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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剑拔弩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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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金马车的侧窗被推开一寸,外面谢静观与领路翁对峙的光景便照了进来。
裴雍捻起一粒桂花放在口中,细嚼慢品,饶有兴趣地侧过头,视线攀上荣义冷毅的侧脸:“那人要寻的是你吧?”
裴雍笑得恣意,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发妻?”
“我和他相识不过半月,今日危急,我为了活下去,背叛了他。”荣义淡淡道,“还拿了他的东西。”
月光与烛光交相照应着荣义,她一身青色衣裙,即便脸上与脖颈有数处未痊愈的伤痕,也掩不住她清冷出尘的气质。
“公子还是不要起看戏的心思。”
荣义从容而镇定地望向裴雍:
“我偷的那东西对他来说堪比性命,现下,我已将那东西藏在了公子的车队中。若你将我暴露,你猜他会不会将我们视作同伙,将车队搅个天翻地覆,最后杀人灭口呢?”
准确地说,荣义是趁换衣上药的时候,将那佛珠手串放在了裴雍塌下。这里最安全,也最不易被发现。
可她忘了裴雍是个奸狐狸。
“你说的,是这个吗?”
裴雍自袖中取出一条佛珠手串,在空中晃了晃,烛火下,那发亮的手串与裴雍的笑一样晃眼:
“我记得,北晋三皇子也有一个这样的檀香手串。”
“那位三皇子自小被一场大火毁去了容貌,因此常年以梼杌面具示人,每每出现,人们不敢与其对视,便记住了他从不离手的那串佛珠。”
“可惜半月前,三皇子惨死在边关猎场的凶兽口中,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裴雍将佛珠放在手心把玩,玩味的眼神一刻不离荣义:“你不是能掐会算吗?你来算算,外面的人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荣义想将这笑面狐狸撕了。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像钓鱼一样,放了饵后,来回拉扯。
她看不透裴雍到底是什么想法,是不是、愿不愿能保下她,她只知道,若是回到谢静观手里,恐怕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想到这,荣义脚下生风,一把拿起裴雍塌侧的银剑,寒光出鞘,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抵在了裴雍的脖子上。
“保我,或同归于尽,你自己选。”她居高临下,杀气四现。
裴雍丝毫没有刀剑架到脖子上的恐慌,眉眼间反而染上了几分兴奋,或者说是……疯狂。
荣义蹙眉,将银剑更深了一寸,裴雍莹白的脖颈上瞬间被划开一道血痕。
恰在此时,马车外传来纷乱的马蹄声,似是将车队包围起来了;领路翁慌张的声音随着马蹄变得越来越近:
“郎君!不可!我家公子——”
领路翁的话挡不住谢静观的步伐,清冷月辉下,那道消瘦身形将长剑一指,挑开了马车的熊皮帘幕!
“锵!”
刀兵出鞘,郭行的剑架在了谢静观的脖子上,射雁的刀抵在了郭行的胳膊上。
双方数十侍卫,猛然间剑拔弩张。
唯有谢静观神色一凝。
只见马车之内,里衣四散,物什混乱,床榻上,更有一男一女于红色轻纱后紧密相拥,男子身着红衣,宽阔背脊挡住了女子的身形,只露出一小节藕臂。
领路翁颤着双腿,戚声高喊道:“老朽已然言明那女子朝着北晋方向去了,郎君何故还要硬闯啊!冲撞了我家公子,老朽的命往哪里放啊!”
领路翁抹了把眼泪,极不经意地往马车中瞥了一眼,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裴雍闻声,自塌上缓缓翻过身,鲜红衣襟滑落,露出大片胸膛:“何事吵闹,扰我春宵?”
他声音慵懒满足,像是刚偷了腥的猫。
郭行余光瞥了自家主子一眼,见主子脖子上还有着床笫欢愉留下的道具,默然。
隔着纱帐,谢静观意味不明地望着裴雍,而裴雍亦快速打量起谢静观。
他墨衣绣云纹,头带白玉簪,周身撒了月辉,更衬得他沉稳矜贵,一双深邃而锐利的双眸,不怒自威。
只一眼,便知此人不简单。
裴雍眯了眯眼。
安静不过延续三息,谢静观便沉声道:“乔小乔,出来。”
命令的语气中夹着一丝威胁,似乎拒绝他,便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躲在裴雍身后的荣义不由得一抖,将绑在裴雍脖子上的红色束带拉紧了些。
裴雍会意,朝谢静观摆了摆手:“这位兄台,莫不是病了?乔小乔?叫谁呢?”
谢静观根本不听,只冷着脸说:“我不杀你。”
裴雍蹙眉,狐狸眼现出几分怒色:“你还想杀谁!我说了,这里没有什么乔小乔。你拦我车队,闯我春宵,到底是何意!”
裴雍大手一拍,案几上的茶盏瞬间被震起,他指尖一点,茶盏便破了红纱朝谢静观眉心砸去!
“啪!”
被射雁的刀劈成了两半。
“啊!”一道娇软的惊叫自裴雍身后冒了出来,紧接着是委屈的娇嗔,“公子,奴、奴家好怕……”
那声音又酥又软,任谁听了,都要生出几分怜爱之心。
裴雍挑眉,一把将冷脸娇嗔的荣义揽在怀中,大掌抚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哄道:“月竹不怕,我在。”
无人看见的角落里,荣义将红束带勒得更紧,紧到将裴雍脖颈勒出几道青筋。
谢静观神色有一瞬间的怔然。
“郭行,你还在看什么!”刚刚温柔的裴雍,一瞬间换了个模样,强硬的怒火全泼洒在了外面这些人身上,“杀了他。”
郭行应声动手,怎奈射雁死挡在谢静观身前,偏偏射雁武功更高,郭行多次杀招不至,反还落了下风。
眼见情况不妙,裴雍感觉脖子上的红束带更紧了些,不得不再次开口,这一次,只说了几个字:
“谢郎君,此处是大夏。”
是方才荣义教他说的。
即便裴雍不能完全明白这句话的威慑力,却也通过佛珠手串略微了解了一二。
此刻他同样紧张。他的侍从打不过对方的精骑,这是一支武功相当高强的队伍。
若是她赌对,也就罢了;若是她赌不对,就休怪他无情了。
隔着红纱,他看不清谢静观的神情,又似乎他一直没有除了平静以外的其它情绪,像个不会动的冰雕。
沉默如幽潭,使人如坐针毡、忐忑不安。
刀兵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谢静观的身形在月光下矗立许久,也没有等到任何其它回答。
谢静观深深望了一眼红纱幔,眼中又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一眨眼,又被冷漠疏离的双眼代替了。
他转过身,冷声吐出一个字:
“走。”
自始至终,谢静观没对裴雍说过一句话。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马离开了,无求公子等人并未作任何阻拦,对方的实力他们心知肚明,己方不是对手。
马蹄扬起飞雪,朝邕京奔去。
射雁与谢静观策马齐驱,憋了许久,还是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主上明明知道那女子就在马车内,为何要放了她?既然放了她,又为何叫人暗中盯着她?”
“村东梅苑,你我交谈之时,可曾感觉到有其他人的气息?”谢静观问。
射雁认真回忆了一下:“未曾。”
“她当时就在墙外。”
射雁长大了嘴巴。
这女子武功竟与主上相当,还埋得如此之深,怪不得主上栽了跟头。
“她听到了你我对话,猜出了我的身份,也因此害怕我,于是生死攸关之际,她先行离开了。”谢静观平静得像在讲述他人的故事,“这场人祸本也是因我而起,与她无关,更何况,她屡次救我性命。”
射雁有些心急:“即便她于您有恩,她也知晓了您的身份,万一她说出来……”
“她不会说的,‘谢郎君’便是她的回答。况且,即便她说出去,除了我那位兄长,又有谁会相信呢?”
射雁明白谢静观说的道理,却仍有不忿:“可她拿走了您的檀香手串,那可是您从小就戴……”
说到这,射雁似乎一下子串通起来了,恍然道:“主上放了她,是因为承了她的恩;主上派人跟着她,既能盯着她的动向,又能寻机取回手串,以免节外生枝!”
在听到“趁机取回手串”时,谢静观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她确实聪明,有些武功,但与各方强大势力相比,这些微不足道。若是哪天她,或者其他人,发现了手串中的秘密,必定会惹祸上身。
届时,她的命,仅靠自己就难以护住了。
谢静观脑中闪过红纱后面搭在那男人身上的一节藕臂。
她找了新的靠山,天下第一行商,无求公子。
商人向来重利,她给出了怎样的筹码,才使得那男子如此护她呢?
谢静观蓦地想起裴雍脖子上的那抹红束带,略一思忖后,极轻浅地笑了。
可脑海中又响起她那声娇嗔……
他只觉自己心绪纷乱极了。
“驾!”
谢静观猛喝一声,快马扬鞭去,黑色披风猎猎而飞。
射雁一脸茫然地被落在后面,想到什么似的,又高喊道:“主上!主上!那个叫阿怨的乞儿怎么处理啊——”
“啊!”
裴雍痛呼出声,荣义不得不再次放缓了动作。
应裴雍要求,荣义用红束带帮他包扎脖子上被她划伤的伤口,风波过去,荣义见他伤口涓涓流血,心里也有点愧疚,于是便答应了。
可谁知道他这么怕疼,稍稍一用力便吱哇乱叫,荣义听得直后悔自己那一剑没更深点。
这么怕疼刚才银剑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装什么?
像能听见她心声似的,裴雍一边往嘴里扔了几粒桂花,一边说道:“行商走私,踏黑白两道,需得练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一点上,我看那姓谢的练得就很好。他名与字是什么?”
早晚谢静观要在邕京展露头角,与裴雍不可能不见面,荣义便告诉了他:“名静观,小字佛奴。”
裴雍点点头:“那原名为何?”
裴雍有此一问也正常,若以佛珠手串为线索,加上谢静观与荣义相识在边关,谢静观就是北晋三皇子的可能性很大。
可据传三皇子脸部已被烧毁大半,谢静观面容却深邃俊朗,入了京,定要被各世家贵女们疯抢的存在,这一层又有些对不上。
若是三皇子自小便有此谋划,以“毁容”之名常年戴面具,就为了有朝一日假死脱身、东山再起,倒能说的通。
可若真是如此,此人之深谋远虑、隐忍蛰伏……实在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