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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1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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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宇家一个年就在这索然无味的寂寞和冷战中过去了,一晃眼明天就是年初五。按惯例,张宇全家要去寺庙里进香,拜菩萨、迎财神。这个活动,历来是张宇家在春节最为重视的活动。尽管张文生和聂文倩已经闹得很僵,但对于这个活动安排,二人是心知肚明的配合。
在张文生秘书的安排下,初四晚上张宇全家就要到瑞云寺留宿,准备在午夜十二点上头香。在寺庙里居住,是需要斋戒的。去之前,全家人在家里沐浴过,又素食一天,傍晚时分才动身去瑞云寺。
经过了近两个小时的颠簸,车子终于开到了山下。冬季的山林十分萧瑟,厚厚的落叶铺满了山坡和山中的青石板路,千年古檀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丫和斑驳苍桑的树干,在山谷漫长的冬季中守望着来年的春天。盘山道路十分曲折,张宇车子开得很慢,张文生和聂文倩在后排坐着,沉默不语。这种气氛,让张宇感到压抑的喘不过气来,于是打开车窗,闪出一条缝隙,车外的清新空气随之飘入,张宇贪婪地猛吸了几口,才感觉胸口好受一点。
前来进香的香客很多,但提前在庙里留宿的并不多。从山下走到山上,还需要步行一个多小时。张宇把车子停在了山下的停车场里,从后备箱中取出秘书准备好的行囊,一声不吭地跟随父母往山上走去。
张宇感觉今年的冬季不像以往干冷,而是阴森湿冷。入冬以来一直没有下雪,小雨却下了几场。张宇抬头望了望天空,灰蒙蒙、阴沉沉的,不见一丝阳光,仿佛很快就要有雨,越发显得整个山林空旷寂静。果然,才走到半山腰,天上就下起了蒙蒙细雨。
“什么鬼天气,也不知道被子带的够不够,估计今晚山里会很冷。”聂文倩小声咕哝着,张文生板着脸,并没有回答。张宇看了看妈妈,已经穿了一件厚厚的素色羽绒服。原本聂文倩是想穿貂绒大衣的,因感觉皮草涉及杀生,在菩萨面前是大不敬,故而没敢穿出来。张宇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聂文倩,心想:穿了这么厚,也应该不冷了吧?
张文生的秘书已经提前一步到了瑞云寺,与僧人们一起,将一间厢房打扫出来,并供了一些香火。瑞云寺在这一带十分有名,方圆百里的香客常年不断,故而寺里为一些善男信女常年提供修行斋戒的厢房。瑞云寺的三进院落中,前院为藏经阁,中院是大雄宝殿,后院是厢房。客宿厢房在后院东西两侧,与僧人的房舍以十九级台阶自然分隔,古树掩映,互不干扰,相对清幽。东西厢房各有一棵百年桂花树,四季常青,与灰砖红梁的厢房相映成趣。院落中数十株腊梅在冬日萧条景色的中,层层层叠叠地绽放着蜡黄色的花朵,倒是为佛院增添了几许灵动。
张宇这是第一次在庙里住宿,以往每年他都不会跟随父母过来,一则自己不信佛,二则也吃不惯寺庙里的饭菜。要不是今年父母冷战比以往哪一年都厉害,张宇仍旧不愿过来。毕竟跟着他们俩,自己多少还能在中间周旋一下,缓和一点紧张的气氛。
张宇卸下身上的背包,秘书小李赶紧接了过来。
“你都准备了些什么呀?这个包这么沉?”张宇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发着牢骚,背着这么重的包爬了一个小时的山路,两个肩膀感觉酸疼。
“都是一些吃的用的。”小李尴尬地笑着回答。
张宇翻开背包,看见里面有几件羽绒背心,洗漱用品、茶杯、毛巾、卫生纸、熏香等各色小物品一应俱全,还有一盒罐装的铁观音,是张文生的最爱。
“董事长,被子和铺盖都换上了全新的,我已经给您和家人都铺好了。”小李在张文生面前点着头、微微弯着腰说着:“铺床用的棉花被子不好买,是托人从农村收来的年头里最新的棉花,前几天让人网好,才赶制出来的。盖的被子还是按照夫人的意见,都买的新羽绒被,轻柔,也暖和。”
“嗯。辛苦你了。今晚你就不用在这了,大过节的,回去和家人一起团圆吧!这些铺盖明天我们不带回去了,你也不用单单为了拿这些东西守在这里。留在寺庙里,可以给其他人使用,也算做了善事。”
“谢谢董事长!”小李听到这话,简直是喜出望外,满脸堆笑,不住地点头。
“对了,告诉董助理,让她这几日将节后准备开工的项目计划书准备好。上班第一天,我要听汇报。”张文生眯着眼睛。
“是,董事长。董事长,您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没有了,你回去吧!”张文生想了想,大手一挥,算是给小李放了行。
聂文倩一直在旁边摆弄着自己的铺盖,忙着把化妆品从小手提包里拿出来,又掏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拢了拢鬓角的头发。
张宇觉得无趣,正准备走出厢房,到处转转,却被张文生叫住:“你等一下。”
“爸,有事?”
“这里有一点香火,你去前殿给主持大师送过去。”张文生说着,递给张宇一个用黄油纸包裹的纸包,纸包上方正中印有一个红色小篆体的“佛”字。张宇掂量着纸包的分量,心里估摸着大约有两万块。
走出厢房,张宇一路寻到前殿,不知何时又是微雨纷飞,院落中间那颗千年古银杏树,寂寥地站立在寒风中。五六个人才能围抱过来的树干,被雨水淋成了黑褐色。银杏左边的角落里,是棵五六百年树龄的腊梅,正含苞怒放,沁人心脾的清香铺满整个院落,与庙里的檀香混为一体,更显得禅意深幽。
张宇沉醉在腊梅的香气中,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那一年陪凌波来此地游玩的情景,鹅黄色的腊梅树下,一位白衣少年蹙眉远眺,昂首轻嗅,那模样宛若画中人。忽而又想起自己那年抽的签,那句“踏雪寻梅终不见,半边青山半边缘”至今无解,一时间不由得惆怅发愣,傻傻地站在雨中。
“施主,我们又见面了!”一个苍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张宇转脸一看,正是那位主持大师。
“大师,您还记得我?”张宇对大师的问话十分诧异。
“记得,你的那位朋友很有佛缘,你与他相交甚密,所以老衲印象颇深,我还记得你曾经抽过一签。只是当时不曾知道,原来你就是董事长的贵公子,失敬了!”方丈微微一笑,又双手合十俯首作揖。
“大师,您的记忆力真是惊人!”张宇不由得感叹道。
“老衲从九华游历至此,所见之人甚多,但俗世中人,大多已无印象。正所谓佛缘相生,可得者不多。小施主你虽无佛缘,但慧根聪颖,故而是有印象的。对了,你那位朋友今天没来?”
“他……没来。大师,您能预料到他的未来么?”张宇突发奇想地问。
“佛法可不是算命啊,呵呵。”
“那为什么寺庙里都会有抽签呢?抽签可不就是算命吗?”张宇不服。
“佛法浩瀚,岂是抽签所能言及的?有些佛签,讲究的是缘法道,也即根据施主所想,按照法缘命理来推算。所以,真正的佛签是不会明白地告诉你有或者无、贵或者贱、生或者灭,一切要靠事物以后的发展来验证,也就是天机不可泄露。小施主,你懂了吗?”大师笑着看着张宇,见其不解,又接着说道:“世间一切诸‘法’均有其自性,所谓五位六十七分法,讲得就是实无外境、唯有内识,外无内有、事皆唯识的道理。”
张宇似懂非懂,问道:“大师的意思是,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其实就是不可知而无可露,这世间万物都讲究一个缘分,对吗?”
“呵呵,我就说过,小施主你有慧根。”大师朗朗笑道。
听大师这样说,张宇对自己那一签的纠结才稍稍放宽了心,接着又问道:“大师,您常说佛缘,我那位朋友他很有佛缘,他今后不会出家吧?”
其实在张宇心底,他真的很担心有一天自己爱的人会遁入空门。
“修行未必出家,出家未必修行。”大师笑着摇了摇头。
听大师这样说,张宇心底又一块石头落了地,接着又问:“什么是缘?我与那位朋友是否有缘呢?”
大师微微笑道:“人生在世,有存有亡,有聚有散,其中契机,全系于一个缘字。修行之人常说如果某天走在街上,有人对你微微一笑,就可能在后世是一个新的缘起。缘起到底在哪里?其实就在一个人的起心动念之间。这个念的善恶也决定着后世缘是善缘还是恶缘。”
“缘起,就在一个人的起心动念之间。”张宇反复重复这句话,忽而想起那年在校园操场的银杏树下,落叶纷飞中看见凌波空灵飘逸的样子而心头猛然一动的感觉,那感觉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表述的,极为复杂、却又极为单纯的心情。或许,这就是大师所说的起心动念之间吧?
“谢谢大师,我好像明白了。”张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大师含笑看着张宇,摇了摇头,说道:“希望如此。”
“大师,我还想再抽一签。”张宇仍不甘心。
“佛家有云:人生不过三签。小施主,你已抽过一签,此时不宜再抽签了。”
“人生只能有三签?那我的第二签何时能抽?”
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接着说道:“叶落惊山蝉,法雨净佛心。”
“叶落惊山蝉,法雨净佛心?”张宇不解,刚想再问,却见大师说道:“此时不解,会有悟时。”
张宇心里明白,大师是不会再解悟了,于是也双手合十,作揖答谢。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纸包,捧与大师:“大师,这是我父亲准备的一些香火,敬奉菩萨。”
“阿弥陀佛!”大师接过纸包,双手合十致谢。
晚饭时分,主持大师和一位小僧人来到张文生下榻的厢房。张宇注意到小僧人手里拎着一个蒲草编制的带盖篓筐,十分别致。
“张施主,别来无恙啊!”大师见过张文生,笑着说道:“山里寒食简陋,还望施主见谅。”
张文生起身相迎:“大师客气了,清修之人,寒食素衣,正是参禅之道。”
“能出此话足可见张施主乃是方内之人!确是这个道理,譬如佛祖当年立下‘三衣、福田衣’,让众僧由衣生相,由相生心,由心生悟,方能达到自觉、觉他、觉满的境界。张施主真是心性高远、慧根深厚啊!”
“大师过奖了。一年来可安好?”
“山中无岁月,寒岁不知年,托施主接济,老衲一向很好。想当年从九华游历至此,不觉已有十二年之久,眼见寺庙香火盛隆,也算是功德一件。只是近年来,当地政府景区开发,让寺庙多少受些影响。曾有几次与我交涉,希望改扩建,我均没同意。老衲觉得,此寺历经千余年保存至今,虽不比九华、五台、普陀等道场,却也是历史遗迹,破坏了甚为可惜。倒是这件事,一直是个心病,生怕操作不周全,给后生留下遗憾。”
“大师所言极是,这件事情是要慎重。只是地方政府的事情,外面不好插手。”张文生盘玩着手里的一串佛珠说道。
“是呀,我也就是在施主面前聊一聊,并无他意。俗话说,远水解不了近渴,若是在您的地盘上,估计您说句话,他们也会听一听。不过,就是不在您的地盘里,以您的影响力,说句话也能刮起一阵风来。”
“这话倒也不假,如若在我们市里,估计我也能替你说上一两句话的。只是这些年忙于生意,倒是和这里的官员往来少了许多。景区开发嘛,我觉得也应该是以保护为主。”张文生略一沉思,接着说道:“这样吧,你们市里原先的旅游局局长是我的旧交,虽然去年已经调任其他部门,但一些关系应该还是在的,我抽空给他说说这个情况,看看能不能帮助你们这个寺庙以保护性开发为主,尽量留住一些历史遗迹。不管怎么说,这座庙也是南朝的遗迹,如果真是在开发中破坏了什么,对文物部门来说也是一个失责的事情。”
“如若真能如此,张施主可是又为寒寺添了一件功德!我就知道张施主您这样的神通之人一定会有办法的,老衲先在此谢过了!”
“大师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也不一定能起到什么作用。如果事情办不成,大师还不要责怪才好。”
聂文倩在一旁早就听的不耐烦了。心想不过是每年来这里几次,便这般套热乎,想来这老和尚也是投机取巧之人,于是开口说道:“大师,这寺里有热水吧?”
“有,有,您稍等片刻。”大师见状,心里明白,便收住话题,点头微笑,转身对小僧耳语几句。小僧听罢点头,从那个蒲草篓筐里端出几碟饭菜便出去了。
张宇抬眼看去,只见几个青瓷碗碟中,无非是青菜蘑菇、清炒地衣之类的山野食材,还有几碗米饭冒着热气。
“张施主,您们先用膳,按惯例,中夜时分,我来请施主进香。”大师说完,便微笑作揖,退出厢房。不一会,只见小僧送过两壶热水,张文生感谢几句,便掩门休息。
简单吃过后,聂文倩推碗上床,拿着一本杂志无聊地翻看着,张文生则拨起了电话。
“欧阳老兄啊,这段时间你忙什么呐,快把我这个老朋友忘了吧?我可是天天等你电话啊!你老兄高升了,架子也大了!故人都开始回避了!”
张文生电话里的这个欧阳林星,是这个市原先的旅游局长,现在因为年龄关系,已经调任市人大文化旅游委员会任主任了。与张文生因在一次区域旅游经贸发展恳谈会上结识,曾希望张文生进行文旅产业的投资,故而交情不浅。接到张文生的电话,也笑道:“你老弟就是会开玩笑,我这退居二线的人了,你还讽刺我高升呢!倒是你,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怕是无暇顾及我们这些老同志喽!”
“老兄你别开玩笑了,你是领导,我们钱挣得再多,也没有你这当领导体面!万事都还得你给罩着呢!这不,这次跟你通话,就是有件事想求你。”
张文生这话一出口,就见聂文倩直勾勾地拿眼瞪着自己,一个劲地摇头,示意张文生不要说。张文生见了,只是轻蔑地哼了一下,没有理睬她。
“什么事,你老弟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帮忙的,一定尽力。”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张文生慢条斯理地笑道:“就是听说你们市里准备开发瑞云寺景区,我琢磨着,这瑞云寺是南朝遗物,历史遗迹啊,开发扩大景区规模可得慎重。规划嘛你们市里肯定是大手笔的,以你们书记和市长的眼光,这个自然不用担心,就是开发商的资质可得注意,否则再好的规划也能给搞砸喽!”
“老弟啊,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别跟我兜圈子啦!”欧阳林星笑道。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认识一个专门从事文旅产业开发的福建商人,人家最擅长的就是开发与保护并重,在国内有过很多成功的案例,到时候我可以给你举荐一下。你呢,也用你的影响力帮着说说话。毕竟,人大专委会主任一开口,还是很有分量的。如果这事能成,他自然少不了感谢你。”
电话里传来欧阳林星的笑声:“你老弟还是这么善于捕捉机会!实话跟你说吧,选择开发商肯定是要走招投标程序的。这事我可以帮忙引荐,只要是实力强的,能通过招投标就没问题。愿意来我们这里投资搞建设,我们都欢迎啊!这是好事,再说,你老兄开口了,市里领导也得给你几分面子呀!放心吧,回头你把开发商的详细资料发给我,我找个机会给他们推荐一下,尽快安排参加招投标就是了。”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还是这么爽快,够意思!这开发商和我是老相识了,你放心,违法乱纪的事情咱们可不干,都是凭实力混饭吃的。你开口给引荐了,他这路子就好走多了,等回头他真中标了,我再拉着他请你老兄喝场酒如何?这样也避嫌,对不对?”
“你呀,还是那么精明,难怪你的生意越做越火了呢!改天来我这里聚聚,喝两杯,老朋友了,还是很想念的。就这么说定了啊,等你的时间!”
张文生笑了笑,也跟着客套一番便挂了电话。聂文倩早就在一边挤眉弄眼半天了,见张文生挂了电话,急忙问道:“哎,我说你还真给那老秃驴操这心?犯的着吗?不过是一年来这里一两次而已,你又不欠他什么!还动用你的关系,值得吗?”
张文生瞪了聂文倩一眼,说道:“你懂什么,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我这哪里是帮他,不懂就别瞎叽歪。”
说完,又紧接着给他所谓的福建客商电话联系了起来,把景区改扩建的情况作了一些简要说明,邀请他尽快来这里考察。那客商得知这是一笔大生意,自然是一番千恩万谢,暗地里答应等事成之后给张文生分成。张文生冷笑道:“我会看重你这些钱么?我要是看重这个,我自己就干了,不过是看着多年老朋友的面子上,想着你罢了!我还没穷到从别人碗里要饭的地步!”那人听后,自然又是一番感谢。
挂了福建客商的电话,张文生便坐一旁用开水冲泡着自己的铁观音,看着圆润的茶叶在杯中翻腾、沉淀。方才他在通电话的时候,张宇则盯着厢房正中的一副画看得出神。这是一副达摩菩提一苇渡江图,白描运笔,泼墨为色,笔力苍劲,衣带生风,仿佛达摩临江的风姿就在眼前。旁边题字:舍伪归真,凝住壁观,无自无他,凡圣等一,坚住不一,无随它教。
“达摩的禅学修行是以《楞伽经》为基础的,这几句话,讲的是寂然无为的境界。”见张宇楞在画前,张文生轻轻说道。
“达摩?《楞伽经》?这里不是地藏道场吗?”张宇不解地问。
“大凡佛教,虽道场不同,宗派各一,不过修行的宗旨无非分为上座部和大众部两个基本部派,与道场无关。”张文生斯条慢理地解释着。这些年,他对佛经也是开始有了兴趣,不知道是不是和年龄有关。越是及至老年,越喜欢佛经中那些清修的哲理。
“小宇,来妈这里睡。”聂文倩撂下手里的服装杂志,打了个哈欠,对张宇招手说道,“什么道场不道场的,来这里不过是应个景、求个心安。你真以为那些个和尚是真和尚啊,不过都是一些拿着佛经当幌子,骗点善男信女香火钱度日的人。和尚,哼,现在就是一个职业而已。”
张文生白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张宇看了看父亲,脱下外衣,把腿伸进聂文倩的被窝,半躺在床铺上。狭小的厢房里,升腾着茶香、檀香,与窗外的淅沥雨声混合一起,别有一番清幽之意。其实张宇此刻的脑子里一刻也没有闲着,他时刻在想着凌波此刻在做什么,只是当着父母的面不方便打电话,心里是猴抓一样着急。好不容易挨到他俩都困得眯起眼睛,立刻蹑手蹑脚地走下床,刚想开门,就听张文生沉闷地问道:“去哪里?”
“我去一下卫生间。”张宇慌乱地回答着,张文生嗯了一声,便不再出声。
出了厢房,只见夜色暗沉,小雨已经停止,雨后的空气中夹杂着腊梅香气,十分清新。拐到一处僻静的墙角,张宇掏出手机,拨通了凌波的电话。
“波,是我。”
“你干嘛呀,这都几点了?”电话里传来凌波压低的声音,透着一种懒洋洋的腔调。
“还没到十二点呢,你都睡了?”
“是啊,军哥在部队习惯了早睡早起,我也得跟着他学,你这电话打的都不分时间,幸亏我把电话调成了震动,不然就把他吵醒了。”凌波压低着声音说道。
“你哥也在你房里?”
“废话,就在我旁边,不然他能到哪去睡?这间屋子还是人家的呢!”
“在你旁边?你俩睡一张床?”张宇的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
“当然了!你小声点,别嚷嚷。”
“凌波,我告诉你,你睡觉机灵点,别睡糊涂了把你哥当做我了,知道吗?”
“张宇,你有病吧?不睡就滚一边去!”凌波说完就挂了电话,气得张宇干瞪着手机说不出话。
夜晚的山谷中寒风阵阵,张宇不敢在外久留,哆嗦着绕回厢房,正欲推门,却见远方夜空已经放晴,黛色沉沉,一弯明月当空,几颗疏星浅挂,清冷的月光洒在中院那棵千年古柏树上,落下一地斑驳。置留于此景中,愈发让人感到应于天地之间静观其心,就连张宇这个一向对佛院不感兴趣的人,也一时间陶醉于此山此景中。不由得想起当年和凌波来此游玩时,凌波曾作过的一首诗,当时就觉得那诗十分应景,既清丽哀婉,又出世绝尘,让他听后牢记于心,不免脱口背诵道:
佛台露重湿青履,星朗山空黛色浓,
落梅轻扰中天夜,木鱼吟断犬吠声。
经阁残烛破清梦,罗庭松涛卷雨风,
寒寺犹怜众生相,伽蓝也度罗刹生。
“真是好诗!空灵悠远,浑然天成,没想到小施主竟有这番雅兴,佩服,佩服!”
张宇转头一看,原来是主持大师,不知何时已出厢房,也不便多做解释,只急忙笑道:“顺嘴胡掐的打油诗,大师不要见笑了!您怎么这个时间起身了?”
“就要十二点了,老衲准备请张施主一同进香呢。”
“这事哪敢劳烦大师呢?”
“这是哪里话,你们能够来此修行,也是老衲的缘法。走吧!”
张宇跟随大师走进厢房,张文生和聂文倩已经起床换穿僧服完毕。张宇看见父亲左手腕上绕了一串佛珠,白菩提根的珠子,用金丝线穿过,中间串着一颗葡萄大的纯金珠子、九颗珍珠大小的黄发晶珠子,以一颗老黄蜜蜡佛塔收底,金丝线穿过佛塔打成一个中国结。聂文倩左手腕上也缠绕着一串鸡血紫檀佛珠,珠子尺寸比张文生的小许多,珠串中间隔穿了九颗纯金佛珠,显得金光灿灿,十分耀眼。只有张宇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佩戴。
“大师,走吧!”张文生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僧服,对方丈说着,带着聂文倩和张宇一起走出厢房,穿过两边的抄手游廊,向大雄宝殿走去。殿外已有香客齐聚,院落中间的宝鼎内,香火繁盛,一股股青烟弥漫在佛院中。
“哦对了大师,您的烦心之事我已经给那个熟人领导打过招呼了,他们会慎重起见,重新考虑一下开发的规模和规划的。另外嘛,也会安排最好的开发商来进行开发。我给他们讲明白了,对于这座古寺,还是要以保护为主,不能乱搞,破坏了历史文物。不过,适当的修补也还是需要的,否则年久失修,万一出点什么差错,对您也不好,对不对?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政府出资修建一下,大家岂不两便?”张文生边走边对主持大师说道。
“阿弥陀佛!张施主就是雷厉风行!这样就给安排的妥妥当当了,我就说嘛,这方圆千万里,您只要一开口,哪有办不成的事情呢!您可是给我这座小庙又添了一件功德啊!老衲先谢过了!张施主,今后如有什么用得着老衲的地方,您尽管开口,这瑞云寺就是您修行下榻之地,什么时候想来尽管来,老衲一定尽力安排好,只是条件简陋,还请张施主体谅!”
张文生笑了笑,没有言语,跟从方丈从左侧偏门走进大雄宝殿,聂文倩则从右侧偏门进入大殿,张宇正欲从中间走进去,却被一个小僧人急忙拉开,从左侧偏门殿进入。殿内释迦牟尼宝相庄严,佛像前已经铺好三个团蒲,张文生在中间跪下,聂文倩居左,张宇居右,一字排开。方丈大师递过三支清香,张文生全家人手一支,在烛台上点燃后,张文生用手轻轻扇灭火焰,青紫色的檀香白雾袅娜升起。张宇也学着父亲,点燃檀香,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余下三指合拢,将香平举至眉齐,观想拜佛后,随之将香插入炉内。
进香结束后,张文生带着全家又退至大殿偏隅,随众僧一起,一番诵经礼佛后,方才回厢房歇息。经过这一番折腾,张宇已全无困意,躺在自己床上,眼盯着天花板,脑子里时刻浮现出凌波与他哥哥同榻而卧的情形,不觉心生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