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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谁敢相信他们曾经是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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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流言遍布大街小巷的时候,人们难免会对事情的主人公给予特殊的关注,彼奥什即将离开的消息也马上传开了。
她原本想找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走,再怎么也好歹是安安静静地离开。可是莫忒奥兄弟一心鼓动她多待几天,稳稳人心。行吧,随遇而安吧。彼奥什干脆顺着他们的意思,参与了几位熟悉的人的宴会,到处饯行,还抽空给塔贝兹和赛费写了信。
给塔贝兹送行和道别是很让人欣慰的。一旦接触久了,你就能发现他善良和蔼的灵魂,那种性格最适合从事于心理治疗。当然,彼奥什作为他第一位治愈的病人,热情地拉着他去吃牛排——塔贝兹天天吃炖菜她可看得清清楚楚,要不是人家不乐意,她有的是借口改善他的伙食。
想到其内向的性格和身世,彼奥什悄悄在信里塞上点钱,特别叮嘱他要在自己离开后再打开。两人乐呵呵,笑盈盈地饱餐一顿。全程都是闲谈,不提前途,也没有煽情的道别或者嘱托,只是两个相熟的人之间随随便便的聚会。
轻盈欢快的心情很快在看到给赛费信件的一刻消散了。
彼奥什愁眉苦脸地举起它,有几次真想一把撕碎干脆。别的不说,怎么送到人家手里就是一件麻烦事儿,跟别说解释原由了。
倒数的日期就像心脏停跳前悠长刺耳的心率一样,直到临行前一天,彼奥什终于咬咬牙,狠心往赛费府上走去。她下意识买了一束鲜花,却把它拿出棍子的感觉,虎虎生风的样子引来不少人侧目。
‘烦死了!’
她挤出一个笑脸,把花随手送给身边打扮极其符合她审美的女士。听着惊喜意外的感谢,彼奥什顿感世界和平。
想见赛费不只是精神上不易,上次彼奥什运气好,没有碰到别人,这次却迎头撞上了格雷吉.赛费。关于这位先生,她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敬,即使是听说过他与塔贝兹之间往事,也全当不知道一样来往。
可对方就不一定了,至少在照面的一瞬间,彼奥什确信自己看到了极度的怀疑。不难猜测,这种怀疑是从塔贝兹身上燃起的,恶意就像永不熄灭的烛火,燃烧在两个人,甚至是两群人之间。
当然,她独一无二的外表马上打消格雷吉的怀疑,至少表面上是没有了。他热情地邀请她进门,还叫小儿子出来“见见他的救命恩人”。
‘我得谢谢他没有说罪魁祸首吗?’
彼奥什颇有些无语地站起来,和伏斯奈.赛费一样僵硬地交谈几句,两人默契地选择出门逛逛。
花园是名流标配,就连最为低调的艾弗尔也有一个精致的小花园,这东西在十九世纪不是什么新鲜事物。夏天有大片的树叶,它们褪去春天的青涩,深沉光滑的表面不时反射耀眼的阳光,说不清是是它们让周围变得熠熠生辉,还是太阳的功劳。他们沿着小道,默默地漫步,不清楚该怎么开始谈话。
伏斯奈当然知道她即将离开的消息,短短一个多月好像做梦一样,短暂而荒诞。想想看吧,一个少年差点变成一个罪犯,又在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里成为截然相反的受害者角色,之后还和自己原定的被害或爱人,也就是真正犯罪的那一个有过对峙纠葛。这场梦境是他目前二十年生命中一次小小的酣眠,而她是梦中的主角,一个复杂抽象的活生生的人。
“听说,您要离开了。”他五味杂陈地开了口,“您为什么要走呢?”
“为什么要走?我要是您,我会欢天喜地地庆祝他的离开,就像美国人庆祝英国兵败一样。”
他确实很开心,本能地为自己完全脱离危险而快乐。可相比于生物本能上的快乐,感性上,他并不希望她离开,是频繁的对峙激发他心中的好胜心,希望和对手继续下去?还是希望再听她讲述自己的见闻?明明都是肉做的嘴,为什么她能把平常事讲得出神入化;他们的眼睛结构相同,为什么她就能看到更多风景;还有面团一样的大脑,为什么能装下他难以想象的东西呢……
‘他是个迷,但却是值得探究的迷。’
肯定了这一点,伏斯奈能更加坚定地说:“我不希望您离开。”
“啊?”
彼奥什瞪大眼睛,要不是两人不熟,她一定要抓住他的肩膀好好摇摇,听听他头里有没有水声。
不顾对方的惊讶,伏斯奈试探着提出条件:“也许,在下可以为您掩盖这个……”
‘坏了,这孩子疯了!’
彼奥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自己本来就是怀疑对象,现在人家和自己出来一趟回去人都傻了,这不完了。
她赶紧嘘寒问暖,顺便摸摸两人的额头,嗯,一个温度,至少没有发烧。
“唐先生,我没病。”他有点无语,但是见怪不怪,只是脸颊微红,躲开视线。“我并没有任何精神疾病,身体也恢复的很好,不劳烦您记挂。”
“我不明白,赛费先生。您为什么会?我差点害了您。”
“您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我的意思是,您……知道的很多,为人也很好,性格温和……”
“您确定要把温和一词放在我身上?”彼奥什叹了口气,“您瞧,您完全不了解我,就像我根本不了解您一样。我建议您不要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寄托在我身上,我这个人根本就毫无美德。”
“我明白您想留下我,但这在我看来是小孩子不愿意和朋友分别一样,我感激您能不计前嫌,可我们是要继续生活的。您看,我去巴黎,难道仅仅是为了躲开这些麻烦吗?那里有一片更加高远的天地供我飞翔,多可爱的一片沃土,如果您是我一样身无分文的外来者,您也无法拒绝它的。”
“我可以帮助您呀。”
“哎呀,我的朋友,您原来还这么单纯吗?这种人真是少见。不,您只是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来罢了。请您原谅我的无礼,不才想请教您,您如何绕过家庭,对一个压根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进行帮助?我知道赛费不涉及于报业,唯一能用我的地方就在秘书或者管理,可是他们能放心我吗?再者说了,为什么他们不去雇佣更专业的人,而要雇佣一个半路出家的呢?”
听到“下意识说出这句话”,伏斯奈的心也就跟着一点点沉寂下去了。好像从想象的天空坠回地面,他委屈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肯尝试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有的是试错成本,彼奥什却只有一次机会。
“我的朋友,我们总会分别的,那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呢?”
彼奥什倒是没想到他的态度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从你死我活到依依惜别,她居然没有仔细去探究这变化的由来,又被幽怨的样子打动了,忍不住柔和下声音,耐心地陪在一边。他们沿着小路缓缓向前,没由来地起了一阵大风,树木沙沙作响,云海翻腾。两人莫名其妙地靠近了一些。不得不说,他们多多少少是有共通之处的,心底安然于宁静。只要四野太平无事,他们就是温顺可爱的绵羊。这一点,从他们几乎同时要挽住身边的热源可以看出。还是彼奥什先反应过来,又不是夫人在自己身边,可不敢肆意妄为,赶紧走开几步。
被丢在寒冷中的赛费有点疑惑,但是由于心底悲春伤秋,他不假思索地说:“我会想您的。”
“我也会想您,可您不恨我吗?”
“您恨不恨我?”
“我?呵,”她故作狰狞地说,“我可要恨死您了!”
“那我也恨您……”
‘没救了,真没救了。’彼奥什绝望地捂上脸,看看他柔和的神态,这不该是他的表情!她暗中庆幸自己马上要离开了,又觉得自己相当没素质,欠了人情还想着溜之大吉,人家还帮自己瞒着秘密呢。
‘对了,不能把他惹恼了……’
她拿出信封,极为郑重地交到对方手中。
“这是我给您的留言,您……等等等等!”彼奥什阻止了他拆开信封的动作,“请您等我离开后再拆开吧。我这一去,不晓得到那里落脚,短时间内还不能联系上呢,不才斗胆,假使您能花出一点点的心思想我,就拆开它吧。我整理了几篇寓言和游记,还有散文。您瞧瞧,这么厚一沓,都是我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专门给您留下的。”
提及自己的劳动成果,彼奥什总是很骄傲。
“那您会给我寄信吗?我是说等您安顿下来的时候。”
“额……这个……一定,一定哈哈。”
彼奥什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露易丝他们写说明,万一这期间有事情要联系,把信寄错了岂不碍事。她着急忙慌地想要告别,没有发现赛费惋惜的表情,他感情细腻多疑,马上就看出她急于摆脱的心理。
‘就像那天在地下室一样……’
伏斯奈又抑制不住地生起气来,可马上被自己古怪的心理吓得够呛:‘难道那一幕还要重演不成?!我差点……’现在不只是彼奥什着急离开了,他也一样想尽快摆脱身边人。
等到大门口,他淡淡地说:“唐先生,我很高兴您能来看望我,祝您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一路顺风……再会了,先生!”
……………
“怎么叫他出头?”
莫忒奥们已经为这件事琢磨了半天了。柔软的沙发,美丽的风景,还有淡淡的香味,都没有让两人放松下来。
艾弗尔闻到烟味,就断定哥哥又抽烟了,赶忙去把窗户打开,自己受不了那股味道。不过这也是一个好迹象,凡卡的脑子全靠抽烟运转,肯定是有主意了。他尝试着抛砖引玉:“哥哥,您说,是不是要让他先去和大家认识一下比较好呢?”
“假如他能像马戏团里的怪物一样,那确实是一个好办法。可是这个人与众不同的外表并不能和那些畸形骇人的畜牲相比。”
凡卡狠狠吸了一口烟,敲敲自己的脑袋。
“更何况,比外貌更有价值的是他的大脑,那里面有一处神泉似的,有点石成金的功效。不能一开始就把他当物品展示,那就在他们心里下了定义啦!‘这是个东方人’,‘这是个会写文章的东方人’,‘这是个文采不错的东方人’……他怎么也摆脱不掉‘东方人’的前提。”
“那先写文章发表……”
“那就摆脱不掉‘文化’这个前提,也就是那最大的闪光点。”
“至于文章内容呢?”
“这不归我管,让他自己琢磨去吧,我们不能事无巨细地给他安排明白。您要知道,我只是给他一个机会,假使效果不好……呵!这种几乎于慈善的事我可不干!当然,如果他能带来好处……我先不会亏待您,毕竟这是您推荐的——您要跟着去吗?”
提及巴黎,艾弗尔马上就能联想到那些五光十色的夜晚,尤其讨厌彻夜不停的舞曲,绚丽多彩的服饰和美妙的音乐总是让他头晕眼花。
艾弗尔皱了皱眉毛,静静思考了两秒。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居然会违心地说:“如果您不介意,我确实有意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