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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绿皮火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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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安提前半个小时进入了候车厅,五一假期人多了不少,空的座位是别想了,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靠着墙边取下挎包放在地上揉捏着肩膀,并注意着检票口的动向,在一种嘈杂的背景音中有意无意的看着眼前一幕幕的人群,往前挤着的扛着白色编织袋儿肤色偏深的中年瘦男人,蹲坐在地上横抱着孩子喂乳的胖妇女,夹着包儿挺着肚子争抢座位的豪横大哥,还有匆匆忙忙赶来的人,这些具体的实像放在一起让若安有些走神儿,那是他第一次来坐火车,绿皮火车。
2009年7月正式毕业,一个宿舍的几个人中,只有阿梁留在了上学的城市,左郎、阿祥、大光、小刚则回到自己的家乡发展,而若安选择了只身去往更远的地方。离校的那天下午,大光提着破旧的行李箱送若安来到车站,在坐满了人的候车室里站在靠墙的一边两人相对无言,直到开始检票的时候在蠕动的排队人群中,大光平静的告诉若安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回来。若安只是回头看着大光嗯了一声,便转身通过了检票口。若安就这样第一次坐上了火车,由北向南。
走了没几天若安收到阿梁发来的消息:知不知道大家都在问你去哪儿了?若安有些惊讶的回到:不知道,除了你们我没告诉其他同学。若安很疑惑,其他同学怎么突然关心起他来了?在追问之后,阿梁告诉若安:你看看大光在手机上发的一段文字就明白了。若安刚进剧团两天,当时带着手套正在后台搬着道具,趁着休息的空档儿,若安点开了大光发的那篇说说,刚看到书名号圈着的题目时他就愣住了:
《还能送你走多远》
看着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兄弟,就这样托着行李箱挤到人群里,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进站之前若安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全是迷茫和无助,我问自己,还能送你走多远?只能到此为止吧,那趟列车没有我的位子,这是属于你的路,我兄,带上我的祝福,一路平安,拼得想要的前程。
还能送你走多远?
看完这段简短的话,若安有些无力的蹲坐下来,靠着棕色长沙发的梆沿儿,一股莫名的酸楚强烈的涌了上来,离开熟悉的人和地方,外面的世界才是生活的滋味儿,只有品尝过了,才懂老友的珍贵,面对三年同窗的一席话,怎能不让他泪流满面!在同事声声的催促中强忍着激动的心事,若安用力的站起身子,半低着头隐藏着红红的眼眶,继续工作起来。他没有和大光交流过这件事,从来没有。
随着广播员的播报,K5173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了,若安回过神提起地上的挎包挤进人群中,当蠕动着快到检票口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次在挥手告别的人群里,并没有大光的身影,但有一个深刻的印象他从没忘,那次在大光的眼睛里他也看到了同样的感觉。
跟着人群来到站台,火车已进站等候,车票上写着16车厢57座,顺着列车的车厢号码一路寻找着自己的车口,身边不时有托着行李擦碰而过的人,来到末节车厢停下来,把挎包捂在肚子前跟着大部队慢慢往里走,挤到里面,人和行李把窄小的过道堵得严严实实,被卡在中间的若安动弹不得,身后的人还不断的往前涌,这时一个大哥带的马扎儿顶住了若安的屁股,回头四目相对,尴尬之余若安瞅准时机,一个闪身插到了前面,幸亏身体比较瘦,可以侧贴着座位蠕动,一番功夫后,坐到了自己位子上,靠窗的位置还好一些,上面的行李架基本已经占满,经过这番折腾也没心思挪动别人的行李去加塞儿,索性直接放到座位底下需要什么拿起来也方便,脱掉外套,好好喘一口气,刚刚还拥挤着找座位的人,也都坐下了,没买到坐票的人在过道里有站有坐,一眼看去没有特别空的地儿,一切安顿停当,晚上六点列车准时开动。
这是晚饭时间,车厢里开始混杂起各种味道,一阵浓浓的酒香韵散开,斜对面的几个男人用塑料杯子已经喝上了,吆五喝六的很兴奋,身后的几个阿姨讲着听不懂的方言也在交流着什么,隔着过道的是一个老人抱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吵着嚷着让姥爷讲以前参军打仗的故事,和若安挨着坐的是一个中年大哥,上车也没说话,只低着头看着手机,斜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戴着帽子的妇女,正和坐在过道上的一个老乡聊着什么,绿皮火车就是这样,有些嘈杂和喧闹,若安很喜欢这种热烈的氛围,虽然大家都不认识,但彼此就像很久不见的朋友,有没有酒都能聊上一路,特别亲切一点儿也不孤单,若安转过头准备和自己对面的那位哥们打招呼时,他才发现这位一头卷发,胖头胖脑的大兄弟正带着微笑看着他,不对,又好像不是看着他,若安紧盯着这双眼睛,正辨别的时候,这位胖哥说话了,
胖哥:去哪儿?
若安把头转向身边的光头大哥看到他还是低着头看手机,这时若安明白了过来,这位有些斜眼儿的胖哥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若安很客气的回说:济城。
胖哥:奥,比我近,我去德城
胖哥撕开一个鸡爪一边啃着一边又问:从哪儿来?
若安看着胖哥带油的手回答到:海城。
胖哥咀嚼着鸡骨不急不忙的说:奥,比我近,我从乌城来。
这时不远处传来售货员的叫卖声:啤酒饮料矿泉水,前面大哥让一下!走到这一桌的时候,胖哥叫停了前进的小推车,
胖哥:来两罐儿啤酒。
胖哥放下啃了一半的鸡爪在车窗的帘子上擦了擦手,付了钱接过啤酒后,把两罐都打开了,其中一个递给了若安,
胖哥:给。
若安慌忙的伸手礼貌拒绝:不了,谢谢。
胖哥根本不理会,把酒硬塞到了若安手里:男人哪有不喝酒的。
看来是盛情难却,若安只得接受了好意,其实他更怕把胖哥惹毛了揍他一顿,这是若安与生俱来的弱项。自从早上吃了那顿大餐之后若安还没吃过东西,现在肚子已经咕咕叫了,看到胖哥又拿出几根火腿肠放在了桌上,若安也从座位底下拿出挎包,从里面摸出一包瓜子还有一袋儿小面包撕开口放在桌上,就这样两个人的晚餐开始了。举起酒罐儿,各喝了一口,若安感觉整个身体和精神轻松了不少,一路的劳累减轻了很多,也就是这一口酒,两人聊了起来,
胖哥:兄的,干什么的?
若安犹豫着说到:剧团里面打杂。
胖哥吃着火腿回说:咋看不像出力的人,可是做办公室的吧?
若安:害,跑腿的小兵,哪有坐办公室的命。
两人又喝了口酒,胖哥说到:俺是个工人。
若安感觉胖哥还想说什么却停了下来,眼睛这次确实在往自己身后看去,随即后面又传来一阵叫卖:晚餐好了,肉丸子配大米饭,青椒炒鸡蛋,想吃的赶紧了,大哥腿收收。
眼看着餐车过去了,若安提醒胖哥要不要来一份,这时目送餐车离开的胖哥回过头,说到:不用,俺就看看,咱这些够了。
胖哥:对了,说哪儿了?
若安:你说你是工人。
胖哥想起来后,用带油的大手狠狠拍了一下脑门儿:你看我这脑子!俺是给老家的一个亲戚打工的,他在市场有个门市部,专门做洋人的生意,他们过节跟咱一样也要捯饬一下,跟贴春联一回事儿,俺就负责在租的仓库里头给他生产这些玩意儿。
说完,胖哥一口吃完半根火腿肠,又低下头去一个塑料兜里翻着什么,若安也很仔细的听着,保不齐什么时候自己就失业了,对于这个尴尬的年龄再去找工作就难了,所以他最近时常有一些做小生意的想法,比如摆地摊,卖煎饼果子之类的,容易上手投入又小的事,这不是开玩笑,是他认真考虑过的。半低着头有点儿走神的若安被眼前一个大肘子领了回来,只见胖哥举着手对若安说:咬一口,尝尝。
若安身体本能的往后躲着连忙摆手坚定的拒绝:这个真不行,吃不了。
胖哥这次没那么坚持,随即收回举着的手,紧盯着肉,嘴里还嘟囔了一句:那俺就不客气了。
若安也不知道这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那块儿肉说。
时间一点儿一点儿过去,马上到凌晨十二点,车厢里的灯暗了一些,打呼噜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尤其喝酒的那几个哥们儿,东倒西歪睡的很香,对面的胖哥倒是跟他们不一样,憋着气偶尔来那么一下,若安挺替他担心的,生怕憋着了,隔壁的小姑娘则躺在老人的怀里睡的很熟,丝毫没有受到环境的影响,老人轻拍着孩子的后背满眼的宠溺,对于小姑娘来说,这就是最温暖的港湾吧。若安也眯上了眼,靠着窗用手肘撑着头,肩膀倚着车身,这样试了一会儿,眼睛是闭上了,但精神却怎么也睡不着,拿捏着桌上的4、5罐儿啤酒准备再喝一点儿,可是都已经空了,想去活动活动也没什么空间,只能站起来轻轻的扭扭腰,伸伸胳膊,然后无奈的坐下,窗外什么也没有,玻璃像一个黑洞把人的影子吸进去,盯的时间久了,才有一个大致的轮廓,仔细分辨一下,憔悴的脸和无神的眼睛凑在一块儿,竟是三十岁的自己,拉上窗帘挡住窗子,避免在疲惫中陷入一场自责。趴在桌上和胖哥头对头再次尝试睡去,挪动的脚不小心踩到了挎包,若安不耐烦的用脚后跟用力往里踢了一下,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思索片刻,平静的睁开了眼睛,从座位底下把挎包拿上来,翻动了几下从底部摸出一个和A4纸差不多大小有两三百页的笔记本,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老友,轻轻触摸着深蓝色的外皮,脸上浮现一丝欣慰,对若安来说,这是一段属于他的骄傲时刻。
2004年高一下学期,一个普通的日子,天气晴朗,语文老师在连着的两堂语文课上举行了一次班级朗诵比赛,由语文课代表收集报名名单,当时班级一共六七十人,有三分之二的人报了名,若安并不在朗诵的名单之中。随着第一个同学上台,比赛正式开始,若安在右边靠墙第三排的位置坐着,看着每个上台的同学自信朗诵的样子,他很是羡慕这份勇气,在一个结束另一个开始之间不停的鼓掌,不知不觉已经进行大半,刚刚语文课代表宣布下一个朗诵的是同桌,于是若安一边给同桌加油一边给他捏着肩膀帮助他放松,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轮到同桌上去了,若安刚要使劲儿鼓掌叫好,就听到回过头的同桌笑滋滋的小声跟他讲:我也给你报了名,下一个应该就是。紧接着语文课代表宣布下一个做好准备的是:秦若安。
此时的若安完全蒙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对于突如其来的状况没有丝毫准备,上了这么多年学,距离讲台这么近,除了罚站和答题,还没主动站上去过,更别提让性格内向的人站上去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朗诵,而且还是几分钟,脑子还在嗡嗡作响时,手却不自觉的翻起语文读本,感觉还没翻几下,上去的同桌就已经开始往下走了,随着语文老师的催促,他更慌乱,从座位上慢慢站起来往前走,经过的同桌还拍着他的肩膀说让他加油,有一种情况是这样的,当人遇到超过自身设定的害怕值时也就不害怕了,现在若安就是这种情况,不管了,翻到什么就是什么吧,他一下子把书本翻定在一篇较短的诗歌面前,是一首贺敬之的《三门峡》,这样也好,应付一下就过去了,上了讲台若安偷瞄了一下底下的同学,每个人都轻松的看着他,就像罚站时给他的感觉一样,看起来不高的三尺讲台,一站上来和下面就有了很大的高度差,也会瞬间成了班级里的中心,刚丢掉的胆怯在这一刻变成了火焰,烧红了脸颊,若安低下头把读本放在桌上,就像母亲从小告诉他的一样,害怕了就要大声喊出来,
“望三门,三门开,黄河之水天上来”!
若安用尽全力朗读出第一句,但他似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嗡嗡的脑袋只接听到了底下同学们很整齐的一声“哇!”,顾虑的抬头看去,发现每个同学都张大了嘴巴而且身体在往后仰,每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头顶的上方,这时若安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举起来指向了天空,他赶忙放下,继续刚刚的感觉读,虽然不知道行不行,但鸭子已赶上架,不行也得行。比赛结束后有几个同学告诉他,在他读第一句的时候仿佛真的感受到了黄河之水从天而来。若安拿到了班级第一名的奖状,在语文老师的推荐下,又参加了几天后举行的全校朗诵比赛最终获得了特等奖,并在当天晚饭归来后得到了全班同学的掌声,再后来若安就代表学校去参加县里的比赛,但名次不是特别理想,这个笔记本就是当时县里给他的奖励。
自从那次班级比赛过后,若安就喜欢上了诗歌,有时自己也会写一些,这会儿坐在火车上,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是当时抄写食指的《相信未来》,这是他的精神图腾,每次读到或者背出其中的句子都让他心潮澎湃,久久难以平复,翻着翻着,若安的脸色不经意变的有些沉郁,这首《白房子》是他第一次坐火车时写的,告别了大光踏上那趟列车以后,在吸烟处的角落里找到了空处,坐在旧皮箱上身体靠着车门,侧着头看外面下着雨的环境,种种感受不由明说,于是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
《白房子》
前面有座白房子,很快就能赶到吧?
天空落下了小雨,给车窗留下一道道伤痕,车前车后摇摆的长植都能够看清,只有眼前像一幕幕快进的电影,好似眼花缭乱的世界,刚刚列车员们的谈话是真的吗,只要在城市里有间自己的房子就是过的不错?看着手中的这张车票,攥着、想着,跟随它要去的地方有没有一个房间,一个人,让时间不管过去多久都可以心无悔恨,还是在出发前的一刻起,就已注定走上了没有归宿的路。
雨下的大了,车窗不再那么透明,那座白房子,不知在身后还是在身前。
沉浸在一种思绪中的若安,在一阵列车员的喊声中回过了神,坐在身边的中年大哥已起身拿着东西去门口排队,又到了一站,合上笔记本,拉开窗帘看到外面慢慢接近的站台,还有不少等候的人,对面的胖哥睡的真好,还没醒过,随着一阵车体的响动,车已停住,列车员打开了车门,里面排队的人慢慢下完,外面的人正拥挤着往里进,刚刚松散下来的座位,一会儿都会恢复开始的样子,趁着空档若安起身活动着身体,没活动几下,鼻子不经意间用力的抽吸了起来,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正要寻找时,一位姑娘的声音响起,
小雪:可以帮我一下吗?
若安转头看去,只见一位穿着白色背带裤,留着中长披肩发,一双大眼睛的年轻女孩儿正微笑着看着他,看到对方手中的行李箱时若安不知哪来的力气,迅速的接过来搬到了行李架上,然后规规矩矩的坐回自己的位子,女孩儿一边说着谢谢一边挨着若安坐了下来,此时若安重新打开笔记本,看着什么又没看什么,现在可以确定,刚刚闻到的味道就是从这位女孩儿身上散发出的,之所以对这个味道如此敏感是因为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闻过,女孩儿把一个手提袋放到桌上,并注意到了若安的状态,
小雪:在看书?
若安有些紧张的回说:没,随便看看。
列车已经发动,灯光又暗了一些,车厢也恢复了之前的状态,为了不打扰旁边的人休息,两人对话的声音变小了,凑的也更近了,
小雪:去哪儿?
若安:济城。
小雪:回家吗?
若安:不是,参加同学会。
小雪:奥,几年的?
若安:十年。
小雪:我去年参加过一个五年的,不过那次之后就决定不再参加了,你应该明白的。
随着女孩儿撇嘴的动作若安了解了她要表达的意思,略显尴尬的点点头。
若安:您去哪儿?
小雪:洛城。
若安:不算太远。
小雪:下一站就是。
若安:假期回家吧?
小雪:不,去看一个同学。
若安没有说话,女孩儿感觉到了他的疑惑,便解释到:我们不是那种敷衍和攀比的关系,她是我真正的朋友,上学的时候在一个宿舍属于无话不说的那种,毕业后也一直保持着联系,生活上经常相互帮助,最近她失恋了我去陪她几天。
若安仔细听着对方的叙述,并很有感触的说:生活中有这样的朋友,很难得。
小雪深叹一口气:是啊。
此时若安注意到放在桌子上的那个袋子,借着斑驳的光影看清了上面印着“公益”两个大字,便好奇的问到,
若安:你做过这个?
女孩儿顺着若安的眼神看到了自己的手提袋明白了他要问的是什么,
小雪:是的,我们有一个组织,会定期做一些活动。
若安:帮助老年人吗?
小雪:这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很多呢。
若安:奥,为什么想做这个?
小雪:只要在能力范围之内,我觉得有意义的事情都值得去做,就看你认不认为它是有意义的。
女孩儿说的很肯定,若安注意到了在那张开朗俊俏的脸上浮现的认真,还有眼睛里闪过的亮光,若安鼓起勇气说到,
若安:怎么称呼?
小雪打量着若安,笑着说到:叫我小雪就行。
若安微笑回应:若安。
小雪拿了一件外套披在身上,打着哈欠回到:知道了,我要睡一会儿,太困了。
若安:好。
小雪靠着椅背睡去,若安侧着头看着她,这一刻长久未有过的感觉扰乱着胸口,茫茫人海中短暂遇到,便钟情上一份开朗自信和善心,也是他希望能成为的另一个自己,自身没有的,那就去欣赏别人的好,用仰慕之情,敬畏之心,才不负一场相遇,另一种强烈的感觉便是似曾相识,或许见过的不是这个人,而是另外的什么,一时之间想不起缘由,车体一阵晃动,披在身上的衣服掉了下来,若安壮着胆子,蹑手蹑脚的帮她重新盖上了身…带着一种遐想,闻着熟悉的体香,恍惚之中做起恍惚的梦,没有身边人的出现,只有大雨漂泊,一条街道上三个模糊的身影,跳转到一间教室,在一个空着的座位处,传来一个女生偌大的喊声——我恨你!
身体不自觉的抖动,手指碰到了两个空的啤酒罐儿,若安有些心惊的醒来,窗外不见亮色,雨水覆盖了窗子,打着哈欠正要伸懒腰时,他看到了从过道中躲闪着乘客的身体,缓步走来的小雪,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的,自己一点儿没觉察到,正在这样想时,小雪已经坐到了位子上,若安不敢再去正眼看她,也没感觉到对方想要打招呼的意思,于是便用手肘撑着桌子装作休息的样子,这样持续了一会儿,从身边不时传来咳嗽的声音,若安睁开眼睛小心的撇了一下,他注意到半低着头入睡的小雪,双手抱紧了身体,眉头紧皱,脸色蜡黄,嘴唇微张,额头渗出了些许汗珠,虽然春尾时常有些燥热,但在夜晚行驶的火车上还是有些寒冷的,并且小雪身上穿的也是正常节气的衣服,预感到事情的不对,若安便小声的提醒到,
若安:你没事吧?
听到若安的问话,小雪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含糊的回到,
小雪:没事,可能有点儿感冒?
说着又急促的咳嗽了两声,若安攥着手思索着什么,随后说到,
若安:你到里面来坐,会舒服一些。
若安起身让座,小雪睁开了眼睛无力的看着他,说到,
小雪:不用,没事。
若安:换一下吧,里面风小。
在他的坚持下,小雪起身换了座位,头靠着车窗试着再次睡去,看着憔悴的身影,额头不停渗出的汗珠,若安心里有些担心和紧张,思索片刻,他弯下身子从座位底下小心的拉出挎包,拿出水杯后,便离开座位径直向车前走去。
来到取水处,左右转动把手,只有几滴水流出,前后看了看,若安跑到前面一节车厢,和刚刚情况不同,这里只有凉水,他又接着往前跑了四五节车厢,还是没能如愿,返回来的若安没有办法最终敲响了列车员休息的车门,三声过后,车门打开,列车员站在门口眯着眼睛看着他,
列车员:怎么了?
看着身前高大严肃的列车员若安有些心虚,怯懦的问到,
若安:你好同志,请问您这里有热水吗?
听到若安的问话,列车员转头看了看取水处,并用手左右快速的转动着把手,和刚刚一样的语气说到,
列车员:杯子给我吧!
若安努力挤出微扬的脸双手递过杯子,接过杯子后列车员返回了休息室,片刻之间,从敞开的门里伸出一只手,将一杯热水递还到了他的手中。
列车员:给!
若安赶忙道谢,列车员没有搭话,在休息室的门即将关闭的时候,若安往前快速挪动了一步并伸手阻挡了那扇门,同时急切的说到:等等!
列车员转过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若安感觉到了刚刚的无礼,有些慌乱的赶紧解释到,
若安:不好意思同志,我有个朋友得了感冒,正在发烧,请问您这里有没有退烧药?
列车员听完这番说辞还是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转过头不紧不慢的放好暖水瓶后,从桌子上拿起了对讲机,
列车员:谁那里有感冒药,15号车厢有乘客生病了。
这句话重复了两遍,若安屏气凝神的等待着对面的答复,也在心里感激着这位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列车员,很快对讲机里有了回复,10号、9号、7号、6号列车员先后说到都没有药,若安站在门口正不知所措时,最后一个回复的声音让他看到了希望,
5号列车员:王姐那有,不过她在1号车厢,要自己去拿。
列车员:好的好的。王姐、王姐?
5号列车员:王姐对讲机刚刚落我这了,你让他直接去吧。
列车员:好的,好的。
情况了解清楚后列车员转头对若安平静的说到,
列车员:你先去5号车厢把对讲机拿上,然后再去1号车厢找王姐。
若安赶忙点头应到:明白。
就这样,若安从15号车厢一节一节闪转腾挪的快步到5号车厢取到了对讲机,又一刻不停的找到1号车厢的王姐换到了药,然后又继续着刚刚的情形往回走。深沉的夜色下,一个身影在一趟行进列车的昏黄灯窗中来回穿梭,不知道这种行为应该说是一种美,还是一副给人印象深刻的画面。
经过一番折腾,若安喘息的回到了15号车厢,在去往座位前,他深吸了几口气,擦去了汗水,然后不急不慢的来到了小雪的身边,她咳嗽的更厉害了也更虚弱了,脸色又加了鲜红,若安轻声的开口说到,
若安:把药吃了再睡吧。
因为身体临时出现的状况,已经很难入睡,听到声音后,小雪便睁开了眼睛,看着若安递过来的白色颗粒,略显犹疑的坐直了一些身体,
小雪:这是什么?
若安:从列车员那要的感冒药。
小雪:奥。
接着,那双萎靡的眼睛慢慢转向了若安另一只手上,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摇动了一下水杯说到,
若安:我加了一点儿凉水,可以直接喝,只要你不嫌弃我的杯子。
听到这句话小雪蜡黄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微笑,随后接过了杯子和药,安静的吃了下去,这时若安从上衣内侧的兜儿里掏出了母亲给他的一块儿乳白色的手帕递了过去,她没有拒绝,
若安:先留着吧,下车的时候在给我。
小雪有气无力的点头回应了他,做完这些若安像是完成了一件很大的心事,身体和精神完全松懈的依托在了座位上,闭上眼睛很快的睡着了,此时缓和一些的小雪靠着车身看着眼前这个不期而遇的男人,从他脖颈流淌着的汗,从他涨红的额头暴起的青筋,都给她一种莫名的感动,同是天涯沦落人,一件贴心的小事足以温暖彼此,握紧一些手帕,松开紧皱的眉头,安然的睡去。
“洛城车站马上到了,到洛城下车的乘客醒醒了!”
早上八点,随着列车员的一阵喊声,车厢各处传来了哈欠声,接着便是一阵躁动,催促同伴醒来的声音,上下搬挪行李的各种碰撞,拥挤在过道着急上厕所的人,还有孩子的哭闹声,原本安静的车厢彻底被拥挤烦乱所打破,若安迷迷糊糊的醒来,窗外明亮的光线刺到了他的眼睛,刚要举手遮挡时,却发现小雪正靠在自己的肩头,瞬间精神的若安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稍微镇定一些后,从余光中确定,她还在熟睡,此时一阵低沉的笑声传来,若安抬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胖哥正盯着他,不,是他(她)们,
胖哥:我去解个手。
胖哥刚离开,隔壁车厢列车员的提醒声再次传到了耳朵里,准备低下头稍微缓一缓的若安嘴里有意无意小声的嘟囔着“洛城、洛城?”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小雪,若安试着小声叫醒她,只见小雪靠在他的肩膀上没有半点反应,他又试着用手去捅一下她的肩膀,但半道儿又收了回来,正不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小手伸了过来用力的摇晃着小雪的身体,大声的喊到,
小女孩儿:到站了,姐姐快醒醒!
原来是隔壁的那个小姑娘,刚喊完就被老人拽进了怀里,在受到责备后仍然咯咯的笑着,经过这番折腾,小雪已经从靠着若安的身边醒来,也明白发生了什么,摸着额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到,
小雪:对不起,睡着了不知道怎么就—
若安有些不自然的回到:没关系,好些了吗?
小雪:好多了。
若安注意到了小雪脸色的变化,虽然还是有些蜡黄,但那层红已经消去了,简单寒暄后,小雪拿着怀里的单肩包快速挤过排队的人群来到厕所对面的镜子前,清洗一下脸,简单补补妆,此时,有人拍打着厕所的门喊到:里面的人快出来,憋不住了。
只听里面那人回到:急啥,快了!
拍打厕所的人一边骂着一边无奈的往隔壁车厢挤去,刚走不久,经过的列车员又敲了敲门问到:里面有人吗?
在没有得到回应后便顺手锁上了门。
小雪回到座位时车已到站,里面的乘客开始往外走,若安提前帮她把行李箱拿了下来,就这样,二人在有限的时间内匆匆告别,亦如匆匆相见,小雪伸出手对若安说到,
小雪:谢谢,幸好遇到你了。
若安呆迟片刻,伸出手握住小雪三分之一的手掌,看着她明动的目光,假装淡定的说到:不客气,举手之劳。
分离短暂的接触,时而低头时而抬头的小雪说出了最后一句话:那就这样,再见了。
若安:再见!
洛城到了,看着小雪一步一步走向车外,嘴边忽然有几句很急切的话想对她说,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此时从厕所出来的胖哥骂骂咧咧的回到了座位上,看到桌上手提袋里的面包,生气的脸上立马转了晴,一点儿不客气的拿过来撕开吃了起来,
胖哥:大家都是好兄的,俺就不跟你客气了。
若安这时才发现,小雪的手提袋落在了车上,本想追出去送还,但涌进的乘客阻止了他,透过车窗望向外面,一个个身影闪过眼前,眼睛里却什么也没有了,留给他的,只有一句“再见”,只有手边的一抹香。
几乎同时,刚下了台阶的小雪在人丛中忽然停住了脚步,抽出插在兜儿里的手举过半身,呆迟的凝望着那方手帕,片刻之后,她快速转身往回赶去,当奋力的挤过黑压压的人群回到站台时,眼前只有一趟开动的列车,在向远方驶去。
胖哥吃了袋子里的面包也喝了里面的水,但那个浅绿色的手提袋子若安留下了,他前后仔细的翻看着,正面是用红色大字体写着的“公益”二字,正对着的下面是一个两只手握在一起的图标,翻到背面中间用适中的字体写着两句话“紧握彼此的手,做力所能及的事”,两行字下面是更小一些的字体,印着一个座机号码,后面加注着“互帮互助公益社团”,看完之后若安将袋子叠好夹在笔记本里一起塞进了挎包。
上午10点,火车准时到达济城,告别胖哥下了车,站在人群涌动的广场四处巡望,若安看到,远处有座灰房子,青瓦白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