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等捕猎者》玉承文

67、审判

　　房间里的温度在不知不觉间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缓慢下降，少年自然察觉到了他们所处的空间正在被冷气充斥包裹。

　　男孩冷得无意识间裹紧了身上薄薄的毯子，小小的身体蜷缩得更加厉害了，蹲在一个角落里想把自己缩得在小一点。

　　少年察觉出男孩的异样，男孩刚从冷水里捞出来没多久，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没有完全干透，湿发贴在额头上，这个年纪的小孩抵抗力本就差，稍微一不注意很容易就会感冒了。

　　男孩苍白的双唇不停地颤抖着，他的两颊浮现起两团红晕，脸色变得酡红一片，男孩开始一个接一个打起了喷嚏，眼皮变得无比沉重，上下眼皮打起了架，小小的脑袋在脖子上摇摇欲坠，不停地点头下坠。

　　就在男孩即将要完全闭上眼睡着的一瞬间，一只手心带着薄茧温暖有力的手稳稳拖住了男孩的头。

　　“别睡。”少年说，“再坚持一会儿，出去再睡。”

　　男孩听到了少年的话语，尽管自己的脑袋此刻晕晕乎乎的像是灌了许多泥巴，少年的声音也变得沉闷而含糊，可男孩依然强撑着抬起头睁开眼故作坚强地朝少年虚弱一笑：“好，哥哥，我不会睡觉的。”

　　少年看着男孩的模样抿紧了薄唇，其实少年此刻也十分不好受，他刚才把上衣脱了下来为男孩擦了头发，此刻少年的上半身是完全赤裸在冷空气中的，少年此刻完全忽略了自己，男孩却注意到了。

　　男孩张开了身上薄毯的一角，往日充满活力的声音在此刻变得虚弱无比：“哥哥，你冷不冷？我们一起盖被子。”

　　少年没有答应男孩的邀请，说：“我不冷，你自己好好盖着，不用管我。”

　　少年转身走向刚才晾衣服的地方，他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大部分依旧还是湿的，旁边晾着的男孩的衣服自然更不用说。

　　少年拿起来自己的衣服，突然少年眼神落在一旁男孩的上衣上，后衣领的位置上封着一块标签一样的小布，小布上印着一串数字，这串数字刚刚男孩已经告诉过少年了，少年知道这就是男孩在实验所的编号，刚才少年以为开自己房间那把锁的钥匙会是男孩的编号，最后失败了。

　　少年在看到这串数字的一瞬间，脑海里突然联想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少年扔下了手里的衣服，大步走向不远处男孩房间中的那个密码锁前，少年迅速滚动着密码锁上的数字，在滚动最后一个数字时少年的手却忽然迟疑了。

　　少年黑沉的瞳孔锁定在密码锁上最后一个数字，大拇指轻轻滚动，齿轮上的数字一点点来到“6”跟前。

　　少年轻轻摁下了锁上的按钮，“咔哒”，锁开了。

　　少年死水般沉寂的眸光伴随着锁开的声音重重一颤，蔽日阴暗的深渊底部迎来第一抹生机与阳光。

　　“妈妈。”男孩蜷缩在一角突然低声喊道，轻闭上了眼，两颊已堆满不正常的血红色，刚才那一句呼唤就像是意识消沉时的低喃。

　　少年被男孩这一声呼唤猛然召回了思绪，他没有再犹豫地把开了的锁扔在了一旁，抬手打开了箱子，箱子里的东西拨云见日，呈现于少年眼前。

　　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的少年在看见箱子里装的东西的一刹那，方才于荒芜心底深处萌发的一抹生机被人用脚底再次狠狠无情踩碎，并用脚尖无情地辗烂于腐土中。

　　少年抿紧的薄唇裂开一丝讥讽与自嘲的弧度。

　　少年笑了，那笑意却不达眼睛，脸上的笑容像是在嘲讽着这世间一切的可悲与不公。

　　而那箱子里装的并不是什么希望，里面装着的只是曾经少年最为痛苦的回忆。

　　深幽的箱子中安静摆放着一把用塑料袋密封起来的匕首，与男孩方才捡到的那一把并无太大的差别，不过是箱子里这一把匕首有些陈旧，刀身的尖端部分还洇着暗红色的似是血迹的斑驳铁锈。

　　如果有人能凑近观察就会发现箱子里那把匕首的刀身宽度恰好与少年背部愈合的伤口长度完全吻合。

　　少年没有伸手去拿那把匕首，少年径直站起了身，他缓缓走向蹲在角落里的少年，若是仔细去看便会看到少年身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分不清是周遭环境太冷的原因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少年捡起了甩在一旁的匕首，他把它再次放在了男孩面前，少年半跪在男孩身前，此刻男孩双眼轻阖在一起，睫毛不停地颤抖着，额头上滚烫一片，或许是他还紧记着少年的话，虚弱的声音低声含糊地重复着一句话：“不能睡，不能睡……”

　　少年先是沉默地看着男孩，直到许久才出声说：“你知道吗？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很不喜欢你，觉得你麻烦，觉得你爱哭，觉得你单纯，觉得你懦弱，而我最不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你很像一个人，很像一个我此生最讨厌的人。”

　　少年与男孩低声诉说说，男孩也在朦胧中听见了少年的声音，于是他与强烈的倦意中强忍着睁开千金重的眼皮，在看见出现面前的少年的面庞，男孩虚弱难受的眼睛里浮现出点点欢喜，男孩并没有听清方才少年与他说了些什么，男孩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开心的笑容，虚着声唤道：“哥……哥……”很快，男孩又重新将眼睛闭上了，额头不自觉地皱在一起。

　　少年没有对此刻男孩难受痛苦的模样所动容，他的眼神变得冰冷，他捡起了地上的匕首将其强硬地塞进了男孩的手中，又有些粗鲁的逼着男孩用双手握紧手中的匕首并对准自己，靠近自己。

　　“我真的很讨厌你，你不是想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去救你吗？我救你并不是因为我不想你死，而是我想亲手杀了你，只有这样我才能活着出去，不过很幸运，我现在已经不怎么想活了，所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用这把刀对准我，然后一刀狠狠捅死我，你就可以活着出去了，你就可以继续回答你那个快乐的世界了，你会继续又吃不完的零食和玩不完的玩具，还可以继续和你的朋友玩耍。”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用力的握紧男孩的手让起一点点将锋利的刀尖朝着自己的身体靠近，尽管男孩此刻已无比虚弱难受，意识模糊不清，脑子里已开始分不清现实与做梦了，但男孩似乎还是于潜意识重听懂了少年说的话，所以少年能明显感觉到手心中那两只小手在奋力地抗拒着自己的动作。

　　少年没有去管男孩的挣扎与抵抗，依然握着男孩的手让其刺向自己的胸前，冰冷的刀尖逼近在少年的皮肤表皮上，少年没有丝毫恐惧地再次将男孩的手向前刺进一点点，刺进的位置刚好在一道旧伤之上，旧伤被再次割裂开，一滴一滴滚烫的鲜血顺着刀尖缓缓滚落。

　　突然，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男孩感知到了什么，他闭着眼哭泣了起来，无力冰凉的双手在死死的挣扎，并试图从少年手中挣脱出来，男孩一边低声哭泣着一边摇头含糊着说：“不杀哥哥，不杀哥哥，不杀哥哥。”

　　少年自然是感知到了男孩比方才更为强烈顽固的抵抗，他看着男孩明明一脸难受却还是在潜意识里抗拒着自己的动作，终于少年松开了男孩的手，男孩也因为失去了束缚固定双手瞬间没了力气，小手无力的软软垂了下去，匕首也跟着掉落在地，撞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男孩慢慢地停止了哭泣，耷拉着脑袋，眼睛依然闭合在一起，身体发着抖，不知过了多久，男孩毫无血色的双唇再次蠕动着低声喊道：“妈妈。”

　　没有得到回应。

　　男孩已失去了大部分意识，额头上滚烫的温度让男孩回到了过去那段他最为甜蜜快乐的日子中，恍惚中妈妈温柔又模糊的脸浮现于眼前。

　　男孩抬头伸手朝着妈妈的方向喊道：“妈妈，要抱抱。”

　　妈妈答应了男孩的请求，她俯下身动作轻柔的抱住了自己的孩子，并亲昵的诱哄着说：“妈妈在的。”

　　男孩感受到自己被拥入进一个无比温暖真实的怀抱中，笑得无比甜蜜与满足。

　　少年跪倒在地，一只手紧拥着男孩滚烫瘦弱的身体，一只手缓缓拿起了地上掉落的匕首，悬于半空中对准了男孩的身体。

　　挣扎痛苦的眼泪于少年眼角滑落，一滴滴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滴落到男孩的身体上。

　　“你真的很像以前的我。”少年抱着男孩轻声说，“但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话音刚落，少年举起悬在半空中的手猛地刺向了男孩的后背！

　　而后，少年感受到怀中的男孩的无意识地挣扎了一下，随后整个身体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是无比安静的靠在少年怀中，呼吸变得微弱在微弱，脸色瞬间苍白，如同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少年愈发有力的抱紧了男孩的身体，痛苦的闭着眼，眼泪愈发汹涌于从眼中流淌滑落，手心满是来自男孩身上温柔地血液。

　　终于，少年嘶吼着仰头叫出了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沾满鲜血的屠刀连同男孩脖子上的吊坠一同掉落在地，连平安符也连带着沾上了死亡的鲜血。

　　这把屠刀从一开始便注定代表着杀戮，要么杀死敌人，要么杀死自己。

　　懦弱者不敢拿起屠刀去对准将会杀死自己的敌人，于是他将接受懦弱者的审判。

　　殊不知这是对于两个懦弱者的同一判决，这里没有审判者，只有被审判者。

　　你是从前的我，但我并不希望我会是未来的你，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懦弱者只能接受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