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雀心》园老

11、第 11 章

　　李长川晃晃酒杯，咳嗽一声不再提此事。

　　兰庭忽然醒神，想起了自己来这儿的最初目的，她用微醺的脸肃容：“李峰主，那把赤遥……”

　　李长川抬起粗犷的眉毛：“哟，丫头识相，赤遥可是把好刀！”

　　“它有主吗？”

　　“嗯？”李长川意外，赤遥不是俗器，六合将它放出来，就是明说赤遥现已无主，兰庭怎么关心这个。

　　他道：“之前有主，但是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是谁？”兰庭轻扣食指，有些忐忑。

　　“丫头，”李长川微佝腰板，瘦干的脸颊抖了抖，“我乃百鹤峰一峰之主，你身为小辈胆子不小，探口风探我头上来了？”

　　兰庭脸上的酒意消散了些，嘀咕：“不能探吗？”

　　君回山三人成派，师父从小将兰庭养在云中客，过几年又收留师音，比起掌门之名，他更像是家中长辈，与兰庭二人亦师亦友，一向无尊卑之说。

　　云州大宗，规矩果然不一般。

　　兰庭脸上的惋惜之色叫人一览无余。

　　这般不遮掩，李长川想提点她，忍了片刻，到底没忍住。

　　“心中所思，应不显于色。”

　　兰庭继续惋惜了几秒才换表情。

　　李长川：“你不了解赤遥刀的前主，但上一辈的人多少知道，它来头不小，是二十年前三圣的佩刀。”

　　“三圣？”

　　“三圣，六合、浮游与一散客。”原本靠在门框处安静听院中二人说话的殷洄行至寿丹树下，轻倚树干。

　　李长川：“不错，你知道的不少，那应该也知赤遥是出自游存枫之手。”

　　“我知道。”殷洄神色无常，方才褪的血色还未恢复。

　　兰庭在一旁好问：“三圣是谁？”

　　李长川神思被往事勾住，殷洄替他作了答。

　　“六合宗陆知棠、浮游庄游存枫，与无属宗门派别的闲散侠客徐岚隐。”他眼神飘渺，叫人看不清落点是何处，“听闻他们三人是好友，赤遥，是游存枫赠与六合宗弟子陆知棠的佩刀。”

　　赤遥是从百鹤峰出来的，兰庭想起这话，看向李长川，“李峰主你前几日曾说过，六合以剑为主，但百鹤峰出过一个用刀出众的弟子，莫不是……”

　　“不错，是他。”提起故人，李长川眼底游起寂色，“陆知棠是我门下弟子，人去半载，他的佩刀一直是我在保管。”

　　他本不想交出赤遥，但故人已逝，赤遥刀刃封尘只会徒掩其锋芒，实在可惜。

　　十几年了，断了念想也是好的，否则与圈地为牢无甚区别。

　　兰庭的讶异不显：“天下能者众多，他们为何会并称三圣？”

　　李长川放下酒杯，吐出一口浊气。

　　“二十几年前江湖不稳，各大宗门派别常有争斗，那时西荒的巫贤族尚未隐世，与天下揭起了一场大战的开端。”

　　树下的殷洄不曾细致地听过有关三圣的事迹，他抬起头，眼睛定在李长川身上。

　　西荒巫贤一族不常现身，也不与中原地带的宗门来往，是行事低调又实力强悍的部族。

　　西荒与中原两域井水不犯河水，一直恪守其规，直至奇珍御金莲的出现。

　　御金莲百年难得孕育一株，江湖盛传御金莲有净人血脉，功力大涨之效。

　　三人成虎，流言可畏。

　　中原一带抵不住贪念的宗门聚少成多，江湖各派终是长出獠牙争先围上了西荒。

　　地域被冒犯，巫贤族大怒，摧侠士、捣众派，战事将成无法挽回之态时，陆知棠与好友徐岚隐悄然侵入巫贤族内部，劫其巫主以此要挟，战事方休。

　　李长川：“陆知棠与徐岚隐皆是难得的奇才，两人联手时连我都难碰到他们分毫，经此一战，赤遥刀也得以盛名。”

　　兰庭没想到赤遥还有这样的经历，仿佛再次置身于凭观玉楼大堂里的说书之景。

　　“那后来赤遥无主，陆前辈他……”

　　李长川静了半晌，道：“战事平息不过几年，西荒巫主一朝失踪，巫贤族怀疑与他二人有关，彼时的他们不在一起……还是大意了啊。”

　　李长川没有讲出后续境况，兰庭却无形听见了结局。

　　“巫贤族最后都没找到他们的巫主，御金莲也跟着没了消息，失去主心，他们无法，遂选择隐于西荒，不再露面江湖。”李长川眼中夹了丝缕的恨，闪出的瞬间又被埋没，几乎不可察。

　　一旁的殷洄垂眸，三圣中后来只剩游存枫一人，然而没过几年，游存枫也出了事。

　　天下之名徒留过往。

　　兰庭沉思一瞬：“陆前辈的佩刀扬名立威，那位徐前辈呢？”

　　“徐岚隐武力在陆知棠之上，他对刀剑之类的佩器向来兴趣浅浅，手中最常用的是一把颇旧的普通长剑。”徐岚隐的悟性很高，厉害之处不在器，他手握木剑也能破风斩敌。

　　徐岚隐名声大噪之时，仍没有入哪个门派，李长川不是没起过收他入门的念头，何况中间还有陆知棠帮衬吹耳风，本应简单的事，但那家伙可倔，李长川好说歹说都没将他骗到手，着实可惜。

　　当时的李长川尚未年迈，看着少年意气风发，然不过几载，就已成暮。

　　月色露头，映出了李长川周身隐隐的寂寥。

　　兰庭的酒意被月色彻底晕散，她撑着脑袋想，天下有赤遥的名，却没有赤逍，难道只是巧合么？

　　赤遥出自殷洄师叔之手，那赤逍是否也可能同出一炉，兰庭默默瞥了一眼身侧的寿丹树。

　　树下的殷洄同听了这场已经陈旧的记忆，脑海中出现了游存枫的身影。

　　二十多年前，浮游庄虽不如现在气势长盛，但游存枫的名声仍盛传江湖，人称浮游圣贤。

　　游存枫虽被世人捧于高位，但因脾性不好，前来求器之人能赶走一半，久而久之便有人茶下斥驳，称比起其他两位圣贤，他一介毫无武力的羸弱匹夫，只不过会些炼炉之法，远担不上如此盛名。

　　殷洄入浮游时年岁尚小，跟了游存枫几年，承了他半身的制器之道，驳斥的言论传到殷洄耳里，他都会认真琢磨一番，再剖析出对方脑袋多少有些不灵光，俗称脑子有病。

　　之后游存枫不知缘由离开了浮游庄，再有消息，就是浮游圣贤入了魔障。

　　游存枫身死，驳斥之声变得变本加厉，即使如此，他们一边大肆斥责，游存枫制的刀剑一旦重现，又一边明里暗里地趋之若鹜，让人嗤笑。

　　赤遥刀不会落入莽夫的手里。

　　殷洄周身冷了一截：“试炼大会报名尚未结束，李峰主，可方便将我的名字添上？”

　　李长川：“嗯？你刚来时就与我说此次是为看管浮游庄弟子，不参与大会，怎的又换了说法？”

　　殷洄回声淡淡，眼里却是明目张胆的嫌弃：“他们一介匹夫，怎配拿我师叔所铸的刀？”

　　李长川：“……”

　　兰庭搓了搓脸：“我也去。”

　　视线与殷洄交汇，她半眯眸子：“我不是匹夫，你莫要算上我。”

　　殷洄轻抬唇角：“你师弟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很高兴。”

　　师音现下与今竹待在一处，他询问了不少云中客的事，但他比兰庭更一无所知，白费了他的心思。

　　此番一来，他倒是更好奇他们所处的另类门派了。

　　李长川啧啧摇头：“你们就如此势在必得？可别忘了离上一届大会已经过了五年，各派不缺资质好的苗子，何况我六合宗的弟子实力也是不错的。”

　　兰庭道：“打不过那就认输不要了。”

　　她想知道师父的行踪，但打架是件危险的事情，要以自身为重。

　　李长川眉头倏地扭在一起：“竟如此没有毅力！”

　　“刀哪有性命重要。”

　　殷洄：“话说回来，你好像忘了什么。”

　　兰庭：“什么？”

　　殷洄指了指眼前没有处理的破败门框：“废了我的院子，夜深了，该有个说法了？”

　　李长川一副看戏的模样：“丫头，你可真会挑地方，金丝乌楠木可是这处断崖小院里最金贵的东西。”

　　兰庭干咳几声，凑上前悄悄地问：“李峰主，还有其他的寝居吗？”

　　“有倒是有，”李长川点了点空了一半的酒坛，提点她，“收拾一番今晚也可住人，别人无妨，但你不看看殷洄是谁，要睡在胡乱收拾出来的房间，他宁可躺在外面观月亮。”

　　殷洄听得彻底：“莫要污蔑我。”

　　兰庭试探地问：“今竹那边可有空的寝居？”

　　殷洄无声扬眉，果断用眼神拒绝了。

　　事出有因，因在于她，兰庭索性坐下替他想方法。

　　她撑腮转着眼珠，突然想到什么。

　　“我那院子还有空居，三鸾峰收留你一晚，如何？”

　　李长川一口凉酒梗在喉咙，连连咳嗽。

　　殷洄眯起眸子：“你确定？”

　　兰庭：“三鸾峰一院多人居，我那个院子暂且只有两人，还剩个空的寝居，寝居之间挨得不近，我们碰不上面，你自然清净。”

　　她讲得头头是道：“你这屋子还能修好吧，届时再回来。”

　　殷洄气淡神闲：“三鸾峰可不算清净。”

　　兰庭：“我师父说……”

　　“说什么？”

　　“小不忍则乱大谋。”

　　殷洄：“……”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思考片刻，挺直腰脊，问她：“酒喝够没有？”

　　兰庭看看酒坛又看看李长川。

　　殷洄：“带路。”

　　李长川奇道：“你对寝居要求颇高，能随意找个空居休息？”

　　殷洄：“试一试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如果实在不得安睡，我便去百鹤峰叨扰一番。”

　　“得了，”李长川摆手，“我那儿可住不惯你这样的菩萨。”

　　他站起身，山羊胡撩过衣襟：“酒过大半，也不强留了，你明日记得让今竹去百鹤峰走一趟。”

　　兰庭对着断崖吹风，回首道：“菩萨，随我来。”

　　殷洄瞥她一眼。

　　兰庭：“咳，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