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人》言汲言

6、6.大会

　　“你还好吗？贱老师。”顾淼扯了扯沈知晏的胳膊。两天以后，礼拜二的下午，大礼堂里，她也是这样扯了扯沈知晏的衣服，问她“好点了吗？”而比起现在，届时的沈知晏会回答得更低落，假笑也更虚伪。
　　“我好得不得了。”

　　说这话时，沈知晏和顾淼正等着例会开始。坐在座位席中靠后的位置，沈知晏不时地左右张望。
　　“她还没来吗？”顾淼看出沈知晏的心思，问，“都快开始了。”
　　“例会是要全员出席吧，她今天不会请假吧？”
　　“当然，周例会是要全员到场的，何况这还是新学期第一次例会。不能请假的。”
　　“那她怎么还没来。”沈知晏小声咕哝，眼见着周围的座位越做越满，这也意味着一会亓开来了，两人的座位也会隔得很远。
　　顾淼没搭理她，顾自划着手机读起例会通知来，突然想想起什么，胳膊肘捅了捅沈知晏。“话说你收今年人员分配的通知了吗？”
　　沈知晏这才收回四处张望的视线转回头。“还没有。对哦，挺奇怪的，去年不是提前两三天就发了吗？”
　　“那今年可能要等会上宣布了。”顾淼说，依然看着手机，诶，“这里提到你去年青蓝工程评分第一了诶。一会好像还要宣讲一下。”
　　“哇，怎么又是宣讲，”沈知晏皱起眉头，“去年比赛，教务处许诺了一堆激励，结果到现在都什么都没兑现，天天只有一个口头表扬。我参加完今年以后绝不参加这比赛了。”
　　“同意。”顾淼表示赞同。她和沈知晏参加青蓝工程的目标一致：领导面前刷刷脸，方便以后评职称。所以这个目标一达成，顾淼今年便推却了所有青蓝工程的邀请。
　　“还有五分钟开始了，你的开开还没来吗？”
　　沈知晏瞄了眼手机时间，刚抬头，亓开的背影便猝不及防地闯入了视线。沈知晏下意识地“啊”了一声，亓开今天一身黑裙外搭麂皮小外套，衬得身材笔挺，利落又知性。
　　见她在离自己十几排远的前方坐下，沈知晏泄气地靠回了座位。打开手机正打算改改工作计划，就听到旁边有人叫自己。
　　“沈老师，你怎么在这里。青蓝工程统一坐前面，没人告诉你吗？”
　　“啊？”一瞬间，沈知晏感到血液倒流，直冲脑仁，太阳穴隐隐发胀。“前，前面吗？”她愣愣地重复了一句。
　　说话的是学生会的志愿者：“对呀，我带您过去，前面一直在找您呢。”
　　沈知晏机械地转头，求助地向顾淼投去一眼，后者则看着她，一脸坏笑。

　　沈知晏跟着志愿者走到前面，短短十排座位，她越走脚步越紧绷，脑海里也开始畅想一会儿坐到亓开身边要怎么表现。然而，志愿者却领她径直走过了亓开那排，直接走到了最前头。
　　“徐老师，找到沈老师了，她在后面坐着呢。”
　　徐金荣看了她们一眼，指了指后排座位示意沈知晏坐下。“来了，你坐这边来。”
　　“好的，徐主任。”沈知晏咬牙。
　　刚坐下，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她抬头，秦容也正笑眯眯地看着她，旁边是位志愿者，估计是给她带路的。“你今年你也继续参加老带新呀？”
　　“是呀，再参加一年。”看到秦容也，沈知晏的心情缓和不少。趁着和她打招呼的空当，沈知晏借机侧头望了眼亓开的方向，她正托着额头，目光往下，不懂在看些什么。
　　秦容也坐到她身边，也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却误读了她目光的含义。“你在看荣宇吗？”她问，“他今年也参加带教了。”
　　“哦？”沈知晏挑眉，掩饰自己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尴尬。陆荣宇是她去年带教的学生，很上进，没想到今年直接当上带教了。“不知道他今年会带教谁呢。”
　　“我比较关心我们带教谁。”秦容也打趣，“不知道谁那么走运能被沈老师捡到呢。”
　　“对啊，跟着沈教，第一不是随便拿？”说话的是后排的钱杰浩，去年的第三名；此外，去年的年度优秀教职工评选上，他也被沈知晏压了一头，被沈知晏拿走了“头牌教师”的称号。
　　沈知晏瞥了他一眼。“没这回事，是荣宇自己努力。比赛期间，他有段时间改教案天天改到两三点，模拟公开课练得嗓子哑掉。”
　　钱杰浩哼了一声。“年轻人就是有冲劲。”
　　“你在茂中不会还想躺平吧？”沈知晏毫不犹豫地还嘴，秦容也连忙出声制止。
　　“好啦，你俩别吵了。开会了开会了。”秦容也揪着领子把沈知晏扯回来，“你俩怎么每次见面都要吵两句呢？”
　　“我没吵。”沈知晏顶回。
　　“咳咳。”前排徐金荣清了清嗓子，几人立马噤声。
　　台上，德育主任开始介绍会议主题。新学期全校第一次教工大会，今天要讲讲新学期总体目标、发展规划，最后是第12届青蓝工程启动仪式。
　　“宣布青蓝工程以前，我们还有个小型的表彰典礼。请各位领奖老师做好准备。”主任说，“好，那我们先进行大会第一项，校长致辞。”

　　领导致辞是沈知晏自小就讨厌的环节。冗长、老生常谈，浪费时间，换做以往，她还能做点别的工作。但现在被叫到前排，抬头就能和校长对视，沈知晏不得不打起精神听他讲话。
　　嗡。手机一震，屏幕亮起，是顾淼发来的消息。

　　古三水：笑死，陆荣与好崇拜你啊。
　　sZyyy：？
　　古三水：我有个朋友坐他旁边
　　古三水：说他一直在夸你教得好，负责什么的
　　sZyyy：[表情包]擦汗
　　sZyyy：他太夸张了
　　古三水：没有，我那朋友还真挺想你带教她的
　　sZyyy：啊？为什么
　　古三水：她说她看校园表白墙上好多人说你课上得好
　　sZyyy：我勒个老师视奸表白墙啊

　　沈知晏搓了搓屏幕，揩掉手心的汗。她仍然不善于接受别人的夸奖。哪怕这些年收到的正面反馈不少，每次家长或是同事夸她，她都只会点头说一句谢谢。相比之下，亓开就做得很好，哪怕还是高中，她对表扬都应付得从善如流，那时——
　　沈知晏愣了愣神。怎么又突然想到她了。

　　古三水：哇
　　古三水：倩姐好的带班成绩还是好啊

　　和顾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对面突然冒出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沈知晏这时才抬头，发现会议已经进行到表彰环节了。屏幕上列出了所有成绩市内排名前三的班级和任课老师，而钱杰浩的名字出现了三次。

　　sZyyy：你能不能把别人名字打对
　　古三水：好像他带的班都排进前三了吧。nb
　　古三水：沈老师再接再厉
　　sZyyy：行我努力
　　sZyyy：目前自身难保中

　　上学期市内统考，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沈知晏带的两个班双双遭遇滑铁卢，一个第六一个第十一，比再上次跌落了将近五名。成绩出来以后，组长没少唠叨她。虽然她无意与钱杰浩比较，但高二下学期拿出这个成绩，让人不能安心。

　　古三水：今年的头牌教师不会被钱杰浩拿回去吧
　　古三水：能不能争点气 沈老师
　　sZyyy：有点难他上学期成绩太好了
　　古三水：omg 你偶像上学期成绩也好好
　　古三水：今年不会回到钱王双星闪耀的年代吧

　　沈知晏抬头，现在屏幕上出现最多的名字是王圣。这个物理老师，班级均分没有钱杰浩那么优异，但培优的水平可是稳定得吓人，他的班上总有几个成绩特别拔尖的学生。前年学校的状元，去年学校的探花，都是他带出来的。一个他，一个钱杰浩，是茂中的招牌老师，都说进了茂中就是一只脚进了大学，分到他俩的班，就是一只脚已经进了211。
　　沈知晏之所以来到茂中，很大原因就是慕王圣名而来。这人似乎精力无限。平常上班教高中生，课后还有空录大学课程传上网站，在网站榜单上名列前茅，偶尔跨学科探讨些道德悖论、数学猜想之类的议题，还参加过一档热门的语言类综艺，在教师圈子里是个家喻户晓的神人。他是真心爱教育，也是真心爱知识，为此，沈知晏自大学起就崇拜了他很多年。

　　sZyyy：好想成为他那样的老师
　　sZyyy：每日一感慨

　　“好，我们有请刚刚表彰到的老师上台领奖，校长、副校长为他们颁奖。”
　　主任的声音吸引了沈知晏的注意力，她抬头，才发现刚和自己聊天的顾淼不知何时已经站上了主舞台领奖。注意到自己的目光，顾淼还向她扬了扬眉毛。王圣站在她旁边，高高瘦瘦的，黑框眼镜下的双目炯炯有神，网上说那是“一脸正气”。
　　沈知晏一直觉得，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坏不到哪去。可那时她完全想不到，领奖台上光风霁月的精英教师，真实面目居然那么可恶可憎，差一点点俩人的教师生涯就要同归于尽，而到那时，沈知晏几乎就没挺过来。

　　“小沈，看一下群。”
　　沈知晏正打着字，前排徐金荣突然回头叫她。摸鱼差点被抓包，沈知晏连忙照做。原来徐刚刚在青蓝工程的群里发布了今年的带教安排，是一张手机截屏的Excel表格，下面@了所有人，提醒大家查收。和去年郑重其事的通知相比，今年的安排显得草率多了。而徐金荣之所以提醒自己，估计是大家都在下面回复了“收到”，就差她一个了。
　　“sh-ou”
　　沈知晏正准备回复，徐金荣又回过头来。
　　“小沈，我多嘴一句。我不知道你之前想带教谁，但今年这个名单，我们考虑了很久，领导们也很重视青蓝工程，所以这个带教计划，我们都是多方考量决定的。今年给你定的这个人呢，成绩非常好，专业考试和三轮面试的成绩都是第一，学校非常看重她，你又是去年的带教评分第一，所以就把她安排给了你了。”
　　“好、好的。”沈知晏有些愣神，后知后觉补充了句，“谢谢徐主任认可。”
　　她看着聊天页面的缩略图，半天没鼓起勇气点开。徐金荣方才的描述听起来都太像太像那个人了，第一，又是第一，总是第一，心中死了两天的枯灰忽然又燃起一点火星，接着逐渐旺盛，烧成了熊熊大火。当她点开图片时，紧张得仿佛那是高考查分系统。
　　钱杰浩，陈达；
　　秦容也，郭正直；
　　陆荣与，刘佳浩；
　　一目十行地浏览着表格，沈知晏心急如焚地搜索着自己的名字，最终，她找到亓开的名字先于看到自己的，而在看到两人的名字先后排列时，那团心火忽然炸裂，翻飞，窜舞着升上天空，绽成了一夜的花火。
　　或许，在不久后的某天，沈知晏会了解徐金荣的一番话是骗人的；或许，她会发现青蓝工程远非她所想的那么纯粹。但不管何时，发生何事，这一切阴差阳错地导向了她和亓开在未来半年里相互绑定的关系，仅此一点，她就可以原谅任何人，面对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