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秋水》沈沉玉

1、阴魂

　　春节才刚过三日，刚开张第三日的夜莺事务所就迎来了它的第一件委托。又好巧不巧，委托事件的中心人物是事务所为数不多的员工之一，李箐。
　　这个姑娘今年23岁，面容清秀，嘴巴又甜，干活还又快又好，很讨老板阮凌的喜欢。她说春节要回老家探亲，回来的时候一定给全事务所的人都带一份家乡特色的腊肉，给老板姐姐带自家酿的米酒。
　　很可惜，此时不过节日结束的第三日，这个姑娘就已经身处异处，头被残忍地割下，就抱在她自己的怀里。尸体被找到的时候眼睛圆睁，一头黑发失去长期养护带来的光彩，在尸体周围乱糟糟地摆着，就像……凶手为死者献的安息花。
　　李箐死不瞑目。
　　所以当阮凌看见这个姑娘的灵魂眼神空洞地抱着自己的头的时候并不震惊。她不忍心继续看下去，因为她的灵魂一直在尖叫，一直重复一个语句：
　　“我死得好惨啊。”
　　“我死得好惨啊。”
　　“我死得好惨啊。”
　　“我……”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整，这具死魂的嘴就被人封住了，看样子显然是被人点了一个咒。李箐转而发出接连不断的“唔”声。这次阮凌一抬手，连“唔”声都没了。
　　李箐：“……”老板你？
　　阮凌头也没抬，就对着本来无人的门口问道：“现场有什么线索吗？”
　　施千秋抱着胳膊靠着事务所的门框上，端的是厌烦的模样，他面无表情：“要不你猜？”
　　“那看来就是毫无进展了。”
　　“……”
　　“请这位先生不要堵我员工的嘴。”
　　“你自己不也能解？阮大仙。”最后三个字被特意拉长，带了几分嘲讽的意思。言下之意就是，既然你自身本事也不小，就别麻烦我去和麻烦打交道。
　　阮凌笑容不变，语气是一贯的轻飘飘：“这不一样，先生。”说罢轻轻一抬眼皮，做的是威胁的意思。那事务所的昏黄灯光将她的脸一分为二，阴影中的那一半叫人瞧不出真切，施千秋心里突然就发毛。他盯着裤脚上漫起的深色潮气，那是连绵了多日的雨水导致的，居民楼的下水系统年久失修，他在那里奔走裤腿不该只有这么浅的一层潮气。
　　他听罢后也不敢说话，于是便掩耳盗铃般忽略掉了那半边晦暗，面上做波澜不惊的模样，转身走出事务所。他一脚踏进刚开的阵里，顺便带上了门。而与此同时李箐的禁言被解掉，她再次张口，终于恢复了正常，头也回到了脖子上，一头黑发被编成两股麻花辫，顺从的贴着裙子的肩带垂下。这样的死魂除了身体透明以外，其他与活人无异，仿佛还是那个过年前答应给大家寄特产的小姑娘李箐。
　　于是李箐愣愣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透明、干净、白皙，甚至过年前做的美甲的图案还清晰可见，只不过新甲长出来就给美甲也顶出来了。她又抬头，嘴巴张了又张，最后汇成一句：“谢谢。”
　　这句话真的叫她说出来了，就连嗓音也是往日李箐的声音，她终于笑了，黑发有了一点光泽。
　　阮凌还是面带微笑、嗓音上扬，也和往日一样。过了一会她的笑容沉下来，嘴角绷直，正式开口：“你好，夜莺事务所为您服务。请在这里诉说您的诉求，我会尽力为您解决。”
　　李箐又是一愣，随后开始尖叫，身躯慢慢变回尸体刚刚被居民楼里的可怜独居老人发现时的模样。
　　阮凌的面色彻底沉下去，她抬手在五公里外的案发现场和事务所各自下了一个联通的阵，然后她站起身又一抬手，李箐的情绪奇迹般被安抚好，又变成正常的样子，但目光依然迷茫，乖乖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不久就陷入了沉睡。
　　员工被人变成了这幅模样，她再也不能沉住气，安排好事务所其他员工的工作之后就抬脚走进了阵里。
　　地点的变化把她从立体的人挤压成平面的小人，然后她就这样在隧道里穿梭，最后立定，站在案发地点不远处的沈客的旁边。她面色阴沉，一手掐住沈客的脖颈，一手起势，直逼男人的眼睛而去，快接近时又堪堪在距离不过分寸时停住。经过一番探查，她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外泄出来包裹住二人，而沈客被掐得面色涨红，却依然一言不发。黑色的雾气将二人包裹着，阮凌的手已经开始发抖，沈客更是喘不过气来，差点就要交代于此。
　　阮凌最终不知是被沈客这幅废物点心的模样还是那黑雾激得浑身发抖，她最后还是松手，手里掐着的人就这样跪在地上。废物点心沈客揉着脖颈处被掐痛的地方，重重咳了几声，缓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今天阮老板打算从我这张狗嘴里扣出来什么东西？”
　　是了，五年前阮凌把沈客打进墙体里，并说了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然后就走了。任凭他就这样嵌在墙里。当时是为什么要这样来着？好像是因为这个该死的男人激了她几句吧。
　　这个睚眦必报的男人就应该死在五年前，阮凌想。
　　她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轻轻揉搓。刚刚太过使劲，牵扯到了筋骨。骨头缝又在隐隐作痛。沈客抬眼瞥见她的动作，明着笑了出来。
　　他们二人都不说话，笑声就把雨声给衬了出来。这大雨连下一月，现在都没有停歇的意思。施千秋玩的阳奉阴违的那一招，此刻惹怒了阮凌。她向来公正，将律法放在首位，此刻却也顾不得什么冤枉——既然你敢做，那就要承担后果。自食恶果这句话沈客从来都不会明白，那她就要逼着让他明白，并且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情绪被压下去，此刻阮眉心微蹙，笑声和雨声时刻敲打着她的神经，用痛得没那么重的左手聚灵聚来了一把长剑，剑中是一竖青绿，剑身整体则是白玉，整柄剑在阴影里透着暗光。弥漫着杀意。阮抬起左手，剑尖直指罪魁祸首的鼻尖，剑气凝聚，似是准备一剑了解了沈客的性命。
　　沈客笑得更明显了，声音回荡在小巷里，在钢筋水泥筑成的墙壁上。他知道阮老板没办法动手，她只能探灵，靠此还无缘无故惨死的李箐一个真相。如果借此机会一刀杀了沈客，那么今天阮老板阮凌就会命丧于此，一脚踏入轮回。她太急了，如果此时此刻就再入轮回，害的就不仅仅是一个李箐的命，今天死了一个李箐，明天就能再死一个王三、赵四。
　　所以沈客才笑得肆无忌惮。
　　这位半仙收起剑，又召来一盏魂灯，把尸体上残余的那一魄收好，注入了一点灵力养着。
　　然后阮老板就又提起剑对着沈客的腹部捅了个对穿。
　　没人告诉过你变脸太快会遭报应的吗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