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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   他吐出的血几乎从床上蔓延到了地上。杨轻煦双手被缚,忍着羞耻感让姑娘帮他收拾好一切,只能在最后道了声谢。
      姑娘惊讶地看着他,伸手为他拉好被子才带着东西离开。
      他如今灵力无用,如同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他从蓬洲带来的衣服被姑娘小心翼翼地脱下,又整齐叠放在了一旁的矮柜上。原本月白色的衣服染上了斑斑血迹,甚至难以辨认出原来的花样。压在衣服上的,是属于他的银镶白玉卷浪牌。
      他的鼻子顿时酸胀起来。杨轻煦闭上眼睛,试图不去想那些委屈之事。
      可越是告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越是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梦魇缠绕着他。
      “师兄……子琛……”他带着哭腔低低念道,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飞快地滑入鬓中。杨轻煦偏过头去遮掩住那条泪痕,不愿意让任何人见到,尽管这里空无一人。
      悲恸如潮水般渐渐褪去,疲惫上涌,吞噬了他的哀伤情绪。他生出了什么都不管的想法,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直至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许是过了一日,又许是过了几刻钟,再次睁眼,杨轻煦的眼前还是那个人。
      杨轻煦与其说是在看他,不如说是在看他手中的白玉牌。见他醒了,漆舜问道:“今日师尊还是不肯帮我吗?”
      杨轻煦收回视线,说:“痴心妄想。”
      听到他说这出这个词,漆舜不怒反笑。他拿着玉牌贴上杨轻煦的脸,逼得他睁开了眼。“我,痴心妄想?哈哈哈哈,也不知道是谁在痴心妄想!”
      杨轻煦躲闪着他的视线,漆舜凑上前去,伏在他的耳边说:“师尊如今,还想着你的师兄吗?”
      杨轻煦一惊,扭过头去。
      漆舜索性贴着他的耳朵,重复了一遍:“你还想和你的师兄在一起吗?”他突然扯下杨轻煦身上的被子,昨日留下的痕迹顿时出现在他眼中。“看看师尊现在的身体……啧,你还好意思见岛主吗?”
      杨轻煦闭上眼,似乎这样就能听不到漆舜的声音。他的耳根灼热,身体却因吹进来的风起了凉意。杨轻煦想要藏起自己的身体,但只要轻轻一动,那些还没好的伤处就牵扯作痛,让他更加无地自容。
      “师尊还是从了我吧!”漆舜看着他的逐渐蜷缩的身体,笑了出来。
      “不……我不会……”杨轻煦摇了摇头,“我不会告诉你。”
      漆舜眼底一沉,将他面朝墙壁的脸掰了过来。“看来,昨天给师尊的教训还不够多!”

      伤口再次裂开,杨轻煦紧咬嘴唇,不肯泄露一声音。胸前气血翻涌,他强忍着,却还是有血翻滚而上,从唇边溢出。
      在自己的期望之下,杨轻煦终究晕了过去。

      自杨轻煦被漆舜带走后,南宫薰每日都要抽出时间前往桃源岛。但无论她怎么说、怎么求,竹屋里的人都没有一点动静。
      窗前的桃花早已枯萎,恐怕除了他没有人会在意。
      七日都无功而返,何洛终于按捺不住,亲自去了桃源岛。
      “杨轻煦被人欺辱带走,你身为岛主还不打算接管岛内事务吗?”何洛在台阶下折了一枝桃花,往竹屋扔去。
      桃花碰到结界就被弹回,落在地面。何洛看着躺在地上的桃枝,面无表情地说:“原来,你对杨轻煦的感情不过如此,亏他对你一往情深,为了你甘愿承担岛主之责。”
      “想来他这些年的鞠躬尽瘁不过都是自我感动罢了,我看他早就应该放下这段感情娶妻生子,也好过现在被人掳走生死不明。岛内事务众多,只依靠我和南宫二人实在应接不暇,既然你不愿出来,我们只好放弃杨轻煦,另选丹炎长老了!”
      说罢,她转身准备离开。脚刚往外踏出去,地上的桃花就被风卷了起来,吹到了天上。身后“吱呀”一声,她回头,久未见面的人总算出现。何洛松了口气,不由露出笑来。“何洛参见岛主!”
      几乎浑身雪白的人走到她面前,捡起了那枝桃花。他看了半晌,回到窗前,将瓶中枯萎的桃枝换了下来。
      他望着桃枝又呆愣片刻,才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地向外走。
      花瓣洋洋洒洒落下,如雪般堆积在他白色的发间和肩膀。他也不动手掸去,直到能看见停在码头上的鲲之翼,他脚步突然停下了。
      跟在他身后的何洛正觉奇怪,就见他召剑,倏地离去。何洛看着那划过天空的如光身影,又开始烦闷起来。
      这人的心思,当真只有那个人才知晓。
      何洛愤懑地走上鲲之翼,略施法术,驱动这外观如鲸的船离开码头,朝主岛驶去。

      “我怎么……还在这里?”
      杨轻煦悠悠转醒,看着那不变的彩绘屋梁有些绝望。
      束缚住手的锁链变得长且宽松,他可以自如地活动手臂,只是还不能离开床。
      久睡疲乏,杨轻煦撑起身坐了起来。动作间,体内的伤口不再疼痛,似乎已经愈合。杨轻煦惊喜地调动灵力,却发现经脉阻滞,仍无法施展法术。
      他呆呆地看着掌心,最后失望放下。
      “也不知道蓬洲如何了。我走了以后……师妹们处理事务应该很是艰难吧。”杨轻煦低头想道,忽然瞥到了左手的戒指。“要是有他在,就什么都能解决。”
      “但他……不会因为这种事出关吧!毕竟我对他……也不是那么重要……”杨轻煦心口犯痛,不由拱起身子,“反正丹炎长老,谁当都可以的……”
      “谁当都可以的……”
      他捂住胸口,痛到呼吸不畅,大口喘息了好几回才喘过气来。心脏阵痛,浑身无力,虽然这里面也有漆舜为他下药的缘故,杨轻煦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身体已不如往日。
      “也不知能支撑多久……”能不能支撑到我再见他一面……
      漆舜进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他的师尊脆弱,柔美,露出来的半个身子干净到看不见之前痕迹,他坐着,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师尊在想什么?”他凑到杨轻煦面前,捏着他的下巴问道,“让我猜猜,是在想……你的师兄?”
      杨轻煦闭上眼睛,不愿看他。
      “唉,想他有什么意思?不如想想徒弟吧。师尊睡了三日,我这里可是想念师尊想得紧。”
      三日……
      杨轻煦挣扎了一会,没能从他手下挣开。
      “之前是我太粗鲁了,伤到了师尊,师尊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让我带你共登极乐——”漆舜忽然把他压在床铺,锁链如同有生命般向后收束,再次将杨轻煦的手捆在床头。
      看他万般不乐意的样子,漆舜道:“只要师尊肯帮我找出解毒之法,我就放过师尊。”
      “是吗?”杨轻煦淡淡道。
      “自然,我保证一定会让你完好无缺地回到蓬洲。”
      杨轻煦自嘲一笑,闭上了嘴,只待迎接席卷全身的狂风暴雨。
      做过一回,漆舜看着杨轻煦被黑发遮挡的脸庞,叹道:“今日竟没吐血,看来师尊是想通了啊!”
      杨轻煦冷哼,接下来便是第二次。做到最后,他甚至不知道过了多久。
      令他最难受的是一同输进来的魔族的精气。
      这股精气和体内的灵气相冲,他现在经脉被封,魔气便宛若闯进无人之境,肆意妄为。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会先入魔。
      漆舜走后,他终究还是吐出几口血来。
      如此被折磨了几日,杨轻煦的精神越来越差,几乎徘徊在崩溃边缘。除了疼痛,他无法从中获得任何感觉。漆舜一次次地在床上问他解毒的丹药,他一次次地缄口不言,被迫承受漆舜更凶狠的动作。
      十日过去,漆舜从他嘴里撬不出有用的信息,一时气急,连着六日都没有出现。杨轻煦趁机修养身心,他体内的魔气却始终消散不去,甚至阻碍灵力运转,令他好生痛苦。
      再次踏进杨轻煦的屋子时,他身上带着极浓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杨轻煦皱眉询问。
      漆舜突然掐住了他的脖子,问:“这都是你师兄干得好事!你如今是盼着我赶快死去,还是想要我活?”
      杨轻煦眼中的欣喜一闪而过,被漆舜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松开了手,痴痴笑了两声。“对,就是你的好师兄,从炀江对面射了一箭,险些穿过了、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心脏用力点了两下,一旁的伤口因此而涌出血来。
      “他……”
      “师尊,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如果中毒的人是我,你肯不肯为我炼丹?”
      杨轻煦看他满身血污,被箭所伤之处无法愈合,似乎要透过这个伤口将全身的血放光。他知道想求丹药的人其实就是他,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万象丹方里根本就没有解毒之药,交给了他,只怕会为祸苍生。
      漆舜大笑,脚步踉跄地走了出去。

      为解教主之毒,中原仙门宝物被东教教徒席卷一空,更有门派因此被屠戮满门。几大仙门全力抵御,面对这持久战也是苦不堪言。就连界山之南的水芙堂都收到侵害,只因其得堂中仙人相助,无所损失。蓬洲自有仙人驻守,又有天时地利之法阵,魔教几次侵犯皆无所获。
      死守界山的天音门被迫散求助帖:“天音有难,恳请八方来援。”
      魔侵人界乃大劫,必定引起纷飞战火,生灵涂炭。
      杨轻煦从流进他屋内的只言片语中推出此事,愤恨自己无法相助。
      人魔战事胶着,广出大能的百盛楼早在八年前就彻底消亡,持续交战对还在修行的凡人来说只会更加不利。为救中原水火,杨轻煦恨不能亲临天音。
      但他手上的锁链注定他要困在这里。
      七月十九,天狗食日。
      五感的封印撤去之后,杨轻煦睁眼,就已到了界山。
      旭日已遮,天将倾塌。他没想到一睁眼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师尊是否很惊讶?”漆舜把他拉到身旁,问他。
      杨轻煦却无暇看他,只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水流湍急的炀江对面,在一众仙门弟子之间,那一袭白衣让他移不开眼。
      还是那雪白头发,月白衣裳,腰间佩戴着的,是只有蓬洲岛主能佩的沧浪怀明珠令。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这块令牌了。
      “子琛……”
      他带着一身魔气出现时,众弟子哗然,只因他们认得他腰间所佩,乃象征着东海蓬洲的信物。辱骂诋毁之声不绝于耳,墨子琛却冷静异常。
      他表情平淡,眼神漠然,和杨轻煦多年前所见一模一样。他们隔着悬崖峭壁、隔着炀江对视着,对他们而言轻易就能跨过的天堑成为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楚河汉界,一人没有跨过,一人不能跨过。
      那缠在他手上的锁链片刻不离,是杨轻煦身上最大的枷锁。
      墨子琛抬手,一把金弓显现在手中。
      “遮天掩日弓?”有弟子认出他手中神器,不由惊呼。
      “遮天掩日,好一把遮天掩日弓!”
      对面又是一阵骚动,杨轻煦听不见,却也能猜出他们在议论什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完好无缺的衣服,有些绝望。
      更让他绝望的是,墨子琛在他面前举起了弓。他右手搭弦,一枚金箭立现弦上。墨子琛箭尖所指,正是他的方向。
      杨轻煦的心脏蓦地刺痛起来。
      “看来,岛主对你的感情也不过如此!”漆舜不忘火上浇油,在他耳边说道。“在他看来,你会不会是蓬洲岛的叛徒?”
      仙门弟子跟着墨子琛架弓,只待有人一声令下。
      “束手就擒吧!”对面有人喊道。
      漆舜大笑几声,回道:“有本事就攻过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有人上前,有人退后。漆舜低声和杨轻煦耳语:“这些凡人那么脆弱,怎么能用神仙留下的器物呢?”
      “你……就不怕天谴?”杨轻煦终于转头与他对视。
      “天谴,什么天谴?”漆舜像是听到了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若真有天谴,那些神仙怎么不来救他们,还仍由他们一个个死在我的刀下!”
      “你可知……他们已是血流成河……”
      “你究竟想做什么?”
      “哈哈哈哈!做什么,我不过是为了救自己。莫非这对师尊而言,也是罪过吗?”
      “就算今日要死……”漆舜靠近他的脸,作势要亲上他的唇。“也要师尊陪着我一起死。”
      忽有利器划破空气,传呼啸之声。漆舜抬头,只见金箭穿云,直向他而来。他立刻将杨轻煦拉至身前,金箭穿透了两人心脏,紧随金箭之后的,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箭矢——
      后人史称的伐魔之役,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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