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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南下 ...

  •   渡船即将靠岸,众人聚集甲板。

      人群中有一人突然提及:“你听说了吗,自从废太子离世以后皇上下旨,庆州的大小事务都由刺史荣正主理。”

      “嘘,小点声,这光天化日的你还敢这般肆无忌惮地提东宫,上一个提及的人死后的模样可吓人了。”

      “你说的上一个是谁啊?”

      “还能是谁,不就是落梅县的第一富商,罗辉罗老爷。”

      药商收拾着包袱,说道:“你们还以为他是因神灵降罪才惨死的吗。我有一个朋友在衙门当仵作,罗辉身上一共有八十一处孔,那都是用长刀捅穿的。”

      他一边故作神秘,一边低声道:“我看,八成是有人不耻他当年身为皇商,反向倒戈,高价买通江湖上的过江龙下手杀他,那些人来无影去无踪,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白胡老者问道:“既然是过江龙,那不就是外地人,这官府岂不是难以追凶?”

      “追凶?罗家都快自顾不暇了,谁还管他罗辉是被哪个江湖人杀的。”

      众人不解。

      药商道:“罗家今早已经被抄家,这事儿你们怕是不知道吧?”

      有人问:“不会是为了当年东宫一案吧?”

      “谁知道呢,朝廷给罗家定的罪是倒卖军粮,通敌叛国的重罪,罗家上下十几口人个个都跑不了。今早官府已将他们全部收押,现在就等着发落呢。”

      来往的商贩和行人都在谈论罗家的近况,站在他们身后的张蝉心中隐隐不安。

      如果罗家犯的是通敌叛国的死罪,官府知道她没死,那她也一定脱不了干系。若是罗辉罪的是江湖中人,那朝廷顺藤摸瓜,未必查不到大婚那日落梅山下的那场暴乱。

      “站住。”

      守城的护军拦下过往的百姓。

      “奉庆州刺史荣正荣大人的命令,由于近日常有蛮人混入庆州,导致频繁发生暴乱。今日起,进入庆州的百姓一律需要盘查登记。”

      护军拦在张蝉的面前,问道:“你们俩是从哪来的?”

      张蝉带着帷帽,她低着头,藏在袖下的双手不自觉收紧。

      还未开口,身侧的少年从容地笑道:“青州。”

      “你二人是什么关系?”

      张蝉眼睫一颤,不自觉地揪紧身旁人的袖口。

      “兄妹。”少年轻松地笑了一下,他感受到张蝉的寒栗,用手指敲了敲她的手背。

      护军指着张蝉,喝道:“你,将帷帽摘下!”

      闻昭见状,不动声色地将一锭银子放在护军的腰间,他抬指拨开张蝉帷帽薄纱,仅露出一角。

      “小妹生性胆小,又患有眼疾,官爷莫要吓着她。”

      护军见他如此,便收起银钱,心领神会,但照例还是上前查看一番。

      白纱间隙只露出张蝉小半张脸,她双眸低垂,失神空洞,也不回话。感受到有人靠近自己,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抓住身旁少年的小臂。

      护军抬手在张蝉眼前晃了晃,随即又打量起站在她身边的黑衣少年。

      他放缓语气,“你们来此是做什么的?”

      闻昭道:“寻医。”

      二人身后的一位老者突然说:“哟,你们是来找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凌真子吧?”

      “是。”闻昭答道。

      “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那个缘分见到这个凌真子。实话告诉你们,我们刺史荣大人几日前也想寻他为大夫人看病,只不过听说这人脾气古怪,谁也不给面子,如今不知道躲哪闭关去了。”

      来往的人越来越多,护军得了小利,自当不再为难,随口问了两句便为二人放行。

      入夜后。

      “这是哪?”一路上张蝉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客栈。”闻昭倒也没嫌烦,她问一句,他便答一句。

      “不应该先去当铺吗?”

      “去那做什么?”闻昭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扶好,再走两步有道槛。”

      “将金蝉当掉换钱。”她听见闻昭的话后,右手往前一伸,一手扶着门框,一手小心搭在他的肩上,跨步进入。

      “没必要。”

      “为什么?”

      闻昭没说话。

      室内仅有二人,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到。张蝉进屋后便和他隔开了距离,她愣愣地站着,手指不自觉地揪着束腰的绦带。

      她很不自在。

      “我有的是钱。”

      闻昭站的位置离她有三尺远,他捕捉到她的小动作,反手握住刀柄,只用刀鞘碰了碰她的手腕,“握着。”

      张蝉虚握着刀鞘,被他领到床边坐下。

      闻昭抱胸瞧着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须臾,他唇角一弯,伸手便将她斜插在发髻边的银簪拔走。

      临行前蓉娘替张蝉绾的发髻悉数散了下来,散落的碎发蹭过她的后颈。张蝉忍不住随手拨了一下,突然惊觉地站了起来,“你……你要做什么?!”

      闻昭一言不发,将银簪搁在床头,想说她谨慎,却又觉着她心大。

      “这是床,枕头,被子。”

      他无奈地敲了床板一次,又拍了拍她手边的枕头和被褥,让她听见声音。

      他站直身子,看着她的眼睛,“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乖乖睡觉,不许乱跑,我要出去一趟。”

      这回轮张蝉不应他的话。

      “记住,不许乱跑。”

      她踢掉鞋,也不理他,扯过被角蒙过头顶,整个人贴着床架子,像只生闷气的乌龟把自己蜷缩在壳中。

      究竟她是雇主,还是他是雇主。

      闻昭听见声音,没有再看她。离开前,他瞧了眼被张蝉使性子一脚蹬掉,歪七扭八地倒在脚踏上的绣鞋。

      桌案边燃了檀香,听见平稳的呼吸声后他才上前放下床幔。

      门被关紧,脚步声远去。张蝉侧躺着,慢慢睁开眼。

      眼前依旧一片模糊。

      她从小性子好强孤傲,失明以后,要依仗另一个人才能正常生活,她无法接受自己的脆弱和无助外露。

      自打患上眼疾,至今已过六十日,她没能习惯看不见的日子,过去时常在想,会不会哪天醒来,眼睛就能看见,一切一如往昔。

      遗憾一如往昔的只是梦境,醒来的看不见的虚无才是她必须面对的困局。

      张蝉想到今早盘问的护军,如果他日东窗事发,朝廷知道罗辉新娶的夫人尚在人间,而她和罗辉并未签订和离文书,她必会因罗家而落罪,那届时帮过她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她安静地躺着,沿途舟车劳顿,脑袋昏沉,耳畔逐渐传来细密雨声。

      大雨如注般倾泻,张蝉的眼前又出现了幻相。

      “兄长......”

      她在梦中呢喃。

      看见的那人容貌俊朗,温润如玉,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从小到大,每回相见,他的嘴角总是挂着笑,可最后那抹笑容却留在那场火中。

      张蝉的手指紧紧攥进手心,额角上冒着密密麻麻的细汗。此刻像是站在高处,脚下是烈火烹煮的油锅,稍有不慎,自己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忽然,张蝉猛地睁眼,她从梦魇中惊醒,缓过神以后,心口微微起伏。

      或许真的如林氏所说,她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这天下早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当日在落梅山口和闻昭相遇,虽然她并没有亲眼所见,但凭她摸到的那把刀,就能肯定闻昭的身手不差。

      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沾着其他人的血,她不应该再让无辜的人又因她受到牵连。与其每日惴惴不安担心连累他人,倒不如一走了之。

      她掀开被子,刚一俯身,就摸到了被人整齐摆在一边的绣鞋。

      *

      后半夜的天,下着毛毛细雨。客栈后巷,四周寂静无声。

      “公子,寒衣无能。”偃栖阁的暗卫寒衣现身,忽然对着身前的黑衣少年跪下。

      “无事,起来吧。”闻昭低头看了看手腕处的伤口。

      寒衣未起身,“那日在落梅县若非属下大意,让罗辉趁机逃跑,公子也不会病发受伤。寒衣有错,请公子责罚!”

      少年站在暗处,扯了扯唇,道:“杀罗辉是我临时起意,至于那个病也是突然发作,与你无关。”

      寒衣起身,望向闻昭时有些犹豫。

      “想说什么?”

      寒衣想起他临时让他去探察的一件事,忍不住问:“属下途经落梅县,正好听蓉姑娘提起,您从落梅县捡回一个女子,她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闻昭出声打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寒衣听到闻昭慢悠悠地说出这句话,就想到罗辉的死状,感觉背后都泛起了寒意。

      “您此行打算她带一起?”

      少年轻笑一声,看向寒衣,“怎么?”

      “公子让我去查探的消息中,那姑娘的身世曲折,过去又和宫里的人牵扯不清,属下担心来日......”寒衣没有继续说下去。

      想到那一堆腌臢事,闻昭冷声说:“真假千金案结束以后,他们违背了长平侯的托付,如今的张蝉,就同那些人再无瓜葛。”

      提到“张蝉”二字,少年话间的语气似乎变得柔软。

      寒衣发现他腰间多悬了一枚铃铛,“您是因为太子的缘故才帮她的吗?”

      “两码事。”闻昭垂下眸,声音冷淡,“我昨晚传书给你的事办了吗?”

      “属下已经查到,长平侯的二夫人林楚君明面上敲锣打鼓地给张姑娘做了丧事,私底下却暗自命人进落梅县,调查张姑娘的踪迹,甚至不止一伙人。”

      “不止一伙人。”

      少年沉默许久,凉风吹开他鬓角细碎的发,高挺的眉骨和深邃上挑的双眼在夜里晦暗难辨。

      寒衣微微低着头,“或许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自寻死路。”闻昭斜倚在墙边,把玩着手中的那只小金蝉。

      “罗辉家里的钱和账本,段明烨已经命人送到庆州,是时候叫我们的人找准时机下手了。”

      “是。”

      寒衣神情凝重,一番纠结,还是开了口:“自打公子的行踪泄露,四王爷知道以后就一直揪着您不放,如果公子要离开大周,不妨即刻动身,以免夜长梦多。”

      “我没打算走。”

      “皇帝卧病,国无储君,朝中局势紧张,公子何不趁着这个机会一走了之?”

      “走了,就没人陪他们玩了。”他的目光仍留在小金蝉上,“何况……我现在还有一笔买卖没做。”

      寒衣不解,却也没有出言劝阻。

      “我记得从前四皇兄身边有个名唤聂桓的清客,他少时入仕,理应在朝中担任要职,为何会突然下放至落梅县?”

      落梅山的官道修在红梅林边上,只因过去此处出了位任名留青史的好官。后来,历任官员上任都会于戌时途经此处。为的是延续当年传统,趋吉避凶,讨个青云直上,仕途稳进的好彩头。

      因此当晚闻昭才会让张蝉顺着红梅香往官道上走。只是千算万算,他没有算到出任落梅县知县的官员会是聂桓。

      “灰衣探查之时遭人拦截,所以消息送往庆州时耽搁了数日。原是卫戚云大人的学生今年出任落梅县知县,谁知那人上路的前三日突发风邪,患了失语症。听说是四皇子求太后下的令,命聂桓暂时代任他的职务。”

      “他知道我的身份却没有揭穿,其背后的人未必是段明烨。”

      “既如此属下回去便探查他的来历。”

      “等等。”

      寒衣刚转身想走,被闻昭叫住。

      他看了手里的东西,弯唇笑了一下,“此趟回盛京,你替我去个地方。”

      “公子要属下回东宫吗?”

      “不是。”闻昭将手里的小金蝉交给寒衣,“我要你替我去趟金玉堂,让岑老板请最好的工匠,出多少钱都无所谓,定让他们将另一边的翅膀重新补上。”

      寒衣双手接过,细细端详着手里这只断了蝉翼的小金蝉,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年,想着跟在他身边多年,至今对他的喜好和心思仍是琢磨不透。

      *

      客栈后院,柴房。

      “罗家的库房里搬出来的就这些?”

      “怎么,你嫌少?”

      男子冷笑一声,“我们兄弟这会干的可都是杀头的死罪,你这点东西打发叫花子呢!”

      “陈平,你,你想做什么?”

      为首被叫做陈平的人当场一刀了结身前的黑衣男人。

      张蝉躲在玄关不敢发出声音,后背的衣衫被冷汗浸湿。

      身后男人的声音,似乎从痛苦挣扎逐渐转到了绝望沉寂。

      她藏在玄关,间隔太远,没听清二人的对话。他们的话间,似乎是在商量如何平分罗家的赃款。

      满地血腥味四溢,想来是盗贼因为分赃不均出现内斗。

      只是当中有一个人的声音她觉得很熟悉。

      她心中一惊,这个声音不就是在他们在码头上船前遇见的那个搬货工头。

      莫非罗辉的死也跟这伙人有关?

      她蹲在暗处太久,双脚发麻,身体不自觉地轻晃了一下,本能地用手撑住墙壁,岂料还是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谁?!”

      整个后院顿时变得死寂,隐隐约约的只有风声。

      陈平转身,双手紧握弯刀,一步一步地朝玄关走近。

      张蝉被这一声怒喝吓住。

      她脸色青白,手脚不自觉地发颤,满眼惊恐地听着那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忽然,暗处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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