械夜莺飞向了台下。
10
赫连烬拿出不断震动的通讯终端，是安吉尔打来的通讯：“收音机被卖到拍卖场了，不在这场就在后台，你们去找经理商量，把东西拿到！我们在往这边赶了。”
“哇哦，”赫连烬感叹道，“我们这边也出问题了。有只地狱带来的机械夜莺想要成为血肉之躯，正在血里面打滚。”
“地狱竟然有人那么没品？！”安吉尔不知为何在那边生气了起来。
牧誓往周围一看，二楼的其他包厢都已空空荡荡；往下一看，一个栗色的身影翻滚着出现在了台上，被经理踩在脚下——那是旅鼠！顾不得思考旅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他把赫连烬往胳膊下面一夹跳下楼去。
旅鼠手里抱着一只土拨鼠，蜷缩身体不住的闭眼大哭。忽然感觉身上一轻，人也不住地向前翻滚。原来是那个经理抬脚把她踢开了。
睁眼，即是公司的两位前辈。旅鼠感动的抱住两人的大腿，直呼得救了。本抱在怀里的土拨鼠掉到地上，像是短路了一样在地上抽搐。
“真理调频负一为您服务。欢迎收听宇宙间无线广播，现在为您播报晚间快讯。无尽列车仍在逃窜期间，列车长向执法队发出谈判申请，在会面中，双方……”
这声音是从土拨鼠肚子里传出来的。
牧誓把旅鼠和土拨鼠一起抱起，说：“好，方案B。”
赫连烬无声地扯起嘴角，往双眼上重重一打，血管破裂骨头折断，非人的部分被释放出来，脸上画满咒文，暗红色的眼眸转变为灿烂的金色。
“我那伟大的冒险啊，都是被这只土拨鼠毁了……我用协会那边的通用语问它我该往哪里走，它就一会说这里没有宝藏别来，过一会又说这里有宝藏快去，然后一通乱咬把我撵到了这里……”灰头土脸的旅鼠趴在前辈的臂膀里哭诉着自己的经历。
牧誓听了个大概，惊喜交加。听起来这土拨鼠正是老板和安吉尔没能拿到手的收音机，但似乎有两种意志在它背后捣鬼说着相反的意见。
赫连烬脚踏血污，手捧烈火，从虚空掏出锁链将主办方的所有人捆住。他先是兴致勃勃地走过下面还活着的客人们的身边，轻弹手指把他们全都砸晕，再是万分快乐的破坏起周遭的环境，转完一整圈，甚至跳上三楼一探究竟后，终于站到了机械夜莺的身前。
11
“你的结构很有趣，你想的东西也十分新奇，你要不要跟我们走?”赫连烬把机械夜莺抓到手里。
“不走，我要活下去！我不相信你们人类！”它叫道。
赫连烬挠挠脑袋：“但我不是人啊，你才是人吧。”
机械夜莺呆了一下，是啊，好像是这样，面前这个家伙的灵魂是魔神，外壳是人类，某种意义上和它完全相反。回过神来又不管不顾地大叫着总之它不同意。
“你想像个人一样活着又不一定要有人的身体，本色不因形体而变，你已经从商品架上逃离了，你说你是人谁又管得了你，”魔神有点不耐烦了，摆正那两只机械翅膀的位置后往地上一放，“那你爱咋咋地吧，毕竟你我的自由并不一样。”
天花板被砸开了一个洞，龙和安吉尔伸展翅膀飞进了场馆，找了块干净地方落脚，宽大狰狞的龙翼和漆黑繁复的羽翼消失不见。
安吉尔一看到机械夜莺就火气上涌，不停念叨说：“到底是哪个设计师那么没品，硬生生混合无机和有机造出新型奇美拉，那几只怪物还不够他们收的吗?这叫什么，强扭的瓜不甜，这家伙也不愿意变成这样啊……我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灵魂再抽出来。”
“抽不出来啦，它的灵魂和身体已经完美地拼合，就像是用强力胶黏住了。要是强行分开，肯定会受到损伤。”龙不在意地说道。
赫连烬说：“别管了，那是它自己的事情。我们再插手只会沾上因果。”
牧誓正站在台上安抚着旅鼠，突然叹气道：“每次这种能够清晰认识到只有我是纯粹的人类的场合，都好微妙。”
土拨鼠还在勤勤恳恳地播报新闻：“真理调频负一为您服务。地狱科研最新成果，人类灵魂具有极高可塑性，所有容器都可容纳。天堂科研最新成果，人类灵魂很难变性，不适合用于融合材料制作……”
12
“好！收工！”龙振臂大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收音机成了一只土拨鼠，但总之是达成目标了。推算未来事件时，人力总是不够，现在有了这个能通万物真理的东西，她们在话公司成立时定下的远大理想或许可以真切的推进许多了。
安吉尔倒是不怎么高兴，她正跟牧誓吵架，这次拍卖场维修费他们肯定要承担大头，主办方甚至已经开始把账单往她的终端上发了。看着那串数字，她感到深深的无力，比她刚成为堕天使的时候还要无力，连骂人都显得有气无力。
赫连烬还没变回人样，到处找能破坏的东西试验力量。安吉尔远远喊他停手，牧誓则说没关系的反正我们肯定要受罚了你爱拆多拆。
“车是不是还在分公司那里。”牧誓吵完一节，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便转身问旅鼠。
“是，那怎么办才好，明天再去拿吗？明天早上的行程安排，完了，需要用车……”刚恢复精神的少女又不禁呜咽起来，这是她工作的失职，她好愧疚，多次情绪激动的刺激，旅鼠头上凭空冒出一对毛茸茸的兽耳。
牧誓想了想：“没关系，我们等会请人捎回分公司吧，明早的行程从那里出发会更快。哎，别哭啊，我们可从来没后悔把你从协会那里抢回来，不会不陪你冒险，也不会不给你出实习证明的……”
13
机械夜莺张嘴唱歌，唱起永不复还。
每个音节的奏响，都能清晰感受到体内齿轮的转动。刚才的一片混乱，它看明白了，却想不通。从地狱中诞生，它其实并不真切知道如今的人世是怎么个样子，但它知道它不想作为商品被售卖，它想当个活生生的人。
跟在一行人的后面，机械夜莺也离开了拍卖场。
它听见那直挺挺被扛在肩上的土拨鼠正播报着宇宙级的诗歌——永不复还，别回头，别纠缠，灵魂拥有色彩，正是无可替代。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调频莺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