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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业火照妄 ...

  •   晨钟穿透薄雾,檐角铜铃在风中轻颤。瑾仙立于大雄宝殿前的银杏树下,紫袍蟒纹在曦光中泛着冷冽的银丝,沉香佛珠缠在腕间,随他指尖轻拨,发出极轻的“嗒”声。
      “师父,她来了。”灵均低声禀报。檐角铜铃忽被晨风惊动,叮当声碎了一地。瑾仙余光扫过她腰间,那把粗制短刀仍在,刀柄缠着褪色的红绳,与记忆中雪地里典当遗物的小乞丐渐渐重叠。
      “公公。”李思渊站在三步外,踏在湿漉漉的石阶而上,粗布麻衣被雾气浸得发潮,发梢还沾着草屑。她怀里抱着一束野菊,花瓣上滚着露珠,花瓣边缘泛着枯黄,像是从荒坟边采来的。
      佛珠突然卡在"离"字珠上。瑾仙转身时,看见她腕间那串紫檀佛珠正贴着狰狞的旧伤。那是他半月前赠的"善缘",此刻被晨光照得发亮,像攥着最后一缕生机。
      “今日想求什么?"” 他开口,声音似浸过寒泉。
      “求一条命。”她顿了下,不知是解释还是喃喃自语“我的。”野菊被搁在香案时,断茎渗出浊泪般的汁液。
      签筒摇晃的声响惊飞梁上灰鸽。竹签落地。
      “咔嗒。”一支竹签落地。
      “下下签。”她嗤笑一声,指尖一弹,竹签飞进香炉。火舌倏地卷上来,映得她瞳孔泛金,“命要我死,我偏要活。”
      瑾仙广袖下的手骤然收紧。二十年前雪夜,他也曾把写着"孤煞"的签文扔进护城河。冰面下,母亲悬梁用的白绫正随暗流飘荡。
      钟声骤响,惊散满庭雾气。
      “姑娘留步。”身后传来灵均的声音,“师父让我送您。”
      她摆摆手,笑得漫不经心:“小师父回吧,我认得路。”转身时腕间佛珠擦过粗布衣袖,檀香味混着秋日的凉,莫名让她想起瑾仙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像一柄未出鞘的剑,静默却致命。
      阳光被钟声撞碎时,李思渊已踏出寺门。她深吸一口气。晨光洒在街市上,行人匆匆,吆喝声此起彼伏。她低头数了数铜板,盘算着今日的饭钱。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一辆失控的马车横冲直撞,马匹嘶鸣,车轮碾过摊位,瓜果滚落一地。人群尖叫着四散,唯有一对母女跌坐在路中央,妇人将女童死死护在怀里的姿势,像把刀捅进她眼里。
      “阿娘!”八岁的李思渊被按在青石板上,额角鲜血糊住右眼。透过血色,她看见母亲被男人们揪着母亲头发往墙上撞,血顺着青砖缝蜿蜒到她脚边。
      “阿娘这就把绣活钱给他们……”母亲跪着去捡散落的铜板,却被一脚踹中心口。
      “早交出来何必挨打?”为首的混混碾着她手指,“听说你女儿会唱曲?怡红院正缺雏儿——”
      “不行!”母亲突然扑上去咬住那人手腕,换来更狠的拳脚。血从她嘴角溢出来,滴在李思渊手背上,烫得吓人。
      “阿渊快跑!去城南寺找慧明师父——”母亲把她推出巷子,自己却被拽着头发拖回去。最后一眼,是母亲扒着门框对她笑:“阿渊闭眼,别回头……”
      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血。
      马蹄距妇人后背只剩三寸时,李思渊扑了过去。
      “喀嚓!”
      臂骨撞上青砖的闷响混着马匹嘶鸣。她硬生生用身体隔开铁蹄,左臂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漫过腕间佛珠,把紫檀染成暗红。
      “多管闲事……”
      她盯着自己扭曲的手臂轻笑。可当年若有个人这样拉阿娘一把……
      人群惊呼中,灵均飞奔回寺。
      “师父!西街出事了!”灵均的喊声惊飞檐下麻雀。
      瑾仙赶来时,正看见她坐在血泊里数铜板,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血。
      瑾仙瞳孔骤缩。许多画面在脑中炸开:雪地里攥着碎镜片的自己,护城河底森森白骨,还有卷宗上工整到可疑的“李思渊,父母双亡,流浪为生……”
      他示意灵均扶人,自己却站在原地未动。紫袍下摆扫过血渍,蟒纹金线沾了暗红。
      “鸿胪寺不缺伤药。”瑾仙抛来瓷瓶,突然抓住李思渊脱臼的手腕一拧。
      “咔!”骨节归位的脆响里,李思渊连眉都没皱:“公公若可怜我...”她仰头,露出个带血的笑,“不如告诉我——”
      佛珠突然发烫,梵文在皮下浮现。瑾仙猛地松手。
      这根本不是救人,是寻死。
      “明日辰时。”他转身时,一片燃烧的签文化作灰烬,正落在她染血的衣襟上。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白马寺的飞檐上,琉璃瓦反射出细碎的金光。李思渊坐在医馆门前的台阶上,看着街对面卖糖人的小贩。孩童的笑声飘过来,她下意识摸了摸手腕褪色的红绳。
      “姑娘,伤口包扎好了。”老大夫颤巍巍地递来一包药粉,“这伤...怕是会留疤。”
      她接过药包,铜板在掌心叮当作响:“多谢。”转身时,余光瞥见巷口一闪而过的紫色衣角。
      白马寺的钟声又响了,这次是午时的报时。李思渊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突然停下脚步:“跟了一路,不累么?”
      灵均从阴影里走出来,蓝衣下摆沾着泥点。少年清秀的脸上带着几分窘迫:“师父让我...送姑娘回去。”
      “送?”她轻笑,晃了晃包扎好的手臂,“还是监视?”
      灵均抿着嘴没回答。阳光透过巷子两侧的屋檐,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多大了?”她突然问。
      “十、十七……”灵均显然没料到这个问题,结结巴巴地回答。
      李思渊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十七对于你来说是个好年纪,喏,刚才买的桂花糕。”见少年犹豫,她直接塞过去,“放心,没下毒。”
      灵均捧着糕点,脸涨得通红。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起一群麻雀。
      暮色四合时,她回到暂住的小院。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墙角那株野菊已经枯萎——和今早她放在佛前的那束一样。李思渊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干枯的花瓣。
      “阿娘……”她低声唤道,声音消散在晚风里。
      夜色渐深,李思渊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她解开手臂上的纱布。伤口狰狞地翻卷着,边缘已经开始结痂。她从枕下摸出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药丸。这是组织给的“镇痛药”,每次任务受伤后都要服用。
      药丸在舌尖化开,苦涩中带着铁锈味。她忽然想起瑾仙给的伤药,那个精致的青瓷瓶现在还放在桌上。犹豫片刻,她还是伸手拿了过来。
      瓶塞拔开的瞬间,清冽的药香弥漫开来。李思渊怔了怔——这味道,像极了阿娘生前常采的草药。指尖沾了药膏,轻轻抹在伤口上,凉意渗入皮肉,竟真的缓解了灼痛。
      窗外,一轮明月爬上树梢。李思渊吹灭油灯,却睡不着。她摸出那串紫檀佛珠,在月光下细细端详。每颗珠子上都刻着细小的梵文,摸上去凹凸不平。
      “明日辰时……”她喃喃自语,将佛珠戴回腕上。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影子。李思渊盯着那些光斑,恍惚间又看见阿娘最后那个笑容。
      “阿渊,要替我好好活下去……”
      泪水无声滑落,打湿了枕畔的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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