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康帕斯】天使的肖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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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李努维的到访仿佛什么都没改变，又仿佛打乱了康帕斯宅邸里的一切。
最终康帕斯依然和安德一起用早餐，也没让后者从自己的寝室搬走。那天溢出的黑水有一小部分被封于画中，而剩下的主体则在痛哭和与幼子的对话中被置换成干净而清澈的液体，重新注入小池塘中，变为支撑康帕斯的养料。
康帕斯会把幼子的话当真，他本就惯会利用他人的……怜悯也罢、退让也罢，让自己活得更舒服一些。
所以，当安德罗米亚说不必在照顾她上费心的时候，康帕斯又卑劣地将它当真了。
……这样真的好吗？
雄虫并非没有生出过类似的想法，可见到幼子忠实地践行着她做下的承诺，他又陷入沉默。
李努维冕下送来的礼物中大半是味道出众的食材，它们在之后被兰普贡狄慢慢地消耗在每日的三餐中。而剩余的小部分，有的是康帕斯曾说可以为安德寻来的小玩具，有的则是绘本与书籍。
绘本大多没有文字，仅用风格各异的图片来展示简单的故事内容。
当雅法将这部分礼物汇报给餐桌前的两位殿下时，安德好奇地拿起一本打开快速翻看了一会儿，将其放回去后又拿起另一本翻开——这回她没有继续往后翻页，直接合起来放回原位。
康帕斯见状便问：“安德不喜欢看书？”
“哥哥，从明天开始，大约有段时日我都不能去看你画画了。”安德罗米亚答非所问。
管家雅法已有所感地微微抬头，而雄虫殿下仍觉不解，但擅自为其找到一个合理的缘由。
“终于觉得无聊了？能早点发觉也算好事。”
“不……因为我想学文字。”幼子的视线落到刚才拿取的书籍上，“我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
“啊。”
画家大人恍惚间想起，安德罗米亚还认不得字。
未等他继续说些什么，幼子已经将计划安排得井井有条。
“嗯，明天起让雅法教我读写，快点学会的话，送来的这些书就都能看了。”藏在桌下的腿随着音节而来回晃动，她腼腆地缩脑袋笑道，“虽然一天里有很长时间见不到，但早餐和晚餐还在一起吃哦，哥哥。”
留给康帕斯发挥的余地不多，好在他也没兴趣发挥。
微愣一秒后，雄虫适应并接受了相比之前主动不少的幼子。
“好。要专门给你们整理个单独的房间出来吗？”
“那……就要那间我原先得入住的客房？”安德不确定地问，“把床挪走，再多放点书架和桌椅进去，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康帕斯想了想却觉得麻烦，提出了更方便的法子。
“别墅里本来就有书房，你直接在那里学。随意使用就好，反正原本也只是个摆设。”
“好的，李努维叔叔送来的书就都放到那边去好了。”
你一言我一语地推动事情进度，似乎康帕斯与幼子本人都没注意到直至现在，后者在这栋并不算很大的别墅内频频来回于客厅、寝室与花丛草坪三处地方，根本没有人为她介绍过别墅内另有哪些房间，具体构造又如何。
管家雅法心里门儿清，但他不想在未得到明确指示的情况下擅自行动，此事便不了了之。
做下决定的次日，用过早餐的康帕斯正打算去外面继续完成新的油画，就见应当和他一起行动的管家与幼子结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雄虫顿觉奇怪，张口便要询问，下一秒后想起来——啊，从今天起安德要和雅法学通用文字。
睡上一觉，倒把这茬给忘了。
他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独自走到别墅外头。
康帕斯星球、尤其是别墅周边地区的天气都由系统控制，只要星球主人没突发奇想，基本不会出现恶劣天气。但也并不代表天气将一成不变，气象终端会模拟出体感明显的四季变化，并根据季节特征进行统一调控，比如春天明媚，夏季多雨，秋风凉爽，冬日寒冷。
如今正值植被枯黄的秋季，屋外时常刮起适宜的微风。
它卷起康帕斯脸侧的两缕长发，没怎么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不一会儿就变得稍显杂乱。
盖上罩子的画布就在不远处，雄虫推着调色台走近。
在坐下之前，他眺望了一会儿风景。
净是些见惯了的景色，他想。
事先准备做周全后，康帕斯顺势坐在画布前。
油画尽管能在途中通过覆盖颜料多次修改，他却不太用得上这种便利的特性。早在绘画技艺精进到如今地步以前，大画家先生就习惯在下笔前于脑海中先行绘制出它的全貌。后续的一系列操作，都只是把脑子里的画面复制出来。
拿起画笔沾上颜料，笔刷尖端即将落到画布上时，雄虫却又收回动作。
他蹙眉盯着眼前的画作，这幅未完成的作品临近收尾，康帕斯心中却无端生出一股别样的情感，脑海中清晰的图像竟变得模糊。
“……怎么回事？”
雄虫心生不解，之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怪异的情况。
康帕斯在其他方面的品行暂且不论，绘画上至少一直都有始有终。他按捺住微妙的心情，决定快些完成这幅画作再说。
本就只差一点氛围渲染便能画完的风景画，在雄虫开始作画后没多久就绘制完成。
然而康帕斯眉间聚起的山川始终无法消解，他放下画笔离开座位，后退几步审视这幅作品。
平心而论，它是雄虫每年都能画出上百幅的普通风景画，从仓库里随便一翻都能找出少说几十件色彩、角度、构图都类似的东西。
作为闲暇时的作品而言，它们都差不多，可康帕斯偏偏觉得眼前的这幅格外令他不舒服。想到接下来雅法会把它拿去风干，做好一系列措施后放进仓库，雄虫就浑身难受。
……不行，得修改。
可是怎么修改？
没有类似经验的康帕斯到画布前呆坐了一个小时也没想出头绪，只感到画作越发不顺眼，不顺眼得他想直接把它直接烧了。他自然做不出火烧画布这般出格的事，思前想后决定先随意抹一抹，总之别让它继续碍眼下去。
秋日的色调大体呈枫叶的棕红，他在进行绘制时使用的自然也是差不多的颜色，并在其中添加了更多橘色、亮黄色和些微浅绿点缀，以此铺设出温馨的氛围。重新涂抹的时候，雄虫自然而然地用了些深色调的颜料来彻底覆盖原先的笔触……简单来说，就是在之前使用的色盘里，给每个都添加一点黑和深蓝。
有时候随意的举动往往代表着内心的真实想法，康帕斯越涂抹，越投入，起初迷茫的神色不知何时恢复专注的认真表情，手上动作愈来愈快，下笔下刀不再犹豫，每一处都干脆利落。
一副景象在康帕斯的脑海里缓缓浮现，一幅画作倒映在他灰绿色的眼瞳中，将绿色彻底剥去，只剩下近黑的暗灰。
它完成了。
可康帕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画出这样的……作品。
深沉、黑暗、寂寥，大面积的暗色让画面显得尤其厚重阴森，仿佛孤身穿行在通往地狱的幽深树林。树干、草地上的棕红本色反倒成了醒目的高光，诡谲的黑与蓝潜伏于阴影中无处不在。
画中并未更改任何植物的位置、朝向，却形成与原来截然相反的阴郁画作。
雄虫后退几步，重新审视起修改后的新作品。
他再度皱起眉头，却不是因为仍觉得不对，而是……康帕斯感到格外费解——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创作出这幅画？
康帕斯的画向来和他的心情紧密相关，那天因李努维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已被清除，按理说不应该，至少不应该这么快就卷土重来。雄虫捂住胸口闭目片刻，也并未感受到与那日类似的情绪，一切都很正常，和平日里没有区别。
……没有，吗？
淡淡的疑问忽地于心间浮现，康帕斯晃晃脑袋，试图将它甩出去。
“与其乱想这种无聊的事情，不如先把画搬回去。”
他对自己说，同时上前准备学着雅法搬运画布。雄虫当然可以等晚餐时候让空下来的管家搬，或者直接支使兰普贡狄过来代劳，但不知怎的，他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今天的画作。
“呃、什么东西？”
跨过椅子时，康帕斯的左脚不小心踢到了什么。
他的惯用手是右手，调色台也放在右侧，左边一般不会有障碍物。
雄虫低头一瞧——
“啊，野餐篮。”
这时，康帕斯才注意到天色已近黄昏。
他提起藤篮打开盖子，里面放着两三个口味不同的三角饭团，还有盛着汤头的保温杯。虽说稍有些晚了，但既然已经注意到，多少吃点才符合康帕斯的习惯。他取出其中一个，几次张口打算咬下去，犹豫半天最后又放回原位。
现在没有吃午餐的心情。
正打算和无数个没有发现野餐篮的日子一样，将它放回原地等兰普贡狄晚上过来收走，康帕斯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转而把篮子安置在调色台上准备带回去……不过，还得先搬油画。
雄虫瞧着身板比较瘦弱，但力气仍旧处于雄虫的平均水平，搬个油画和画架轻轻松松。
所幸今日雅法和安德罗米亚还未结束课程，康帕斯经过客厅与走廊时无人发现。
踏、踏……鞋底与地面接触，发出闷闷的响声。
他托着画布和架子走到专用来晾干油画的通风房间，话虽如此，起初它也是间客房。后来康帕斯指示雅法把无用的床和家具都搬出来扔掉，或送给需要的地方，渐渐地在空出的空间里摆满了画架。
窗户常关，窗帘常闭，室内通风全部依靠全天候运作的新风系统和湿度调节装置。康帕斯自己不怎么来这里，照明在打开房门后自动开启，他把这幅画作摆到空地，临走时顺便瞧了眼在它旁边的作品。
雅法将这些画作摆放得极有条理，按照时间一幅幅往后，也没忘记空出一定的距离供人通行。在雄虫搬来的‘地狱入口’旁，架着他的上一个作品——受李努维和幼子双重刺激后完成的画。
康帕斯在绘制完作品之后不舍得扔，但同时也对它们没太大印象。
对他而言重要的是用情绪作为颜料给画布上色的过程，而非最后的结果。这幅专用于发泄的画作就更加如此了，雄虫在绘制时有多忘我，结束时对它剩下的记忆就有多单薄。
他瞥见它，一幅同样显得阴郁至极的暗色调油画，甚至画中的内容也相差无几。
它与康帕斯刚刚搬进来的那幅画作有相似的氛围与相似的情感基调，可细究起来又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
一幅像沉在水里，一幅像投入火中。
“……”
康帕斯抿住唇，匆匆离去。
雄虫回到别墅外，把调色台推到里头放回后门旁边。
做完每天的收尾工作，没忘记把上面的野餐篮一起带走。他打开通讯环，给大约还在教授幼子课程的管家发送消息，告诉他们自己这边已经结束，可以下来准备享用晚餐顺便休息一会儿了。
将讯息发出去的一瞬，康帕斯突然回过神……
他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唤他们过来？
因为幼子曾说还是能一起吃早餐和晚餐，所以他就老老实实地照做？
啊，确实，确实……这么一想，趁此机会独自用餐虽然清净，后续问题却会非常麻烦。
如果幼子因此而不高兴掉眼泪，他还得焦头烂额地哄人高兴，相比收益而言实在得不偿失。
成功说服自己的康帕斯坐到餐桌前，野餐篮被随手置于桌面。
书房就在二楼，雅法和安德没让他等太久，两三分钟后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从楼梯的方向传来。幼子经过雄虫时先问了声好，之后才挪上座位等待开饭。空荡荡的餐桌上忽然多出的野餐篮尤为醒目，于是安德坐下后的第一句话理所当然地问道：“这是康帕斯哥哥的午餐？”
“嗯，发觉的时候已经这个点了。放着也是浪费，不如拿过来当晚餐前的开胃小菜。”
康帕斯说这话时，在斜后方随侍的管家不着痕迹地抬眸瞧了他一眼。
安德不以为异，上半身都趴到桌上将野餐篮拉到自己这侧，掀开盖子查看起抚养人今日的午餐菜色，并顺道把它们取了出来。她本想一人一个，拿到手里意外发现里头有三个饭团，而且每个的颜色都不一样，显然口味也有所区分。
幼子一手拿一个，露出为难的神色。
不过这点小问题还困不住幼子，她伸手递出一个给康帕斯。
“唔……哥哥把它们掰开吧，你一半我一半，这样就能尝到所有味道了。”
习惯使唤仆人的雄虫建议：“安德要尝味道，让兰普再做几个就好，不用这么麻烦。而且你想吃，一个人全部吃完也没关系。”
话虽如此，他依然接过了三角饭团，按照她的要求将它从中间分开并还回去半个。
幼子高兴地拿起那半个咬上一口，听到抚养人的发言摇头辩驳：“不一样的，康帕斯哥哥，你不懂——”
“我不懂？”
康帕斯颇有些哭笑不得，却没和幼子继续争辩下去，毕竟这根本没完没了……又或者，其实他心底也认同安德的说法？
没继续深想，咬着半块饭团的雄虫愈发觉得幼子自冕下离开那日起便活泼开朗了不少。放在他们刚认识的那一周，安德可不会像方才那般说话，整日里的情绪也都清汤寡水般，不似这两日里的……浓烈？
仿佛从水彩画摇身一变成了油画，变化得尤为明显。
虽不至于判若两人，但康帕斯不免疑惑其中缘由。直接开口去问显然不是康帕斯能做的事，他只好自己在脑子里想，慢慢地猜测。
因为终于适应了在这里的生活？
因为不必担忧会被送给其他人抚养？
按照康帕斯对安德的浅薄了解，他觉得都有可能。
……算了。
她足够懂事，即使哪天再一次变化，成了塔甫厄兹弟弟那般热情洋溢的人物，也一定不会轻易打扰到自己。
既然对他的生活没有妨碍，开朗些总比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得多。
两人分食了饭团，又将味噌汤倒出来喝完。
大约兰普贡狄的手艺有所精进，康帕斯心觉味道比以前好一些。
晚餐后便是洗漱和休息的时间，趁幼子独自在浴室洗澡，康帕斯询问管家他们今日的进度。
“小殿下聪慧，认字的进度很快，应该会比预计时间更早结课。”
总体评价后，雅法按照主家的指示又简要地说了一些给安德上课时的小插曲。因李努维送来的书籍都已放入书房，雅法就地取材，拿其中有字的绘本作为余兴，一句一翻译地教安德罗米亚阅读。
“正巧内容和食物有关，讲的是小兔子一家分享各自寻来的粮食，共同度过艰难时日的故事。”他一板一眼地汇报，“安德小殿下读完后十分喜欢，并询问在下抚养人和幼子间，雄虫和雄虫间是否也有类似的习惯。”
——她变得开朗的可靠原因之一，确定了，他想。
康帕斯嗯了一声示意他在听，随即又问：“你怎么回答的？”
“‘因人而异’。”
万金油回答，但雄虫确实想不到更好的贴合实际的答复。
算算时间，安德该洗完了，了解到信息的康帕斯便让管家去忙，并告知对方今天的画他已自己搬运到风干室。
过去从未发生过类似情况，雅法惊讶得慢了一拍才应声。
接下去还会发生多少变化？
准备去浴室接替幼子的雄虫、退下的管家、收拾野餐篮的佣人，以及站在浴室镜前的幼子……于康帕斯宅邸内生活的四人，在相近的时间，不约而同地冒出了相似的疑问。
有人期盼着巨变，有人渴求一成不变。
有人并无关心，也有人还未厘清内心所求。
作者有话说
第124章 【康帕斯】天使的肖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