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松手 ...
-
月色如霜,将慕砚恒本就冷峻的面容映得愈发苍白。
这声呼唤惊动了醉意朦胧的青容,她费力的抬起头,迷蒙的视线努力聚焦在挡路的身影上。在看清那张熟悉的脸庞时,她的肩头不自觉一僵。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间却只溢出一声含糊的轻哼:“唔,走……”
她的身体不自觉往秋锦身后缩了缩,仿佛想寻求一点庇护。
“不随为师回栖星阁吗?”慕砚恒沉声问。
秋锦不敢说话,只是揽着青容勉强不让其摔倒,少女的目光因畏惧而闪避,身体却下意识隔在两人之间。
沉默中,青容眨了眨眼,视线再次在慕砚恒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费力的辨认寻找什么。
突然,她毫无预兆的挣脱了秋锦的搀扶,朝着慕砚恒的方向扑了过去。
“师姐!”秋锦惊呼,伸手想拉,却抓了个空。
月光从侧面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最终交汇在一处,化作一片墨色。
慕砚恒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幕,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青容扑过来的速度太快,下一瞬,一具带着酒香的身体重重的撞进了他的怀里。
慕砚恒身量很高,在人群中向来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她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身上,手臂本能的环住了他的腰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住。
秋锦惊得捂住了嘴,连呼吸都忘了。
她看到慕砚恒垂在身侧的双手骤然握紧,手背上青筋贲起,像是在极力克制着将人推开的冲动。
青容却毫无所觉,她甚至空出一只手攀附住他的肩膀,滚烫的脸颊隔着衣料,紧贴他微凉的领口。
“嗯,还是这样凉快……”她含糊的抱怨,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点,“在大比上,就是这样的,这样……似乎能睡得安心些。”
慕砚恒的身体绷得更紧,少女带着酒气的清浅呼吸近在咫尺,他的手扣住她的肩头,犹豫再三,就在他想要推开的那一瞬,青容却像是脚下失了力,整个人不自觉往下滑了滑,那攀附的手也随之松开,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慕砚恒微微一怔,扣住她肩膀的手本能下移,揽住了她的腰,稳稳托住了她。
直到青容重新站稳,慕砚恒像是恍然意识到什么,触炭般立马将手抽走,面色比刚刚更白了些。
“……胡闹。”他缓缓挤出了两个字,眸间藏着压抑的怒气,却又奇异的没有动作,任由她靠着。
那因恨意筑起的高墙,在这霜白月色下,无声的裂开了更深的缝隙。
青容微微动了动,仰头看他,水汽氤氲的眸子带着醉后的天真与茫然。
“师……师父。”那眼神纯然无辜,仿佛彻底忘记了连日来的僵持,以及刚刚的冰冷对峙,“我头有点晕,师父送我回去吧。”
慕砚恒皱眉看着这双我见犹怜的眼眸,再想到刚刚殿上同出于此人的疏离与淡然,简直割裂到让人心生迷惘。
如同那天在擂台上那样。
“你……”他想斥责,甚至想像在药庐那般厉声威胁,但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头,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他手臂僵硬地抬起,似乎想拂开她,最终却只是极轻的落在了她单薄的后背上。
月光无声的流淌,将回廊的这一幕照得格外清晰,秋锦站在几步之外,早已看得目瞪口呆,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出具体不对在哪。
反正装哑巴就对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秋锦以为时间已经停止,慕砚恒才从巨大的冲击中找回一丝神智,他深吸一口气,语气还算平稳:“你且回宴席吧,本君送她回去。”
话音落下,慕砚恒打横抱起青容,步履迅速的离开此地,仿佛多待一刻都是折磨。
她轻得像一片羽毛,蜷在他怀里,一只手下意识攀住他的肩,滚烫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
慕砚恒略微别过头。
一路无话,唯有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因大部分弟子都还在宴席,回栖星阁的路程格外寂静。
他用脚踢开房门,行至床榻边,俯身欲将她放下,然而,就在她的背脊即将触及锦被的刹那,那双原本绵软无力的手臂却在此时骤然收紧。
慕砚恒一顿,他下意识想去掰开她环在他颈后的手,只是指尖触到她微烫的皮肤时,他又连忙将手收回。
“松手。”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警告。
青容非但没松,反而借着下坠的势头,手臂猛地用力向下一拽。
慕砚恒本就重心前倾,猝不及防被这力道狠狠一扯,脚下顿时踉跄,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的向前扑倒,眼看就要重重压在她身上。
电光石火间,慕砚恒硬生生将倒势偏转,他的小臂猛地撑在她头顶的床榻上,才险险稳住身体,没有彻底覆压上去。
他的鼻息几乎擦过她的额发,垂眸时能清晰看清她因酒意微颤的睫毛,她灼热的呼吸毫无阻隔的喷洒在他的衣襟前。
那是熟悉的药草气息,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她近期喝的所有药,基本都是他熬的。
慕砚恒撑在她上方,瞳孔微震,汗水从他额角渗出,沿着颌线滑落,滴在锦被的边角。
发丝垂落,他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庞,青容倒是安安静静闭着眼,仿佛沉溺在醉梦里,可那紧扣住他的力道却带着一种执拗的狠劲,指腹甚至无意识的按着他的后颈,如同那日在药庐时,他对她那般。
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松手……”他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指尖的力道纹丝不动,甚至又收紧了一分。
一股郁躁之气涌上心头,慕砚恒咬牙一根根的掰开了那紧扣的手指,力道很大,在她精瘦的手腕上留下了清晰的红痕。
束缚解开后,慕砚恒迅速直起身,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连撞到了身后的桌案也浑然不觉。
他气息微促,手攥得发颤,眼睁睁看着青容一副依旧熟睡的模样,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有他自己在狼狈错乱,他冷笑一声,心头控制不住的窜起阵阵怒火,近乎在燃烧他的理智。
分不清是对青容,还是对他自己。
昆吾剑出鞘,剑尖对准了青容的心口。
他已许久没对青容生出这样凛冽的杀意。
青容浑然不觉,可能是有些冷,她无意识拽着锦被的边角想往自己身上拢,可锦被像是有千斤重,她扯了半天也没扯动。
清晨送来的糕点还搁置在桌上,丝毫未动,糕点旁是几封摊开的信笺。
刚刚撞到桌案,有几张信飘掉到了地上,其中一张不偏不倚恰好停留在慕砚恒的脚边。
他垂眸,目光冰冷扫过,却在触及纸上字迹的刹那骤然凝固。
我会等你。
四个大字,醒目得刺眼。
字上,被人狠狠画了一个巨大的叉。
慕砚恒持剑的手一僵。
这是他早上对青容说的,那时他想着宴席再忙,也定会提前回来接她,然而此次事务格外繁重,陵渊实在催他催的急,他只能先行前去。
他此时握在手中杀意凛凛的昆吾剑,一个多时辰前,刚被他亲手留在青容房内,他想的是如同她幼时那般,用他的剑载她前去,也算另一种陪伴。
可青容最终还是用了鎏虹,他在宴席上不以为然,只当她是用惯了她自己的配剑。
直至此刻,他似乎才隐约明白。
青容在宴席上刻意的冷漠,那拒他千里的姿态,似乎是带着抱怨的,而他始终置若罔闻。
是他先食了言。
这个认知狠狠扎进他的心俯,支撑着他杀意与怒火的那根支柱轰然崩塌,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唔……”一声极轻的嘤咛忽然从床上传来。
慕砚恒思绪回笼,握剑的手下意识又紧了紧。
只见床上的青容依旧闭着眼,眉头却微微蹙起,像是在梦中感到了不适,她瑟缩了一下,喃喃道:“师父,冷……”
就在这自我僵持之中。
慕砚恒能感受到,他自己的身体,如同被另一种完全不受控制的力量所驱使。
他极其缓慢的弯下了腰,动作僵硬,神情分外抗拒,动作却始终未停。临霜护教颀长的身影笼罩在青容上方,月光将他举剑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好像下一刻便会见血封喉。
剑身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然而,他空着的另一只手,却在剑影的笼罩下,伸向了那被青容堆叠在身侧的锦被。
他的指尖刻意避开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只捏住了锦被的边缘,将锦被一点点从她身侧拉起来,轻轻覆盖在她身上。
甚至将那被角在她颈边掖了掖,确保没有一丝缝隙漏风。
房内只有慕砚恒压抑的呼吸,和那柄悬停在青容心口上方昆吾剑的微微颤鸣。
他维持着这个俯身盖被同时举剑悬停的矛盾姿势,低头看着似乎安睡下去的青容,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后知后觉袭来,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觉得自己像个疯子。
终于,他颤着手收回剑,看也不再看床上的人一眼,几乎是踉跄着转身,带着他那把指向她心口的昆吾,走进了外面无边的夜色里。
栖星阁内,重归死寂。
床榻之上。
青容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眸子清亮冷静,哪里还有半分迷蒙醉意,只剩下洞悉一切的清醒。
和一抹近乎残忍的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