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兄婿良缘满如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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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玉州的爹是苏州城赫赫有名的员外，家有良田万亩，仆人成千，庄行铺子数不胜数，府邸宅院不计其数。他又是何员外的老来子，自是含着金汤勺降生。
在他上面还有一位一母同胞的长姐，成年后就嫁给门第相仿的宋家长子宋采文，两人感情和睦，婚姻美满，是令人羡慕的天付良缘。
奈何长姐何如意是一个要强的女子，即便婚后也坚决不作小女儿之姿，像只金丝雀被困于内宅之中整日戚戚然。她接手了何员外的一半生意，并且将家产打理得井井有条。
何员外常说若是他这个女儿生作男子，那么他早就将全部的家产交予她，自己和家中老妻退居享乐了。
听者笑而不语，权当听个乐子，心道女儿就是女儿，无论如何也变不成儿子，虽说现在何家一半生意由何如意打理，可何如意既已嫁为人妇，那就是别家的人，何员外虽然嘴上这样说，可家产终究是要留给儿子的。
何员外的儿子何玉州风度翩翩，虽没有何如意做生意上的那般头脑和手腕，但也是个可塑之才。
众人纷纷对何员外奉承道：“员外真是好福气，娶得良妻，又得了一双出类拔萃的儿女，实在令人艳羡啊！”
正说到此处，就听下人来报，原来是大小姐回来了。
何如意回到家中第一时间来到父亲面前请安，然后又一一拜见了在座的叔伯世交。
她礼数周全，谈起话来句句在行，很快就融入了众人，又不显突兀。
何如意对于谈话的分寸讲究颇深，点到为止，以“久日未归家，探望母亲”的理由退场了。
既没有打扰众人雅兴，又翩翩离去，细枝末节，让人体会到她在为人处世一面上的臻善。
离开后的何如意仍旧维持着笑容，只是眼底含着冷漠，可见心情不佳。
她出身好不假，可作为女子嫁入婆家还是要吃些寻常女子的苦。
她与丈夫已成亲三年，可还是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丈夫宋采文虽然是家中长子，可宋家二老膝下还有两个儿子，百年之后，宋家归谁还真不好说。
何如意知道自己手里握着自家的半数生意，但那些终究不是自己的，要想名正言顺地继承家产，还是要从宋采文这里做文章。
这三年来她也吃过不少药，看过不少名医，可肚子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夫家也好，外人也罢，都道她是一个不生崽的母老虎，可他们都不知道的是，真正无法生育的是她的丈夫宋采文。
新婚那夜，宋采文并未对她隐瞒，原来宋采文竟然不是男人——或者说不完全是男人，他前面如男子躯体，而后方则与女子躯体一般无二。
何如意一边想着一边穿过长长的回廊去往母亲的住处，她的思绪飘走了，自然没有见到有人朝她招手。
直到那人出声，何如意才恍然惊醒。
“阿姐，你回来了，去见母亲吗？带上我一同去吧。”
何如意抬眼一瞧，是她的弟弟何玉州。
她露出一副笑脸，她这个弟弟自小就与她亲近，对于她插手家产的事也毫无微词，两人的关系自是不必说的。
何如意上下打量他，发现何玉州比起上次回来竟长高了不少，心中也是颇为感慨时光飞逝，“我给你带回几本已经失传的典籍，正好前日得了一批上好的药材和香料，也一同带来了，还有你姐夫上次随人出海，从西洋带回来的稀奇玩意儿……”
何如意如数家珍，何玉州听后感动，“阿姐，先别说这些，说说你自己，你在那边过得好吗？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说到这儿，只见何如意眼神微沉，显然不想细谈此事。
何玉州心思玲珑剔透，看出了姐姐避而不谈的意思，于是转移话题，和她讲起父母亲的近况和最近听到的稀奇事。
两个人边说边走，没一会儿就到了何夫人的住处。
母女久日未见，见面自是潸然泪下，何玉州在一旁劝解了很久母亲才又展露笑颜。
何夫人似乎看出了女儿心中苦闷，于是打发何玉州去做事，自己关起门和女儿谈心。
“还是没有动静吗？”何夫人关切地问。
何如意叹息一声，“还是老样子。”
何夫人把手搭在何如意的手上，劝慰道：“若不然在采文的兄弟那里抱养一个，只要悉心教导，他人的孩子、自己的孩子都是一样的。”
何夫人知道那件事，不过她对女婿宋采文印象很好，觉得他是个好孩子，生得这样一副身体也是命运弄人，怪不到他的头上。
何如意依旧眉头微结，她摇了摇头，说道：“母亲，您不知，采文的那两个兄弟一无是处，对家产却是虎视眈眈，采文生性不谙此道，待到公婆二老百年之后必然吃亏，我此时不多帮衬他，日后我们可就不好过了。”
何夫人对自己的女儿还是心知肚明的，她知道女儿真正在意的是什么，见劝解无果，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老天爷会眷顾我的女儿和女婿的。”
何如意眼神凌然，她从不是一个惯于认命的人。
“不，还有一个办法。”她冷静地说道。
何夫人一愣，只听何如意缓缓地说道：“既然我生不出，那就由他来生。”
何夫人微张着嘴，看着女儿的眼神，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幸亏这时何玉州回来了，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母亲，阿姐，晚宴已经备好了，我还托庄子送来上好的秋露白，咱们一家好好庆祝一番。”
何如意依旧盯着门口发呆，刚才和母亲透露的那个念头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
可能她也魔障了，宋采文无法让女子怀上孩子，抱养宋家兄弟的孩子她不情愿，不愿自己的努力是为他人做嫁衣，抱养外人的孩子公婆又不情愿，思来想去就只能让宋采文生孩子。
可是，真要这样做，采文会情愿吗？
即便采文心甘情愿，那又由谁来做孩子的父亲呢？
“阿姐？”
何玉州打断何如意的深思，何如意缓缓抬头，视线落在弟弟那张担心的脸上。
如果非要……那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吗？
何如意心中一颤。
何如意第二日就回到了宋府。
她刚回到宋府就被公婆叫去，去的途中遇上了她的丈夫宋采文。
宋采文温文尔雅，相貌端庄，为人和善，无论是为子、为夫还是为友，都是有口皆碑，赞不绝口。
宋采文上前搀扶妻子，说道：“方才弟媳禀告爹娘，说已有孕月余，爹娘找我们，可能与此事有关。”谈到他的痛处，他也不见低落，反倒面色如常。
何如意非常佩服他这一点。
“是哪一个？”
“采德妻子。”
宋采德是宋家排行第二的儿子。
宋采文料想的不错，宋家二老召他们前来确是为了此事。
只见宋父端坐厅前一言不发，宋母坐于一侧，看了宋父一眼，才开门见山地对何如意说：“如意，你已经嫁入我们宋家三年了，我们也早就把你当成我们的亲女儿了。”
何如意也一言不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宋母咳了咳，继续道：“如今采德已经有了孩子，可采文作为大哥仍旧无子，外界风言风语，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
宋采文说道：“爹，娘，你们知道我的情况，至今无子怪不得如意。”
宋母一听这话眼睛登时就红了，泪水直打转，“唉，并不是我们怪如意，我们只是想如果一切都回归本位，妻子是妻子，丈夫是丈夫，也许孩子自然而然就会到来。”
何如意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她在心中冷笑。
这宋家二老明知道问题出在自己儿子身上，可偏偏还是要同众人那般将责任归咎在她何如意的身上，归根结底还不是她一介女子却做着男子的事！
他们觉得是她女主外的作风迷惑了上苍，让上苍无法派下后代给宋家。他们不愿将一切的因果掷于他们亲生的儿子身上，却只能跟着外人指责何如意为罪魁祸首，劝她放弃生意回归家庭做一个妻子，他们理所应当地认为只要这样，一起就会回归本位。
可是，什么才是本位呢？
何如意低头不语，让宋母一度无法继续说下去。
最终，宋父开口了，“如意啊，你是我的好儿媳，等孩子生下来后，我做主以后家中的大小事务都由你来定夺。”
这是变相的许诺让她来当家了。
何如意袖子地下握紧了手帕，宋采文不着痕迹地将手送进何如意的袖子下面，握紧了她的手。
宋采文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你只管决定，我听你的。”
何如意蓦然松手，看向一旁的宋采文。
宋父又叫了她的名字，催促她早做决定。
何如意终于开口了，“公公，婆婆，请你们再给我一个月时间好不好。”她抬头看向厅上两人。
在两人不解的眼神中，何如意解释：“生意难办，还要有交接的流程，这一个月的时间是我用来处理手中生意的，万望您二老能理解。”
宋父点头，端起茶杯浅啜一口。
何如意接着又说：“家母身体近来不好，家父请来京中名医，请您做主让我和采文一同归家，让名医为我调养身体，身体好些，更容易有孕。”
宋父听后，觉得可行，“我吩咐下人备些补品、药品聊表心意，你们回去就顺便给亲家带回去吧。”
何如意和宋采文应下后就离开了。
留下来的宋父宋母久久不能言语，他们又何尝不清楚儿媳的言外之意，所谓给何如意调养身体，其实是给采文调养，只是在何家请名医诊断，就不会落人口实，以免传出对采文不好的传闻来。
何如意和宋采文回去就收拾行李，准备回何家常住，又吩咐下人去给何员外送去口信。
何员外膝下就何如意这么一个女儿，女儿女婿要回来住，家里又不是没地方，当然乐意见成。
期间，宋采德带着他的妻子特意来找麻烦，他们想说的落井下石的话都被何如意三言两语堵了回去，人也被打发走了。
何如意收拾完东西就沉默地坐在床边，宋采文过去安慰她：“如意，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如果你不愿意，我这就去和爹娘说，你还继续管生意。”
他说着就起身要走，被何如意拉住了。
何如意神色凝重地看着宋采文，缓缓地说：“其实，是我对不起你。”
“什么？”宋采文不解。
何如意试探，“如果有能让我们生下孩子的办法，但是要你做很多你不情愿做的事，你会去做吗？”
宋采文一愣，转而握紧她的手，“你不也为我放弃了你的理想，你的抱负，我知道你不同于一般女子，想像男子一般作出大事业。我不怕吃药，也不怕挨针，只要能如你的意，我都站在你这边。”
何如意眼眶湿润，她从宋采文手中抽出手，认真地摸着他的脸颊，认真地看着他。
回家的路上他们很低调，但是来到何府，他们受到了热烈的迎接。
何员外和何玉州亲自出来迎接，就连何夫人也来到前庭，被何如意担心身体亲自扶了回去。
宋采文很有礼数，依次拜见了何员外、何夫人还有何玉州。
何玉州对他这个姐夫的印象也不错，平日素问姐夫对姐姐很好，阿姐也从未对宋采文有过怨言。
两个人相谈甚欢，令何员外也很是欣慰。
宴后，何玉州亲自给宋采文安排了房间，就在自己房间的隔壁。
“还请姐夫多担待，阿姐上次回来走得匆忙，没能在母亲膝下尽孝，我在席间提了一嘴母亲近日腿脚不便，阿姐就非要亲自照顾。”何玉州在前面带路，身边跟着提灯的小厮。
宋采文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客气，我知道如意的性格，她是纯孝之人，我虽身为男子亦不及她，赞美还来不及，何来担待一说。”
何玉州听后笑道：“姐夫襟怀坦荡，小弟敬佩不已。”
两人携手而去，把酒言欢，彻夜攀谈，志同道合，相见恨晚。
转眼过了十日，何如意还是未能下定决心。
这日她再次来到账房，却从手下药铺的掌柜那里得到消息，原本同意收购这批药酒的头家换成下一代的人来继承，换人后竟然不肯继续和他们合作了。
“我们的药酒都是用上好的药材炮制，而且价格公道，难道那边的人就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何如意蹙眉。
掌柜的吞吞吐吐，不敢明说。
何如意看出他们的纠结，“说罢，你们知道我并非是那不通情达理之人。”
掌柜的避重就轻说了原因，无非是那新上任的东家看不上合作做生意的是个女人，觉得何如意早晚会坏事，于是随便找个说辞推脱了，那人还说就算低价也不收何家的药酒，说什么“一个女人不好好的待在宅子里生儿育女，跑出来干男人的活，让男人干什么去？！”
何如意听后面色不虞，不过她很快调整过来，对众掌柜说道：“你们放心，虽说一个月后我就不再是管事的，但是，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一天，就不会把我何家的生意搞砸，我会尽快再找到收购的药商，不会亏你们一分钱的。”
众人感激不尽，何如意依旧像往日一样热络应对。
刚在账房算好了账务问题，她刚一回到家中，就见到了公婆派来的下人，下人带着礼品前来，说是探望亲家，也有询问调养状况和交接事宜之意，实则是在催促她和宋采文了。
何如意心中压抑，难以平息。
晚上，她在出阁前的闺房门口摆了一桌酒席，对月自酌。
宋采文轻轻来到她的身边，在对面坐下，只见桌上放了一杯斟满的酒。
宋采文的手刚碰到酒杯，就听何如意说道：“采文，你怕吃药吗？很苦的药。”
宋采文回道：“不怕。为夫知道你也很苦。”
“采文，你怕针灸吗？很锋利的针。”
“不怕。为夫知道你也很痛。”
何如意没有看他，只是对着杯中月说道：“你知道，我不会抱养你弟弟的孩子，公婆不会同意抱养外人的孩子。”
宋采文沉默。
何如意咽下杯中酒，艰难地说道：“采文，你要有你自己的孩子。”
良久之后，宋采文开口道：“为夫知道你的不容易。”
“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何如意问。
宋采文看了她一眼，径直饮下了那杯酒。
夜半三更，何玉州门口传来敲门声。
何玉州平素睡得不实，早早屏退了下人，他很快就醒来，开门一看，来者竟是何如意。
何玉州连忙道：“阿姐，你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说着他就要唤来小厮。
何如意连忙阻拦，“不必，你随我来，我有事求你。”
何如意转身在前带路，何玉州不明原因，只好跟在后面。
何如意带着他来到房间，又催促他到床前，何玉州还在困惑中，只见何如意突然跪了下来。
何如意哭诉：“玉州，阿姐这些年来从未求过你什么！”
“阿姐，你这是干什么？！”何玉州连忙去扶。
何如意红着眼眶，掀开床上的被子，露出了昏昏欲绝、半梦半醒的宋采文。
何玉州不知所措地站在床边，任她动作，完全忘记了要扶起何如意。
何如意褪下宋采文的衣物，露出了不必言说的真相。
“帮我一次，就一次，让他怀上有何家血脉的孩子吧！”
说着，递给他一杯酒。
春宵帐暖，酒意绵长，后苑温软，濡湿通达。
斜月高升，玉壶轻荡，残杯狼藉，红榻眠花。
玉杵捣药，尊爵高昂，蟾桂交颈，春风报罢。
十月后。
宋采文身虚体弱，怀中抱一孩童，嗷嗷待哺。
何如意接过孩子，递给奶妈，奶妈抱着孩子去隔间喂奶。
人们都道那宋家长子宋采文为女挡灾，病重月余才见好。道士给那初生的女孩算了命数，日主坐中宫，是大富大贵的命。
然而，何如意还是不满意。
她附在宋采文的耳边说道：“夫君还需努力，生得一子方可继承家业。”
宋采文默然不语。
两个月后，何如意再次带宋采文回娘家探望何员外夫妇。
一年后，何如意膝下再添一子。
有一女一子傍身的她接手了宋家家业，并且做得有声有色，比宋老爷在位时还要好。
只是后来，宋采文便很少露面了。
人们又道这宋家长房真是奇观，日月颠倒，竟是“女主外男主内”。
没想到半年后就传来噩耗，宋家大少爷宋采文离世了。
人们安慰宋家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安慰何如意孤儿寡母失去丈夫，却不知苏州城外渡头站了两男子，其中一人头戴厚重的羃篱，另一人则站在岸边，显然是在送行。
何玉州端起酒杯敬那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脱口而出一句“一路走好”。
对方摆摆手，什么都没有说。
自此之后，情缘都随风化去，江湖永不相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兄婿良缘满如意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