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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   电光火石之间,陈麟声认出那双眼。
      俱乐部电梯,戴面具的男人。他叫任骋云,
      任骋云曾将他打量一番,然后夸他“漂亮”。听起来像狗市里挑选宠物,见到皮毛顺滑、性情温顺的,就夸一句漂亮。他们嗜好□□的人,使用的字典和普通人不同。
      当初男人戴着面具,而陈麟声的面孔却毫无遮掩。今天交换了姓名,他们终于平等。
      世界真小,港岛更小,以为再也不会见的人,以为永远不会认识的人,忽然来到眼前。
      严木将自己的朋友依次介绍给陈麟声,陈麟声点头,有时也伸出手和人交握。□□太子爷的朋友们,个个是上流人物。
      海风吹过,衣衫摆动,服务生的上衣很薄,陈麟声小臂发凉。
      为什么非要追根究底不可。
      最大的事实摆在眼前: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价值过亿的游艇和跨年派对。就算从前的不幸都没有发生,父亲没有去世,母亲没有失踪,眼前的一切都不会跟他陈麟声有一丝关系。
      他向来不卑不亢,但人和人之间,有比情爱裂痕更深的沟壑,
      “这位是阿宙,麦春宙。”自和任骋云握过手后,严木一直揽着他的肩膀。
      险些真的循严木指的方向望过去。
      麦春宙一个眼神投过来,陈麟声心中就已经了然。他们洞悉了彼此的洞悉。
      他转头避开那张脸,让它在余光里变模糊:“不好意思,我刚刚想起阿肯拜托我尽快回去。”
      不顾严木阻拦,他径自离开,背后传来窃窃私语。皮鞋踩上舷梯,又急又快。直到回到佣人房,听见自己急走的喘息,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逃跑。
      他关上门,背对着贴靠,望向狭小空间。铺天盖地的白色,明度调暗,让人不自觉走神。
      等陈麟声终于平息,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他浑身僵住。
      敲门声两声一组,重复两次。
      游艇的隔音极佳,门窗设计也一水的流线型,没有切割痕迹。但叩门声响起时,他分明感到了细小震颤,像是那人的指节直接敲在他背上。
      被囚禁的八天里,麦秋宇会从外面带快餐回来。他明明可以直接推门而入,却偏偏要敲门,指节急促地叩两下,再如此重复一次。
      陈麟声常常是伏在床上,身上只一件简单的衫。一听见敲门声,他就从混沌中醒过来片刻,慢慢抓住毛毯披在身上。然后麦秋宇便推门而进。他的敲门不容拒绝。
      昏暗的房间里,麦秋宇的敲门声像他的铃。
      此时此刻,这铃又响起。
      陈麟声没有动,外面的人也没有出声。他站在原地,背贴住门,像和这个房间融为一体。他不敢动,因为他还没听到离开的脚步声。
      两分钟过去,那人不再等待,转身离开。
      陈麟声静静听着,皮鞋踏地的声音越来越远。
      在他小时候,班上有对双胞胎姐妹,阿茵一直分不清,陈麟声就悄悄告诉她,姐姐的头发,比妹妹的稍微短一点,只一点。姐姐的脸上,左边酒窝更深,妹妹的酒窝则对称。阿茵凭借这两个诀窍,在双胞胎姐妹的恶作剧里数次逃脱。
      有天,双胞胎姐妹专门用麦当劳宴请阿茵,想她说出辨别双胞胎的秘诀。阿茵咬了一口蛋挞便被收买,讲出陈麟声传授给她的第一个诀窍。
      据说姐妹俩当即回家大闹一场,质问爸妈为什么她们的头发不一样长,为什么不一样,不一样就是不公平。
      再见面,姐妹俩的头发长度几乎精确到毫米,齐齐地披在身后,陈麟声再也看不出差别。
      上中学后,偶然在路上又和她们见了一面。这个时候,发现他们已经很不一样了。不止是外在的打扮,眉眼中的气质也已经不同。
      而陈麟声也惊讶地发现,她们的酒窝深度竟然变得一致,至少肉眼看不出差别。
      今后,无论阿茵拿什么样的照片考验他,他都不会认错。后来阿茵也厌倦了这样的游戏。走出没有性格的婴儿期,双胞胎长得再像,也会逐渐变得不同,顶多骗骗第一次见他们的人。
      回想第一次见“麦春宙”的情景,陈麟声的心开始失重。那时候他和麦秋宇已经三年没见,久别重逢,再熟悉的脸也会变得陌生。他把这种陌生,当成了双胞胎之间的不同。
      他真蠢。
      什么时候开始的?别人知道吗?
      这世界上究竟有麦秋宇吗?那个不被重视的、叛逆的麦秋宇,他存在吗?
      敲门声再次响起,很轻。
      “麟声,你还好吗?”阿肯站在门外。
      “我没事。”陈麟声拧开把手,将门打开一条缝。
      “我和阿文会把剩下的事情做完,”阿肯问,“到时候帮你留一份餐点。”
      “多谢。”
      门要关上时,阿肯忽然用手抵住,他凑过来,压低声音问:“究竟哪位是你的前女友,让你这么放不下。”
      阿肯直觉很准,但输在方向错误。
      “都不是,”陈麟声有心澄清,“你不要乱看乱猜。”
      “哦,”阿肯低头沉思,“都不是,难道说……你!”
      没等阿肯说完,陈麟声就关上了门。
      他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牌的服务生。
      没办法,得到答案的那一刻起,他甚至想要跳进海里游回岸上。
      想象中麦秋宇的艰难生活似乎并不存在,就算因为偷窃被关进感化院,当年的生日,他依旧会收获一艘名叫彗星的帆船。
      陈麟声握紧拳头,藏起自己发抖的指尖。
      不能细想,不能再分析自己上了一个怎么样的当,陷入一场怎样的骗局,他不想面对。熬过今晚就是新的一年,他要辞职,消失,从此江湖两忘。
      为了不见那些人,陈麟声故意待在艇尾,做一些简单的布置和清洁。晚宴在主厅举行,佣人房在游艇的尾部,隔着长长的廊。阿肯发来消息,说为他留的晚餐放在厨房,二十分钟后少东和朋友们去飞桥观看烟花。到那时候,他就可以安静地取到餐盘,拿回那个狭小而没有窗的房间。
      陈麟声没有饿肚子的习惯,特意多等了五分钟后,他前去主厅。圆桌旁已空空荡荡,他拉开门,绕过吧台,就能看到游艇的厨房。他寻找自己的晚饭,低头又抬头,却没有找到。
      再往前走就是通往主卧的廊,开了寥寥几盏灯,视线盲区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咀嚼声。
      陈麟声还以为自己听错,专门停下了脚步。
      游艇上不可能有老鼠。
      他走过去,看到一个人躲在木柜后面,端着餐盘大快朵颐。看到盘子角落两颗草莓,陈麟声瞬间意识到,这是他的晚餐。阿肯专门问过他吃不吃草莓。
      青年根本没在乎有人盯着他,他腮帮子鼓鼓的,正往嘴里塞一块龙虾肉。他太瘦了,瘦到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怜,下颚线清晰到硌人眼睛。
      陈麟声于心不忍,开口道:“你慢些吃,我帮你倒杯水。”
      青年这才抬起头,睁着一双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陈麟声以为他想说点什么,结果下一秒,青年就只是梗着脖子艰难下咽掉嘴里的肉,然后继续狼吞虎咽,像个贪吃的海通。游艇上的食物华而不实,贵在材质,阿肯帮陈麟声各式都留了一份,汇总在一起,还是像一份精致的小零食。
      陈麟声摸摸口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他养女儿以后,随身带零食和糖果已经成了习惯。
      他把巧克力递给青年,青年看了一眼,刚要接,手又瑟缩回去:“我戒糖。”
      又是戒糖。
      陈麟声知道这个名词已有半月之久。
      “这是巧克力,不是糖。”陈麟声像哄小孩一样为他找借口。
      他看不得别人饿肚子。
      青年迟疑地瞥他一眼,终究还是收下了巧克力。
      他说:“我认识你,你是陈麟声。”
      陈麟声为他倒了一杯果汁,放在了桌上。他终于领会麦秋宇执意让他喝果汁的心情。
      “我也认识你,汤生,上周我还看到你的戏。”
      汤连翡演一个攀附富婆的小白脸,最后被富婆的儿子杀掉,抛尸野外。主角是法医和警察,纠缠不清的成熟男女。陈麟声蛮喜欢这个题材,津津有味地追到最新一集。
      “汤生,其实我很想问,小白究竟爱不爱杰西卡。”
      小白是那个小白脸,杰西卡自然就是那个富婆。
      “当然爱!你不要以为小白只是一个虚荣的角色,他其实很有深度。”汤连翡吃得嘴边都是酱汁。
      陈麟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可是小白跟朋友说,他跟杰西卡在一起时总是很无聊。”
      “难道你感到无聊了就不爱了?无聊也爱,这才是真爱,”汤连翡接过来,抹了抹嘴角,“再说了,既然感到无聊,那就想办法找一点好玩的事嘛。”
      “万一玩过头怎么办。”
      “你指什么。”
      “对方在外面玩。”
      “他玩我也玩咯!”汤连翡讲,说着,他上手拍了拍陈麟声的胸脯,“很结实嘛,身材不错,不如你也跟我玩。”
      陈麟声低头看那只手,又抬头看汤连翡。
      他好像是被这个有点无厘头的小明星揩了油。
      “切,没意思,他们讲得没错,你看起来就很无聊,不过我不是因为讨厌你,所以故意吃掉你的晚餐,”青年放慢了咀嚼速度,“我只是太饿了。”
      陈麟声问:“刚才为什么不吃。”
      “来之前,我向大家立下了节食的誓言,”汤连翡也端着盘子坐过来,“我坚持了三个星期,实在是饿坏了。”
      “其实你已经很瘦。”
      “你不懂,我眉骨不够立体,鼻子不够高耸,上镜胖三圈,脸肿得像叉烧包。”汤连翡低头,叉子精准按进一块牛肉。
      “没有这么夸张,”陈麟声真心说道。
      “当然有,你长成这个样子,自然不会懂。”
      “我?”
      “打住,我不会夸你的,”汤连翡虽瘦,却有饱饱的卧蚕,眯起眼睛时,会有弯曲的弧度,“但吃了你的饭,是我不对,我会给你小费。”
      话音刚落,陈麟声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作响。
      汤连翡登时起身,向主卧走去:“跟我来。”
      陈麟声跟着他。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明星靠这样近,刚才的忧郁情绪都压了下去。
      主卧的窗开的高,跪坐在沙发上,刚好能看到飞桥上的情景。外面还没开始放烟火,灯光璀璨,人影绰约。
      汤连翡打开自己的包,只有卡,没有现金。他又打开一方丝绒小盒,布满各种珠宝首饰,有胸针,有领带夹。
      还有一枚戒指,镶嵌明亮蓝宝,光辉灿烂,在这方盒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陈麟声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活了二十几年,一多半用来藏起它,失去它,一小半又用来偷回它,又为这场盗窃付出打架。
      “这一颗怎么样,你不要嫌小。”汤连翡捏起一颗细小的碎钻。
      陈麟声几乎已经听不到汤连翡讲话,他死死盯着那枚戒指。他的心脏好像被谁捏在手心,挣扎着急跳,却怎么也不得解脱。
      汤连翡循着他的目光看进盒子里,只看了一秒,他就立马关上了盒子:“你倒是会选!”
      “那枚戒指,你从什么地方得到的。”陈麟声发觉自己的声音在抖。
      汤连翡愣了愣,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一枚戒指而已,情人节礼物咯。”
      十二点到了,窗外,烟火声接连响起,亮点尖利地划破天空,然后骤然化作光雨四散,映得外面恍如白昼。
      “外面好吵,”汤连翡转头看向窗外,“什么烟花,像枪响一样。”
      陈麟声没有回头,也没有跟着去看,
      新年的第一秒,他甚至失去了掀起睫毛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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