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苏雨

31、31 哑巴张

　　黑眼镜叼着烟朝我们走来，手上的打火机明明有油，却怎么也点不着。
　　这时我也明显感觉到气有点短，并伴随着逐渐加重的头晕症状。我大惊，心说不会这么倒霉吧，这间墓室难道缺氧？这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天要亡我！
　　我想到战国的贵族大墓为了给棺椁营造一个与空气隔绝密闭的环境，不让其中的尸体和随葬用品腐烂，常在幕墙里填上大量的青膏泥，这种泥土防水防腐，有着很好的密封作用，能部分地隔绝空气。这样一来，墓室里的氧气含量其实是不足的，人如果长期呆在里面，就会造成缺氧。我有点懊恼，刚才居然没想到这点，不过就算提前想到了，也没办法避免。
　　一时间我非常惊慌，因为封闭空间如果再加上缺氧，我们简直必死无疑。时间越来越少，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出口，要不然还没饿死就先闷死了。
　　我把情况和他们几个一说，黑眼镜也表现出了难得的正经，从口袋里掏出枪，喀啦一弄，胖子一看，大惊，说道：“你不会想要自行了断了吧？咱们还有时间，不要想不开啊！”
　　黑眼镜哼笑一声，对我道：“小三爷，你看看有没有办法做出炸药，看样子我们只能炸开一条血路才能出去了。”
　　我摇摇头，做炸药必须要有硝酸铵，枪击的瞬间高温和能量可以激发炸药，但无法制造炸药。
　　“真没有办法？”黑眼镜也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硝酸铵含量高的化肥也可以制造炸药，但去哪里找化肥？”
　　一时情绪比较急躁，但现在急也没有用，我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思考。以前还觉得对我而言，智力上的挑战比遇到粽子要轻松，但是现在我宁可遇到一百只粽子大战而死，也不想被闷死那么窝囊。
　　众人都陷入沉思中，在这安静的一分钟内，我明显感到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起来，四肢也变得软弱无力。这是缺氧的初期症状，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说那么多九死一生的境遇都挺过来了，真没想到会是这种死法。
　　我跌倒在墙边，趁势就靠着坐下来，放空大脑，现在除非有菩萨显灵，否则我们真的不太可能有命走出这里了。
　　胖子还想坚持，但也明显感到体力不支。神经系统已经对缺氧产生了最为快速的反映，智力和视觉的功能都开始紊乱。我的脑子也转得慢了，开始没办法专注思考。
　　我拉住胖子，让他也坐下。其实胖子这人，别看他贪财，但却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豁达的一个，他对生死看得很淡，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更加潇洒。他哼着歌在我身边坐下，随后其他几个人也都靠墙坐了下来。
　　黑眼镜突然就一笑，眼神越过张麻子看向我，我心说这家伙怎么还这么不正经。
　　他收回眼神，笑着说道：“小三爷，临死前，我给你爆点哑巴张的料，你应该特别想知道吧？”
　　我被他说得呛了一下，虽然心里确实想知道，但这点心思被人猜中，尤其还是被黑眼镜猜中，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觉得别扭。对于闷油瓶的事情，我知道的太少，总觉得他离我还是很遥远，有时候他明明在身边，我也有一种马上就会抓不住他的感觉。这一次，闷油瓶消失了，一直没有再出现，也许真的就是永别了。我用眼神示意黑眼镜说下去。
　　他嘿嘿一笑，声音里带着点轻微的急喘，“哑巴张啊，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还是在一个斗里。说实话，我倒斗那么多年，见过无数不要命的，没一个有他那么狠。”
　　黑眼镜带着浅淡的笑容，仿佛在自言自语，“他不是对别人狠，而是对自己狠。看到棺材总是第一个冲上去开，而且不管什么棺他都开。不过他的功夫也确实好，他那两根手指，简直就是粽子的噩梦，真不愧是发丘中郎将的后代。小三爷，你知道吗，”黑眼镜转向我，“哑巴张是我遇到过的人里面，我唯一佩服的一个。”
　　我点了点头，算是表示我还在听，缺氧让我浑身无力，连做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很痛苦。黑眼镜说话的声音不大，听起来像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临终前的呓语。
　　他继续说着，声音越来越微弱，“后来我打听到哑巴张的来历，知道了他在广西被抓去捕尸，一个人干掉了十几具粽子，”黑眼镜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我那时候的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自己找了那么多年，终于找到对手了，那种感觉，你不会懂的。”黑眼镜朝我看了一眼，笑容带着点挑衅的意味，“后来，我跟陈皮阿四去要过人，那老家伙自然是没答应。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哑巴张对陈皮阿四居然会那么死心塌地。陈皮阿四的心狠手辣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哑巴张能在他手下四年之久还完整无缺，真不简单。我后来想，大概他们之间有某种契约吧。”
　　黑眼镜说得很慢，完全沉浸在回忆中的样子，突然他越过张麻子靠近我，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小三爷，有件事不知你听没听说过。”
　　“什么？”我被他的气氛感染，一时吃惊地问道。
　　“他还陪着陈皮阿四做那种事情。”黑眼镜说完就重新靠了回去，我看到他的眼神在张麻子脸上停留了一阵。
　　“喂，别瞎说！”我脑袋里陡然闪现出一副不堪入目的画面，心说难道闷油瓶做过老怪物的□□？那也太惨了，被那种老陈皮……我甩甩头，诧异于自己不知道哪里来的龌龊念头。
　　“你这死变态不要造谣！”胖子大喘着气说道。
　　“你们想哪里去了，我是说他陪陈皮阿四杀人。哑巴张也是个狠角色，杀人不眨眼，满手血腥啊。”黑眼镜哈哈大笑，笑得急了有点气喘。我骂了一句，心说又被他给耍了。喘停了他继续说道，“不过没想到吴三省居然那么容易就借到了哑巴张，啧啧，不简单呐。”
　　怎么又关我三叔的事了？黑眼镜这种说话腔调让我很是烦躁，卖关子也不看看时候。
　　突然，他大力拍了拍张麻子的肩，笑着说道：“这位麻子兄弟，你刚才碰到了那些粽子，怎么你就没中毒呢？”
　　这人话题转得真快，不过经他这么一问，我也觉得有些蹊跷。从遇到焦尸到进入这个墓室，张麻子的表现都很奇怪，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张麻子没理黑眼镜，依旧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姿态。黑眼镜吃了个闭门羹也不生气，反而大笑起来。
　　黑眼镜此人的确有点神经兮兮，而小花就是难以接近，闷油瓶则是捉摸不透，老九门个个都这么有个性，我算是一个异类了吧。
　　我就这么想着一些杂乱无章的细节，思绪飘忽起来，几次倒斗的经历、我三叔、闷油瓶都相继出现在脑海里，意识慢慢模糊，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左手突然被人抓了起来，握住我的手温度比我低。霎时脑中闪过一道光，这种感觉非常熟悉，我立时转过头去盯上那手的主人。
　　我吃了一惊，握住我手的人竟然是张麻子！他也正盯着我看，眼神淡然如水，就像一潭寂静的深湖，没有起一丝涟漪。
　　是他！是闷油瓶！
　　我立刻就觉得无比安心，眼神里也流露出欣喜。我用力抓着他的手，同时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靠过去。
　　我心说好一个闷油瓶，居然耍了我这么久！如果还有命出去，我一定要他赔偿我精神损失费。
　　其实现在这个情况，就算闷油瓶也无力回天，但是我的心情却出奇地好了很多。如果说刚才是彻底的心灰意冷，那现在就是在绝望中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朝闷油瓶笑了一下，他看着我，眼神里竟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我心说能在死前再见到闷油瓶，至少遗憾少了许多了。
　　黑眼镜又试着划拉了一下打火机，哧的一声，没想到竟然点着了，他叼起一根烟去蹭这微弱的火苗，刚一碰到，火苗就灭了。黑眼镜笑了一声，开始吞云吐雾。
　　“别浪费氧气。”小花突然伸手掐灭了黑眼镜的烟头。
　　黑眼镜眼光瞥向小花，虚弱地一笑，同时制住了小花的手，“反正都要死了，也不让人痛快一下？”
　　小花抽回了手，没理黑眼镜，却自顾自地哼唱起来，唱的是京剧的调，不知是哪出戏。
　　婉转低回的声音刹那间回荡在整个墓室，就像隔了几个世纪，踏空而来的浅唱低吟，飘渺地让人觉得整个人都跟着飘起来。
　　胖子说：“死人妖他娘的唱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小花是唱花旦的，嗓音自然是美得没话说，他唱的具体是哪一出选段我不得而知，只是这感觉像极了爷爷以前小收音机里放出来的片段，悠扬的曲调像在诉说着隔世经年的梦。
　　没有人再说话，黑眼镜和胖子都收了声，闭起眼睛像是陶醉其中。
　　这墓室的温度很低，我觉得越来越冷，下意识就把闷油瓶的手握得死紧。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突然，我感到身边的人身体一绷，电光火石之间，他和小花已经不约而同跃起，同时，地面有轻微的震动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