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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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随不以为意：“我进来又不是为了送死，当然要活着走出去。”
想了想，他又说：“关于你先前那个问题，也许是比起想方设法达成秘境之主的心愿，我更倾向于直接杀掉它，所以我不会特意去了解他的故事。”
连音此刻站在这里听谢随讲话，情绪竟然可以抽离得那么平静，完全不复上一秒的激烈。
到底因为刚才那是幻境，还是因为人的喜怒哀乐归情绪掌控，而陆影操控了她的神经？
连音摸了摸衣服，发现谢随给她的符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再看周围，先前那张燃烧到一半的火符也没了踪影。
“你不问我刚才为什么没去帮你吗？我刚才又被拉近幻境里了。”连音略顿了一下，看着谢随抬头，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继续道，“不过我及时烧了画出来，多亏你之前给的符，你刚才说到恶灵可以出现在任何画里，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应该把这个阁楼也烧了。”
空气似乎停滞了片刻。
谢随低头说：“都行。”
连音苦恼地说：“但你先前给我的符刚才在幻境里都用完了，而且我怕再被拉进去，所以你来烧比较好。”
谢随缠着伤口都被气笑了：“然后你就让我被拉进去？”
连音恭维说，“你肯定比我厉害。”
谢随嘴唇动了一下，想起这似乎是自己先前说的话，又忍了忍，沉默地走上来。
木质的地板已经很老旧，踩得稍微重一点便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只要一把火，不仅阁楼里的画，就连这整座楼都会被烧毁、倒塌。
“烧了这里会很危险。”谢随拿出火符，却没有马上点燃，而是说，“这些画都也没有变成恶灵的先例，留着不是更好吗？”
他语调平淡，以一个陌生人的角度分析利弊给她听。
连音依旧说：“烧了更保险。”
她不想看见这些深情作秀的过去，而陆影也恰巧在为这些画求情，所以她更要毁了这里。
谢随见连音坚持，也没再说什么。
火焰沿着符纸染起，点燃了阁楼。成千上万的火舌舔舐过绘卷少女色彩鲜艳的裙摆，她们仿佛被烫到般，原先微笑的脸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恐惧、哭泣……
谢随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但很快，他便发现这些少女只在画卷里躲避。
她们无法离开画，迅猛的火势很快将她们波及，身体被点燃。
少女们露出痛苦的神情，却没有像学堂里的小孩那般发出尖叫，只是安静缩在角落里，细细的哭泣着，抹着眼泪。
漂亮、安静、绝望。
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连音眼望着火海中的少女，仿佛望见了陆影眼中的自己，她毫不怀疑地认为自己又被算计了一次。
谢随拉了拉她，“走吧，这里马上要崩塌了。”
连音收回视线，跟着他往下跑。
逃离火海的楼梯很漫长。
他们每往下跑一级，身后的楼梯便会断裂一节，蔓延的火势如影随形地追赶着，炙热的气浪贴着后背，督促着他们快跑，要一直跑。
阁楼一点点崩塌，破损的木板从上空坠落，然后是一幅幅未燃尽的画卷……
它们很轻盈的漂浮在空中，舒展开来。
阁楼外的世界是透不进一丝光亮的极夜，阁楼内的世界是一片模糊不清的昏暗。
画卷携带的灭亡之火坠入黑暗，成了唯一的光源，格外明亮，甚至明亮到耀眼，让人不自觉就将视线落到画面展开的内容上。
连音看到第一幅画的刹那，神魂便被一股无可反抗的力量拉入画卷中。
高空坠落的木板，汹涌而来的热浪，飞舞空中的星火碎屑，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个瞬间，陷入了静止。
时间停了。
谢随转过身，视线长久地落在连音的身上。
她乌黑的发丝仍旧维持着摆动的弧度，周围一切都是寂静的，他早已经习惯这样的寂静。
连音陷入静止多久，时间便会停止多久。
正如，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为她而存在的。
……
连音猛然睁开眼，看到围绕着她的许许多多的人，仿佛置身于一场热闹的盛会当中。
熙熙攘攘的人群推着她往前走。
春日的阳光如新葱雪白。
莹白无暇的长剑被台上的少年握在手中随意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入剑鞘的那一刻，有风轻轻撩起他的鬓发，似拨云见雾，他恰好抬眸朝人群中的她看来，眉眼间是少年飞扬的神采。
没有任何的只言片语，却无处不透露着张扬自信。
就像一个锚点，落在人堆里，总能轻而易举地吸引人视线，相信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相信她会看到他。
“他这样收剑不对吧，之前教的时候不是说这个动作很多余……”
“没看见你陆师兄正开屏呢，你要再多嘴，信不信他回头就把你砍了！”
这是在……天榜大会？
连音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转过身，拨开人群往反方向跑去——
“喂！连音！你要去哪里！”
一下子，无数双手从周围伸出来，密密麻麻地缠住她的四肢，拦住她的去路。
每个人模糊不清的脸上，都有一张嘴巴在那里一张一合，重复说着，“这么重要的场合，你可不能不在……连音，你千万不能走……”
连音仓惶回过头。
阳光撒在周围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有男有女，他们眼中带着羡慕的神色，说着祝福的话。
“看见了吗？那就是陆师兄的心上人！”
“我知道，听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啊！”
“可不是嘛，听说……”
那个众星捧月般的少年离开擂台，正朝这里缓缓走来。
连音的胸腔内忽然像是住进了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又横冲直撞。
不对！
身后的世界岁月静好，可她身上明明还缠绕着数不清的手臂啊！她为什么会觉得心动呢？
她真的喜欢陆影吗？还是因为大家都这么说，听得多了，她才开始考虑这个可能……
所有人，包括整个世界都在把她推向他……
“不对！我根本不喜欢他！”连音忽然挣扎起来，“你们放开我！”
然而大家都看不到她的挣扎，她的不情愿，还在说，“两情相悦真好啊……”
不对！
他们根本就不是两情相悦！
从头到尾都是陆影在操控一切，她根本就不喜欢他！
身体中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愤恨，连音挣脱了周围缠绕着她的手臂，向前跑去。她快速跑着，将那一双双手甩在背后……
她根据记忆中找到父母的身影，在将要奔向他们之时，世界崩塌了。
画卷被烧毁——
“她全盘否定了你们的过去。”
“……”
下坠。
强烈的失重感让连音清醒过来，这次面前是一条光线昏暗的长廊。
两旁悬着的灯笼颜色黯淡，陆影从长廊的尽头走来，面色苍白，脚步虚浮，走得慢极，但身体却很稳，不会有踉跄摇晃的感觉。
他在极力掩饰自己身体不舒服的事情。
连音也假装没看见，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经过。
一秒、两秒……
隐约有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背后，然后便是身体倒地的沉闷声响。
连音没有回头，继续走，她在拐角处遇到一位少女。
“师姐，你刚才有没有看到陆师兄，他好像身体不太舒服？”少女边说边张望着四处寻找。
连音沉默了一会儿，给少女指了一个旁边的方向。
“谢谢师姐。”少女脸上的担忧瞬间被欣喜代替。
连音目送着她离开，抬头看了看黯淡得几乎快要看不见的月亮，今天是逢魔之夜。
记忆中，她就是在这一天，拦下了陆影。
“陆影，你怎么了？”
陆影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地走上前。
鼻尖碰到他滚烫的呼吸，连音下意识后退，却被捉住手腕。
“不是你问我怎么了吗？”他的目光静而冰冷，像是深海里的火焰，平静的表面下暗藏危险，“如果害怕的话，如果不打算为我做什么的话，下次就别问了。”
……
但这些，今夜都不会发生了。
连音继续往前走，回到记忆中的家。
家的色调很温暖，就连灯笼似乎都比刚才走廊上的明亮。
连音站在院外，隔着窗望着父母的剪影，有些出神。其实他们这个时间不该出现在房间里的。
连音想说点什么，但在长久的沉默后，她只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屋里的人听到她的声音，推开窗——
幻境崩塌。
连音又来到了下一个幻境里，她陷入了一个名叫过往的循环，她在这里避开了每一个可能与陆影在一起的节点。
一幅幅画卷被烧毁。
连音也隐约能感觉到自己马上要走到尽头了。
境灵会继承原主生前的大部分修为，但毕竟是死者残留在世上的意志，本质就跟瓶子里的水一样，用一点就少一点，无法再生。
“就算你完全避开了我，但现实无法更改，接下来该发生的事情也还是会发生。”境灵的声音响起。
连音仰起头，发现他正坐在一颗树上。
“你要不下来说话？”
“不要，”境灵弯了弯唇，笑容在浓重的树影里晕出一片模糊的光景，“你上来，来我的身边。”
连音没有理会他伸出来的手，转而问道：“你创造这些幻境有什么意义？又困不住我。”
“当然困不住你了。”境灵收回手，神情忽然有了几分难过，“因为这些本来就不是创造给你看的……所以当初和你说了，不要烧嘛。”
他语气幽幽，看她的眼神仿佛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从前，连音还真的为此给他道过好几次歉。
“陆影，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外面吗？”
连音说：“去没有你的地方。”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秒。
微风轻轻拂过，蓝天，绿树，浮光，都跟着沙沙摆动。
这次境灵脸上没了笑意，黑若琉璃的眼眸静静看着她。
“你真的要离开这里吗？”
境灵摘下一片树叶，轻轻说，“离开这里有什么好呢？外面什么也没有了。”
连音笑着说：“可是我留在这里也什么都没有呀。”
“你知道我不会让你离开的。”境灵喃喃说着，“音音，你只能和我在一起，你说了会一直喜欢我，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
这些都是她在热恋时期许下的话。
见连音无动于衷，境灵又说，“我是这个世界最喜欢你，最了解你的人……”
可这些都打动不了连音。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话呢？”境灵哀怨地说，“你知道我不会放你离开的。”
连音认真说：“因为我想和你道别，陆影。”
境灵忽然怔住了，看见风扬起底下少女的长发，看见阳光坠入她眼中，映照得她的眼眸明亮如他们初见之时一般。
错觉吧？离开他有这么高兴吗？
境灵看着她向前跑去，慢半拍地跳下树，追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在最后一个幻境崩塌时，整个秘境天地隐约也有了将要崩塌的迹象。
连音再次回到了燃火的阁楼，或者说，这里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她一眼就看见谢随被埋在底下，他被自己的剑从前胸贯穿到了背后。
连音往前走了两步，想要查看谢随的状态，面前忽然出现了境灵的身影。
他的身体也隐隐有了消失的迹象，但神情语气却很寻常，“这是我们最后在一起的机会了。”
连音看着他，问，“那你要杀了我吗？”
境灵不语，只是在她警惕的目光里走上前，低头，为她在腰间系上了一只储物袋。
“原来是这么想的，死了一定要和音音永远在一起。”境灵漫不经心地说，“可能是我预想中的剧本，只有我给你殉情的时候，真要到亲手杀死你的时候又下不了手了……”
“而且音音以前也一直害怕我，担心我会杀你……”
连音低下来的眼睫颤了一下，“原来你知道。”
“但因为，现在一点都不怕我了，不是吗？”他说着慢慢笑了起来，“现在可以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了吗？”
连音没有说话。
境灵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最终只是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轻声说，“音音，我死了，你要永远记得我好不好？”
他将意志埋藏在珍贵的过往中，记忆中的少女永远不会变作丑陋的恶鬼，也不会沾染鲜血。
除了他心爱的少女，没有人会去烧毁它们。
除了他心爱的少女，没有人能够杀死他。
他最爱之人也最恨他。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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