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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千帆过尽,桃花依旧 ...

  •   阳春三月,又逢小雨滋润大地,空气清新潮湿,草木生出嫩芽新枝,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白云山的山脚下,竹林葱茏,叶片经雨水冲刷,愈发青翠。山间溪流清澈,有亭立于溪上。
      琴声悠扬,从亭中传来。问何曲?《高山流水》。问者谁?二皇子宣王——霍钦屹。
      “殿下,”莫砚上前禀告,“婚期订了,廿二。”
      “哦,”霍钦屹啄了口热茶,“是个好日子。”
      “你小儿都要成了亲,逝者如斯夫!”身后传来周宽识的长长叹息,“为师罢官,如今没有贵重礼物贺你,只你做事,唯能指点一二。”
      “师傅客气,只您身安体健,便是学生最难得的礼物。”霍钦屹回首作辑。
      “嗬——”周宽识欣慰。
      太尉府的嫡女要和皇子宣王成亲了!郎才女貌,喜结良缘,在世人眼里何止美事一载,可其中暗流涌动,只有主角明白。
      与此同时,太尉府。
      孟妧端坐在厅下,明眸皓齿,杏脸桃腮。
      “女儿愿意。”孟妧只说。
      孟衡:“小妹……”
      孟永颂:”女儿……”
      白静茹看到这对父子来气:“婚期已定,再无余地,你们一幅难舍难分的模样,徒添忧愁,早有本事,别收聘礼!
      “……”
      孟妧看他们吃瘪的样子,觉得好笑:“二殿下天潢贵胄,仪表堂堂,妧儿是真的愿意。”她说罢,还故作娇羞底下头。
      廿二。
      事情已无周转的余地,孟妧坦然面对现实。
      风和日丽,天高云淡。
      唢呐嘹亮,锣鼓喧天。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而来,十里红妆,八抬大轿,马车队伍井然有序,人群涌动。
      最前方霍钦屹一袭红袍加身,头戴红锦玉冠,卓尔英姿,丰神俊朗,身下马匹毛色油亮,健硕高壮,头戴红花。
      久违的热闹。
      后院里,孟妧梳妆,三姑六婆围着。
      白氏叹气,“好女儿,娘知道,你自小有主意,你万般谨慎。”
      “女儿知道了。”
      ——
      “新娘子出门喽——”
      孟妧凤冠霞帔,团扇遮面。
      拜堂,敬茶,入轿。
      直至宣王府,孟妧被婢女牵着,她余光里,每个人,个个笑着,看见身旁似火亮眼的身影,她极力忽视,却免不了内心波澜——自己居然结亲了。
      一阵繁复礼节后,入洞房。
      “花开并蒂,桑结连理。鼓乐鸣齐,红烛映喜……”喜婆念词。
      霍钦屹缓缓拿下团扇,一张小脸出现——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众人散去,霍钦屹叫人来:“罗嬷嬷。“
      “老奴在。“
      “你若有需,只管吩咐。”霍钦屹说,对明妧。
      “嗯。“明妧始终垂眸。
      霍钦屹去往前厅。
      “嬷嬷不必劳驾,请叫我娘家女使来即可。”孟妧自以为善解人意,却不想人不领情——
      “夫人这是看不上老奴做事了,殿下吩咐,您有需求,招呼奴婢就行。”罗嬷嬷牙尖嘴利。
      “哦,”孟妧没想到,缓缓开口:“那本王妃这儿有一需求,不知嬷嬷可否代劳?”
      孟妧突然摆起谱,一双明眸盯着罗嬷嬷。
      “您请吩咐。”
      “请叫本妃娘家女使来。”
      “是。“罗嬷嬷哈腰,低头翻了个白眼。
      ——
      “姑娘,”小满端了碗鸡汤面进来,道:“还有些糕,您垫垫肚子。”
      “饿死了,结个亲这么累。”孟妧净了面,换了寝衣,此时坐起来,拿起筷子。
      “姑娘注意点,这不比府里了。”齐嬷嬷苦口婆心。
      “姑娘累一天了,再说这不就我们几个么。”小谷也开口。
      “这入府还没过夜,连一个奴婢,都倚老卖老……”齐嬷嬷提起。
      “这是皇后送来的管家嬷嬷,殿下常年在外,这宣王府就都归她管了。”小谷打听到的。
      “皇后?怪不得那么嚣张。”小满不平道。
      孟妧喝完最后一口汤,叹了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皇家的利害关系,不是我们能深究的。”
      主仆在惆怅未来,此时门外响起脚步声。
      “殿下。”
      小满她们撤下,只留夫妇在房。
      孟妧坐在床前,霍钦屹向她走来,进了酒,步伐有些不稳。
      孟妧起身服侍,他倚在床边。
      “罗嬷嬷,”霍钦屹开口:“用得怎么样?”
      “罗嬷嬷是王府长辈,身份尊贵,不是我小小王妃能使唤的。”孟妧面色如常,淡淡开口。
      “呵,”霍钦屹觉得有意思:“她是皇后的人,来监视我的。”
      孟妧没想到他说得直白,一时哑住
      “夫人不必挂怀,要是不满意,轰出府外。”霍钦屹大手一挥,说得轻松。
      孟妧看他眼底清澈,好像是认真的,缓缓开口:“殿下是要借刀杀人。”
      “都说太尉养了个女儿,秀外慧中,冰雪聪明,果真如此。”霍钦屹笑道。
      孟妧无话可说。
      “太子是嫡子,老三老四是贤妃所出,单纯天真对太子继承大业不构成威胁,我本对皇帝之位无兴趣,可我查到,我母妃的死,和皇后有关系,所以我也要争一争了。”
      这是?这真是醉了!孟妧现在狠自己长了两个耳朵,这是她能知道的吗?
      孟妧低着头,跪坐在榻上,呼吸都放轻了。
      “哼,王妃不必担忧,本王定护你周全。”霍钦屹起身,抱起孟妧,放在床上。
      孟妧心里打鼓一样:“所以你娶了我,可你怎么能娶我?”
      “孟家有女,开朗贤淑,聘婷秀雅,本王倾慕已久,老天成全。”霍钦屹嗓音低沉。
      红烛摇曳,帷幔轻晃,洞房之夜。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皇子夺嫡,这趟浑水,孟家不得不蹚。
      翌日,阳光明媚,春风和煦。
      正值桃花花期,王府里开得正盛。
      今日要进宫谢恩,孟妧盛装打扮一番——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略施粉黛——娇娇倾国色。
      霍钦屹在外等候多时,看见孟妧出来,将手里捻的一朵桃花,别在她的耳后:“夫人花容月貌,为夫自觉形秽。”
      孟妧好笑:“殿下铮铮男儿,就是与女子比相貌的吗?”
      二人对视,他人看来——含情脉脉,可无情无绪才是真实。
      到了皇宫,帝后并坐高台,四位皇子,全聚于此。
      “二弟平常清心寡欲,如今成亲……”太子表面恭维:“倒是会挑媳妇。”
      “大哥言道是,二哥眼光从来不差。”三皇子开口,满是对霍钦屹的崇拜。
      四皇子还是黄口小儿。
      “想来老二媳妇锦衣玉食,”皇后开口:“送礼不乏贵重,我这儿有一支银簪,镶了一颗西域来的红宝石,倒是新奇。”
      侍女双手奉上,孟妧看见,眼波流转,面上不显:“谢过母后。”
      霍钦屹瞥了她一眼。
      “你们夫妇今后冷暖有相知,定要天长地久,相濡以沫,伉俪情深。”皇帝沉沉地说。
      “是,父皇。”二人一同开口。
      孟妧耳后桃花,早已掉落,或在马车,或在宫道,无人在意。
      孟妧开始当家主母的日子——执掌中馈。
      罗嬷嬷将各院钥匙,账单,地契系数奉上,可——
      “夫人想来是在万般宠爱下成长的,这管家的事劳人,夫人金枝玉叶,身娇体贵……”
      孟妧嘴角微微勾起,将手中茶碗磕在木桌上。
      小满会意:“夫人有人疼是不错,可家中长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家教严厉,琴棋书画,管家算账,夫人自幼受教,当然有这个能力。”
      孟妧接着说:“家中管教严厉,如今,嬷嬷可别惯坏我。”
      罗嬷嬷哽住,又说:“老奴耿直坦率,夫人大人有量。”
      ——
      “这也是皇后的人?嚣张跋扈,心机都写在脸上了。”小满吐槽道。
      孟妧翻着账本,端起茶喝一口:“有个强硬的后台,在府里两年,论管家,我自然比不上她。”
      “小姐说什么呢?”小满急了:“您是大名鼎鼎的太尉嫡女,她一个奴婢,还能骑到小姐头上啊。”
      “这丫头,还叫小姐。”齐嬷嬷从外面进来,拿着一请柬,说:“定北侯府差人送来的”
      “哦,”孟妧惊觉:“她家孙儿满月了吧。”
      日头正盛,霍钦屹下朝回来了。
      摆饭。
      霍钦屹褪去官服,孟妧当即跟他提起——
      “老侯爷抱上了孙子,定是欢喜的。”
      “嗯,”霍钦屹夹了菜,淡淡应道:“你备些礼当,不必太过贵重。”
      “嗯。”
      两日后,定北侯府。
      老侯爷独子——张怀锦,二十有四与李氏成婚,成婚一年,育一子。
      “哎呦,白胖小子,将来必定是个有福的。”不知谁说。
      一群太太围着说漂亮话,孟妧凑个热闹也夸了两句,哪知话头引到她头上——“王妃成亲也一月有余了,喜酒喝了,不知哪日能凑上满月席啊。”
      孟妧抿着嘴笑,一脸娇羞状。
      “哈哈哈哈,那要看看韩二夫人是备了什么礼物啊。”李氏解围。
      孟妧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少爷回来了。”丫鬟来报。
      然后张怀锦走进来,一身浅蓝云纹锦袍,眉眼含笑,温文尔雅。
      孟妧只低着头,看襁褓婴儿,睡得香甜,却想起——那年及笄之礼,他也是一身蓝衣,玉树临风。
      张怀锦打过招呼:“见过王妃。”
      孟妧含笑点头,面色平静。
      李氏身体虚弱,恰好开席。
      孟妧身份,此场最尊,坐在主位。
      张家有一小女——张怀嫒,与孟妧同岁,正在议亲,从小把孟妧当对头,处处要占上风。
      “王妃如今身份尊贵,寒门小菜,您别嫌弃。”张怀嫒心高气傲,哪里像寒门弟子。
      孟妧豪不嫌弃:“不会。”
      张怀嫒一拳打在棉花上,想要再开口,止于母亲遏制的眼神。
      “王妃不要介意,小嫒被惯坏了,”老侯夫人讪笑道:“这孩子正议亲,您给掌掌眼。”
      “我那要她掌眼,她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张怀嫒小声说。
      孟妧却听见了,放下筷子,小满递上手帕。
      老侯夫人用胳膊肘戳了女儿。
      “娘,你干嘛呀,本来就是,她还想当我嫂子呢。”张怀嫒吼道。
      霎时,宴席静下来。
      “小姐莫要逞口舌之快,说些莫须有的话。”孟妧黑脸。
      张怀锦领着霍钦屹走进来。
      “快些给王妃赔罪。”
      张怀嫒拧着眉头,闭着嘴不说话。
      张怀锦这时开口:“小妹一时失礼,在下替她道歉,王妃大人有量,不要放在心上。”
      孟妧冷笑一声,论整个侯府,谁最宠这位张怀嫒?张怀锦——他幼时贪玩,不慎使幼妹跌落水中,险些丧命,此后,便是尽力满足其一切需求,袒护其一切错误。
      “哎?”霍钦屹出现,站在孟妧身旁,一手拉住她的小臂。
      “王爷万福金安。”众人起身。
      “张大人,此言差矣,令妹其咎,既犯其错,必担其责,怎能他人代之,大人此时护短,未必能护其一生平安,溺爱误其一生。”霍钦屹大掌摩挲孟妧的小臂,含有安抚之意。
      孟妧看他英俊脸庞,心中不爽驱散。
      “殿下言之有理,微臣狭隘。”张怀锦抱拳哈腰,眼神示意张怀嫒。
      “对不起,王妃。”她扭捏开口。
      “无妨。”
      霍钦屹致歉——打扰大家雅兴,然后带着孟妧离开。
      王府马车缓缓驱使,天空只留一抹残阳。
      “你怎么来了?”孟妧问。
      “为夫,思妻心切。”霍钦屹扶额,答。
      马车颠簸,孟妧不小心碰上霍钦屹胸膛。
      他眸光闪闪,握住孟妧的手,孟妧脸上划过一丝不自在。
      “罗嬷嬷当家,捞了不少好处。”她主动开口,想打破这尴尬局面。
      “你看着办。”
      “你这甩手掌柜当得真潇洒。”
      “嗬——本王放权与你,你不乐意。”
      孟妧看着他,正色道:“有人总是赠与自以为珍贵的东西,却不想对方想不想要,上好的梨花木拐杖再值钱,双腿健全的人也用不着。”
      “再说,你这得罪人的事,就要我来办。”
      霍钦屹抚上她的鬓角,将她碎发别在耳后:“夫人大胆去做,为夫替你善后。”
      孟妧怔了一瞬。
      第二日,定北侯府,送礼来——表示歉意,是质地上好的红宝石。
      ——
      “罗嬷嬷,”孟妧说做就做,挑了个好日子——儆猴杀鸡。
      “我进府多日,你也是府中老人,主持大小事务,可上了年纪,大抵是心有余力不足了。”孟妧吹着热茶,轻啄一口。
      小满拿出一件衣服,上好的料子,可这做工……
      “这原是夫人进宫要给圣上贺寿的,原是信任罗嬷嬷,所以交给嬷嬷办。”小满趾高气昂地说。
      罗嬷嬷拿起衣服好一阵查看,最终:“老奴知错。”
      “嬷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犯了错误,就要承担责任,今日我要袒护你,今后我何以服众。”孟妧淡淡开口:“罚你,你可有怨言?”
      “不敢。”罗嬷嬷心里暗骂,面上不显。
      “那好,你便跪在这里,直至晚饭。”
      “夫人,你……”罗嬷嬷大为震惊,她可是皇后指派来的,真把她当奴婢使唤吗!
      小满拿来两个软垫,说:“夫人体恤,嬷嬷不要伤了膝盖。”
      “你们……”罗嬷嬷咬牙。
      孟妧张张嘴,表示自己乏了,小满扶着她回房。
      ——至夜。
      “你一定要告诉娘娘,那个孟家来的太过狂妄,我可是对娘娘忠心耿耿啊!她如此对我,那是连娘娘都不放在眼里,请娘娘一定要为我做主啊!”罗嬷嬷穿着黑色斗篷,向来人哭诉。
      那人没想到是如此芝麻绿豆小的事儿,面露不耐:“知道了!最近没有事别再找我,牵扯到娘娘,要不然你吃不了兜着走。”然后转身要走。
      “谁在那!”王府侍卫举着火把,喊道。
      ——
      “这么长时间了,狐狸尾巴才露出来,”孟妧散着黑发,往上擦油:“你堂堂大齐的王爷,居然拿捏不了一个妇人。”显然她疑惑很久。
      烛光照耀,霍钦屹放下毛笔,朝她走来,双手搭在肩上,微微俯身,从铜镜里看她:“夫人冰雪聪敏,想的办法比为夫妥帖。”
      “殿下,人已拿下。”莫砚来报。
      “为夫替你善后了。”霍钦屹笑。
      霍钦屹出手狠绝,绝不拖泥带水,将罗嬷嬷以往罪状,统统揭晓,今夜又将王府财物,私授他人,罪加一等,念王府老人,从轻发落——送至山寺,为大齐祈福。
      “今个儿可都看好了,王府里谁做主,谁是你们的主子。”
      ——
      还没等到皇后发作,皇帝寿宴前夕,宫里传来一个消息,打得霍钦屹措手不及——皇帝晕倒了,并有性命之忧。
      “殿下,太子的人围了宫。”莫砚急匆匆赶来,在门外禀。
      “你……”孟妧忧心地看他。
      “无妨,你安心睡,莫砚留下。”霍钦屹利落穿衣,柔和地看了她一眼:“明天天晴,陪你回家。”说罢他推门就走。
      说是如此,可孟妧哪里睡得着,急匆匆地回了娘家,得知父亲和哥哥也被传诏进宫。
      一石激起千层浪,莫砚查得,此时,凡是三品以上官员皆在宫中。
      白氏有条不紊地安排下人,到底是一国太尉,家门森严,府里还有个规矩。
      孟妧细细思索——太子已是太子,皇帝亲封,正当的皇位继承人,哪怕挟制其他皇子,也不该走到威胁亲爹的地步,罗嬷嬷,太子,皇后,皇帝……
      孟妧猛地想起霍钦屹的生母——德妃,霍钦屹说,德妃的死与皇后有关,那就是皇帝也知道了。
      孟妧思绪有些乱,太子的人围了宫,可霍钦屹不该不提早知道……难道,有内鬼——
      “莫砚!”孟妧站起来。
      显然莫砚也想到了,他腰间佩剑,一身玄衣,双瞳尽是凌厉之色:“属下去调死士。”
      小满和小谷立在一旁,无可奈何。
      孟妧双手颤抖,此时一双温暖的大手覆上她的,抬头一看,是母亲。
      “别担心,他们都是朝廷里摸爬滚打的好手。”白氏目光坚定,语气温和。
      孟妧内心微微平和。
      ——
      彼时,皇宫内。
      皇帝躺在龙塌上,神智昏迷,皇后用帕子擦拭丈夫脸上的汗珠,看似贤惠温婉,眼里却是说不尽的杀机和得意。
      霍钦屹不得进前,只听见太医说:“皇上素日身安体健,此病蹊跷。”
      “怎么说?”太子装作忧思之象。
      “这病来得急,像是中了某种巫蛊之术。”太医说。
      “狗屁!”霍钦屹看着他们做戏,大骂一声。
      其余朝臣平日老谋深算,一句话斟酌三思,此时情况棘手,更是不会轻易开口。
      “二哥……”三皇子不可置信,二哥在自己心里的形象,一贯成熟稳重,温和有礼……
      “二弟忧心父皇,一时失态,本宫理解。”太子漠然开口。
      霍钦屹知道不是硬碰硬的时候,他道一声罪,宽袖掩盖住的拳头,青筋速起。
      “只怕这邪物,还藏匿与宫中。”太医还说。
      太子的算盘,霍钦屹心下了然,可是自己不能轻易出宫。
      ——
      如今情况复杂,孟妧久留太尉府,怕留下口舌,刚回到王府,一个穿着蓑衣青袍的老人拜访。
      山中有雨,周宽识步履艰难,此时微微狼狈,连道:“有失礼乎!”
      莫砚召集一批黑甲士,就要进宫。
      周宽识拦下:“你跟随王爷多年,却没有学到他的一个优点,宫门森严,你如何得进,再者,你擅闯宫门,不是再给王爷添堵么!”他摸摸下颔苍白胡须,道:“处事不惊,遇事不乱,戒急用忍!”
      孟妧一看来人就知不寻常,得知是霍钦屹老师,连忙问:“先哲,可知如何?”
      “若没有钦屹,老夫早就黄土埋骨。”周宽识声音沙哑。
      然后孟妧听到一则皇家密钥——
      当年德妃宠贯后宫,她的母族——李氏,镇守边关,父兄骁勇善战,护一方百姓平安,一时功高盖主,皇帝忌惮,对德妃也颇为冷淡,朝堂之上更是对李家有打压之势,皇后一脉——秦氏,秦尚书上奏弹劾,说李氏父子嚣张跋扈,私下欺压百姓,明里暗里提醒皇帝,李氏与外族有染,彼时边关战事平息——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李氏为保门楣,困于边疆,朝廷日日监管,李氏一朝失势,德妃的处境也不大好——
      皇帝的刻意冷淡,嫔妃的落井下石,德妃又思念家人,忧思过重,身子一天一天败下去了,本想就此淡然一生,她却有孕,生下霍钦屹,挖空她的精力,她的生命大抵是到此了,不能陪伴儿子一生,在这深宫,她总要铺一条路——她喝药加重自己的病情,并且留线索引到皇后那儿,博取皇帝的同情,希望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对霍钦屹多加关爱,好让他健康成长……
      但事实,皇后并不无辜,德妃身体日益虚弱,每日的补药,皇后做了手脚。
      皇帝,位高权重,保护一个人难不倒他,他以为自己做得妥当,可有一天——他去瞧德妃,出乎意料得是,德妃不同往日清冷,穿了桃红色锦袍,暗绣桃枝,胭脂覆面,发髻高挽,坐在他送的古筝前,弹了一曲,就像最初那样,最初她刚入宫那样,一曲未尽,面前的人口吐鲜血,意识混沌,窗外大雪纷飞,她好像看见爹爹,娘亲,大哥,她心中酸涩不已,声音细如蚊,但皇帝听见了——“女儿不孝,来世还做一家人。”
      皇帝是心痛?愧疚?后悔?都有,还有害怕。
      出生皇家,万般无奈,他大概是喜欢德妃的,但不能对她太好,必要还要有苛责意味,而德妃总是笑语嫣然,知道他是在保护她,皇帝也知道她知道,而那时他也知道,德妃是对自己失望的,埋怨的……
      皇帝并不能表现太多,而常侍公公——李成全知道,皇帝病了一夜……
      ——
      孟妧听罢沉吟,又想不通今夜……
      周宽识接着说:“三年前,我主持撰史,写了德妃及李氏的心酸,皇帝大怒,霍钦屹出面救我一命,将我安置在白云山。”他看看窗外,漫天星辰璀璨,道:“那孩子是个心软的,他不忍与兄弟反目,可现在,由不得他了。”
      孟妧明白了,周宽识早就知道,今天皇帝会找皇后对峙,而太子野心昭然,两方角逐,皇帝大概说了要废后的话……
      “那我要做什么?”孟妧问。
      “太子会代理朝政,怕是想方设法要颠覆朝廷,打压一些二皇子党派,而殿下 与其被撵,不如自己出走 。”周宽识说。眼里全是决然:“太尉嫡女,身手了得,你只管骑马,接钦屹出宫。”
      孟妧知道他对自己是作何打算——视死如归。
      天麻麻亮了,却是个阴雨天。
      莫砚被周宽识扣住,孟妧黑色劲装上阵,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在小满和小谷担忧的目光下,往皇城去了。
      街道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厚重的城门打开,霍钦屹走出来,满脸憔悴,看见她——黑发全都束起,面颊白净,不加粉饰,一身黑色锦衣,领口袖口露出红色里衣,说不尽的利落洒脱,只是那双眼眸,带着小心翼翼,他心中微动,露出笑意。
      她朝他,伸出手:“回家吧。”
      霍钦屹翻身上马,握住孟妧的腰肢:“妧妧本该享福的。”
      孟妧心中替他酸涩:“我就在享啊。”
      霍钦屹轻笑:“我向太子请命,远走钱塘,任知州。”
      “嗯,我娘那边,我去信。”孟妧应。
      “我们和离吧。”霍钦屹还是说。
      “你大费周章娶我入门,利用我激将太子就罢了,如今利用完了,你远走高飞!”孟妧突然生气,握紧缰绳,马儿停下,说:“剩下的流言蜚语,叫我一个人承受吗!你将我父兄牵扯进来,只是和离,就能不让太子猜忌吗!”
      “我……”霍钦屹第一次见孟妧这样。
      “那你走吧,”孟妧说:“我这就回娘家。”
      霍钦屹倒是舍不得,从后搂紧她,不顾她挣扎,连忙说不。
      “好好,我错了,我想得不周到。”霍钦屹握上缰绳,二人回府。
      李氏在塞北,霍钦屹要下江南,相隔遥远,朝廷中霍钦屹势力盘根错杂,反而不好,太子因此答应了,而此时皇帝行将就木。
      ——
      一整天,孟妧没有闲下来,大大小小的箱子填满马车。
      “夫人,这么厚的棉衣也要带着么。”小满问。
      孟妧顿了下:“带上。”
      霍钦屹一走,太子不免盯上太尉府,白永颂连忙告假,说是旧疾突犯,只交出将印,从此大门紧闭,归朝待定。
      太子知道后,说:“倒是聪明。”
      明明还有两日可以准备,霍钦屹却提前出发。
      星辰漫天,皓月高挂。
      “明天定是个晴天。”小满说。
      只是这走的方向,不是向南,而是向北。
      “你不问我吗?”马车里,霍钦屹说。
      “莫砚呢?”孟妧看着他,双瞳犹如古井无波。
      霍钦屹抚上她的脸庞:“他去钱塘,我们去定城。”李氏一族在定城。
      “那朝廷的眼线呢?”
      “一伙人。”
      “哦。”
      “那皇上呢?”
      “父皇他……”霍钦屹手撑着下巴,略微迟疑,然后笃定:“不会有事。”
      马车里光线昏暗,孟妧看不清他神色,但也只他心中寞落——堂堂皇子,现在狼狈出城……
      她不知作何安慰,只是握住他的手背,温和干燥,霍钦屹似有察觉,手心朝上,摩挲她的手指。
      定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气候干燥,春秋短暂,北枕沙漠,有塞上明珠的美称。
      孟妧一行人,路上辗转多日,出发还是夏日,如今到达已是中秋。
      孟妧不知霍钦屹如何做安排,如果要去李家,那要如何相处?
      明面上来讲,霍钦屹是没机会见外祖家的。
      “洪启二十三年,我带兵出征,来见过外祖父。”霍钦屹说。
      马车已经进城,人声鼎沸,孟妧掀起帘子去看,一番热闹景象。
      车轱辘驶过,当孟妧看到“李府”的牌匾,已是晌午。
      “爷,还等奴才通报一声。”门卫看见霍钦屹,留下一句,就跑进去。
      李府门前人来人往,个个面上挂着淳朴的笑容,一看就知日子过得幸福美满。
      “公子,来寻亲的?”一位小哥来问:“小人前面开了铺子,专卖这西北特产,公子既是李家人,平日来,小人免费。”说罢,还嘿嘿笑了。
      “早闻这定城民风热情开放,果真如此。”霍钦屹拱手。
      “客气客气。”
      孟妧也被这突入的善意感染,露出笑容。
      “屹儿……”声音惊喜。
      霍钦屹看去,是他外祖母,沈氏。
      “祖母。”他彬彬有礼。
      “你……”沈氏拥住他的双臂,很是激动。
      “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李海潮斥道,他面容严肃,气势威严,双手背后,道:“进去吧。”瞥了一眼孟妧。
      孟妧有些无措,霍钦屹揽住她的肩膀。
      府里,白墙褐瓦,花儿大都凋落,只有松柏暗着的绿,装饰了单调的院子。
      李海潮膝下养有一女一子,李明婷和李瑾,他有一个姐姐,巾帼英雄——李淑华,她与丈夫为国捐躯,留下一个女儿,名妍儿。
      “表哥!”妍儿惊喜地喊。
      霍钦屹对她笑笑。
      孟妧跟着霍钦屹一一行礼。
      霍钦屹早早来过信,说是闲暇来看祖父,可京城大乱,太子掌权,李瑾怎会不知他此行目的。
      “你如何打算?”李瑾肩宽体阔,眉眼深邃,上来就是一问。
      气氛突然严肃起来,孟妧去看霍钦屹。
      “屹儿舟车劳顿,刚回家,歇息歇息再说吧。”李瑾的妻子,柳氏搡了一下丈夫,道:“侄媳妇累了吧?舅母把西厢间收拾出来,你们住那儿。”
      李瑾瞪了一眼她,似是不满,柳氏也装没看见。
      “玉黛,玉灿,帮忙收拾下去。”柳氏吩咐丫鬟。
      孟妧垂首坐在霍钦屹身旁,向小满和小谷道:“你们也去吧。”
      “妍儿,你今日大字写了几个?”李瑾问。
      “我……”妍儿支支吾吾。
      “小姐,你纸砚还没收齐。”翠儿提醒。
      “哦,对,我去收拾收拾了。”
      厅堂里,只留下李海潮夫妇,李瑾和霍钦屹夫妇。
      “说罢。”李瑾沉沉开口。
      “舅舅想听什么?”霍钦屹装傻。
      李海潮执杯,双目盯着杯口,看得出来,他年轻时必定意气风发,可苍暮之年,却犹如困顿之兽,他道:“李家如今,强弩之末,禁不起波折了。”
      霍钦屹没再说话。
      回西厢的路上。
      “我害怕父皇……”霍钦屹说。
      孟妧牵住他的手。
      “殿下!”不知谁喊了一声:“呜呜呜呜,您可终于来了。”
      松仑顶着哭哭啼啼的一张脸,拜见霍钦屹。
      “你三岁孩童?”
      松仑把眼泪憋回去,看见孟妧又是一惊。
      “王……王妃?您真好看。”
      孟妧笑。
      然后霍钦屹一脸不爽,道:“何事?”
      松仑立马严肃,道:“京城来信了。”
      西厢院,南北四间房,院中间载着一棵桃花树,花期已过,枝叶凋零。
      霍钦屹站立桌旁,哑然失色,木桌上,赫然躺着一张信纸。
      “周大人,高风劲节,成仁取义,尔等佩服。”郑将军道,他身材魁梧,正容亢色。
      太子打着“有人利用巫蛊之术加害圣上”的幌子,彻查皇宫,牵扯出了,白云山寺,主持迫于威胁,指认朝中大臣,太子借机发落,其中不少无辜受冤的,周宽识挺身而出,包揽一切罪名。
      周宽识听诏入狱,秋后问斩。
      “罪臣周宽识,心怀鬼胎,犯下滔天大祸,无颜面见圣人,长发遮面,上吊自尽于牢狱……”
      ——
      半夜,孟妧起身不见枕边人。
      北屋里,霍钦屹只着单薄的白色里衣,长发披散,不见烛光,他用力地拨动琴弦,早已不见曲调,甚至断了弦。
      “入秋了,夜里凉”孟妧替他披上毳衣。
      “他伴我八载,给我上的第一课——君子以数制度,议德行。”霍钦屹心中愧疚,道:“是我连累了他。”
      “周大人,碧血丹心,见他的第一面我就在想,这样的人物会有怎样的结局,如今悲壮的结局,当然配不上他一生廉洁。”孟妧的手放在他的肩膀,轻轻道:“但夫哀莫大于心死,周大人高风亮节,晚辈铭记。”
      霍钦屹吐出一口气……
      来定城的日子,闲散平淡,孟妧和柳氏越来越熟捻,霍钦屹从不参与李瑾政务,偶尔上郑将军府里,孟妧也结交了郑夫人,许苓怡。
      郑府,阳光灿烂。
      孟妧与许苓怡并肩走在院子里。
      “这天是越来越冷了,”许苓怡仿佛还是娇俏少女,对什么也新奇,对什么都不厌,指着一株梅花说:“我还在闺中,爹爹就教导我,如梅一般坚强……”
      孟妧静静听着,刚要开口,却吃了嘴沙子。
      “夫人,王妃,起风了,回屋吧。”
      说时迟那时快,一行人连忙返回,风却裹挟黄沙刮过。
      二人狼狈地相视一笑。
      “这也是你们的特产吗。”孟妧笑怪。
      “一年总有几次的。”许苓怡替她拍拍衣服,吩咐:“去热水来。”
      风越来越大,外面黄沙漫天,连带着院子里一棵树都折了。
      许苓怡突然心中不安:“可这么大的,却也少见。”
      孟妧听着屋外狂风怒吼,心中有不好预感,天气恶劣,人也不好走动,只能待在屋里。
      霍钦屹和郑将军待在军营里,担心孟妧。
      “你媳妇又不是泥人,再说苓怡在旁,这样的天,她知道怎么对付。”郑将军早见怪不怪。
      ——
      外面还是昏黄一片。
      “啧,”郑将军也坐不住了,道:“还不停。”
      “去去,让人守着东门那面,别叫人伤了,”他吩咐道:“凌空!多派人回府。”
      再一转头,霍钦屹不见了。
      大风过后,天蓝得纯粹。
      傍晚,郑府。
      霍钦屹赶来,看见孟妧和许苓怡坐在亭子里吃茶,一时哽塞。
      “我见大风袭来,担心你害不害怕,就往回赶,风停了你也不差人来问一声,我怎样!”霍钦屹莫名窝火,大袖一挥走了,留下孟妧一人凌乱。
      许苓怡胳膊肘戳戳孟妧,孟妧连忙赶上。
      “再来啊——”许苓怡还说。
      一场黄沙,连带东门和镇观西都受了影响,房屋倒塌,部分百姓流离失所。
      郑将军连夜带人修缮,搭棚——暂时将流民安置,又开仓赈济。
      入夜,孟妧留心等待着,烛火摇曳,不见霍钦屹归来。
      第二日,李府也开设粥铺,孟妧从柳氏那儿得知,匈奴趁机来犯,霍钦屹和李瑾带兵出征。
      “什么?”孟妧身形一晃。
      柳氏看她震惊模样,心想是不是自己说得过于严重,又解释道:“匈奴嘛,就喜欢这个时节叨扰叨扰,马上冬天他们就消停了,这战事不吃紧的。”
      孟妧平静下来,对她点点头,心里想得却是另一桩事。
      如今朝廷风起云涌,金玉其外,堂堂太子同外朝苟合,匈奴觊觎大齐地大物博已久,这次来犯或许是一贯作风,可……她摇摇头,此局怎么破?爹爹他们还尚在京城。
      灾情稍有缓和,太阳西坠,塞北沙漠无尽风光,霍钦屹策马鞭笞,眉心紧皱,眼前景不及心上人。
      是夜,层层云雾让人看不清天上月。
      李海潮阴沉着脸高坐上堂,柳氏捏这帕子焦急踱步……
      惶惶不安笼罩着整个府邸,山雨欲来。
      孟妧望着窗外月色,心下了然霍钦屹此步路——自立为王。可他把孟家归为哪里呢?而爹娘的意愿又是哪样?
      此时,孟家祠堂。
      孟永颂收到来自昔日好友的密信,寥寥几字——太子承位,顺理成章,龙章宠锡。
      他看着世世代代,征战沙场的孟家郎的牌位,手心攥着纸条,又盯着烛火出神,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一般,放任纸条被火焰吞噬。
      太子继承皇位,的确天经地义,可他为人奸邪狡诈,有悖善理,不堪皇位之重。
      霍钦屹远在边疆,平定匈奴,一路北上,如今朝廷人人自危,俨然如朽木,不堪一击。
      而孟妧随李家跟在军队征服的道路上,她珍视路过的一草一木,幸好没有满目苍夷,颠沛流离。
      路途上休整,孟妧坐在溪边,捧起一股清水,她注意到水面如镜,却泛起一圈圈涟漪,突然银光乍现,一把匕首直朝她双目而来,她立马伸出小臂去挡,紧握来人手腕,肘击胸腔,武器掉地,回头看见李海潮横眉立眼,她还不解。
      李海潮就上拳脚功夫,孟妧没有蛮劲,却有技巧,招招来势汹汹,抵挡滴水不漏,终于李海潮露出满意的笑脸。
      然后,孟妧劲装骏马,带领一小分队前进。
      “巾帼何须先让须眉,大齐也需要你,孟妧,而不是瑞王王妃。”
      霍钦屹黎明破晓之际兵临淮水,以南为京,方圆百里无丁点丘峦起伏,黑压压数十万士兵对峙僵持,刀光剑影,银光黑甲。
      “王烁,你赤胆忠心,竭诚尽节,保护国家一把好手,如今却成为奸妄小贼的一条狗,现在难道还要搭上数万毅勇无辜的将士生命么?”霍钦屹喊。
      王烁眼波没有一点起伏,面色像冬日大雪下的枯树,了无生机。他听不懂李海潮的话,当然也不会认可,他不是具备那样热血情感的活人,更像是巩固权力背景下的工具,从小被训练忠诚,却不是对“义”,而是对“虎符”,持符者,天命也……王烁坚信自己的道。
      李瑾看着他木楞楞的脸,来气道:“跟个木头费什么口舌,赶紧打的他屁滚尿流上西天。”
      “上!杀!”
      霍钦屹驱马率先冲刺,手持宝剑直奔向前。王烁策马转长矛与他周旋,霍钦屹劈刀斩去,王烁向后倾倒,长矛横档在胸前保他一命,他双臂用力向上,翻身下马,抽出身耍一回枪,找回状态,猛地刺向霍钦屹,霍钦屹挥刀抵对,沙砾在脚底摩擦,尘土飞扬,双方用力向前,兵器摩擦竟有火星……“呀啊——”
      一战到底,不死不休,尸山血海,遍地狼烟,太阳高高挂起,日头正盛,王烁睁眼闭眼闪过一滴汗,抬头看见剑矛将他包围,霍钦屹高坐马背,他俯视着他:“如果你改过自新……”
      他抬头看见太阳圈出一圈圈光晕,滴汗如雨,耳朵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有眼前有个姑娘系着蓝色发带,站在满山遍野都有的茶树里,笑得像星星一样递给他一盏茶,他有过机会的,明明有过机会,能那样轻易地喝掉的一杯茶,是后来他功成名就拥有一切,却再也找不到的一杯茶。
      “我来找你了。”
      王烁终于微笑了,在他赴死之初,自刎淮水之际。
      霍钦屹痛楚地看着一切,城门就在眼前,皇位触手可及,可这就是代价吗?
      李瑾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膀,走到这一步,没有回头路。
      城门喷着红漆,庄严高大,他不知道,他拼命要护在手心的孟妧,已先他一步,在城里厮杀。
      那样晴朗的天气,青砖灰瓦,空无一人,暴雨后的草木泥土芳香,混着血腥气,哒哒马蹄声疾驰而过,孟妧与敌人在大街小巷里展开角逐。
      “呃啊——”孟妧红色身影穿梭而过,拿起弓箭对前人马臀一射,马儿痛苦哀嚎一声,主人跌地,孟妧趁势出击,胡同地方小,她迅速掏出把匕首,朝他胸腔刺去,他长剑一挥,双方开始周旋,乒乒乓乓是兵器碰撞……
      城门失守,嘎吱一声被慢慢推开,历史翻向下一个厚重篇章。
      一匹马缓缓从中走来,背上驮着筋疲力尽的孟妧,短剑在手,攥着缰绳,这段传奇之路,也有孟妧浓墨重彩的一笔。
      霍钦屹瞳孔骤然一缩,看见孟妧身后的张怀锦,他眼里的情真意切让人望不穿,仿佛诉说着他们过往的珍贵,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心里划过一丝不可捉摸的情绪,奔向孟妧的速度,拥抱的力度,掩饰着他的不安。
      孟妧的一滴泪,冰凉的,滑进他衣领,他却感觉滚烫得要灼伤他心口。
      皇宫里,金碧辉煌的笼罩下,藏着太子,惶恐不安。“废物,一群废物。”他对着太监拳打脚踢,“王烁呢?王烁呢!”他四处逃窜,在偌大的威严的宝殿里,霍钦屹拿他,犹如瓮中捉鳖,“父皇,父皇救我,儿子不是有意的呀,都怪都怪他,他让儿臣杀了你呀——”被他指着的小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走廊烛火飘忽不定,御前侍卫做着最后挣扎,每个死前斗争的姿态,都被放映在门框上,一道道血迹斑斓,将要把太子逼疯,他推着侍女,尽力掩藏,可,终于“砰——”,霍钦屹拿剑指着他,下着最后审判——“你,该死!”
      哗啦啦一场暴雨,冲洗着这一座城的肃杀血腥,老天尽心尽力地让它回归本来的繁华和平。
      孟妧一觉睡得昏天暗地,淅淅沥沥的雨丝从窗外飘进来,她活动活动酸涩的肩膀,看着房里陌生的摆设,推开屋门,入眼云烟,苍山寂寥,青松特立。
      那人站在漫天飞舞的花瓣里,捻着一枝桃花对她笑,从此她看着桃花,桃花也笑意盈盈。
      从此他们走遍天涯海角,看尽人间繁华。
      历史车轮滚滚前进,那管沧海,又何妨桑田,飞扬的一粒尘埃,随着霍钦屹蒸的一笼包子冒出的腾腾热气,在空中起伏。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千帆过尽,桃花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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