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初夏与梅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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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律有五音、十二律，五音为宫、商、角、徵、羽；十二律分为六阳律和六阴律，又叫六律和六吕。……”福妈妈讲完教义，开始着手纠正学徒们的手势和音准。“那边，华琉璃，笙不是那样拿的，手要拿高！”她走向琉璃握住他的手：“用力按住气孔才能发出声音！”
琉璃吃痛地任福妈妈将他的手按在笙管上，这笙管是一般式样，因为是学徒要用的所以经过特别缩小，可是这对一个四岁小孩来说还是特别沉重，琉璃只能抱着乐器以免滑落，更不用说吹奏了。
“真是天资驽钝！”福妈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昨天说过的六大舞你背一遍给我听。”
琉璃背不出来。
“教了你半个月了，连乐器也拿不好，乐理也说不出来！手！”
琉璃知道又要受罚，伸出手的同时眼泪也掉了下来。
“这里没人会怜惜你，你必须自爱自勉，用心练习。”福妈妈的藤条一下不落地打在琉璃伤痕累累的手臂上。旁边的学徒纷纷低头练习，对福妈妈十分忌惮。
“梅雪公子！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叫绿儿过来通报一声不就好了。”厅外突然传来佟姥姥的声音。
福妈妈收起藤条匆匆迎了上去。
“福妈妈。好久不见。”梅雪公子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柔和的微笑。
向来铁青着脸的福妈妈见到梅雪，当下笑逐言开：“你怎么有功夫到我这破院子来？”
“福妈妈说笑了，这里是梅雪的家，梅雪不到这里来要到哪里去？”
“真是的，到外面学了一肚子油腔滑调，跑来哄我这个老太婆。”福妈妈娇态百出，笑得花枝乱颤。梅雪公子是她最得意的门生，又懂得知恩图报，还常说些动听话哄她这个老太婆子开心，怎能教她不欢喜呢？
“对了，琉璃怎样了？”梅雪公子问。
“他啊，佟姥，去把他带出来。”福妈妈的笑容未散，口气却已回到原本的冷漠刻板的腔调：“他不像你，一点天分和基础都没有，记性也差，悟性也不行，空有一张桃花面皮。”
梅雪公子掩眉笑道：“妈妈是说我吧。”
“你这孩子！你小时候那么聪明灵慧，又是刻苦用心，我怎么会是说你呢？”见梅雪公子的调皮，福妈妈又是一阵欣慰，只有她才能见到“冷似雪、傲如梅”的梅雪公子这份少年心性。梅雪公子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勤学的孩子，天分不天分且不论，为了练琴血溅十指还面不改色的孩子却也只有他一个了。
满脸泪痕未干的琉璃被拖到梅雪面前，梅雪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跟福妈妈说了几句话。一旁久侯的绿儿上前接过他的手，梅雪跟福妈妈道了别，带着绿儿和琉璃出了院子。
“琉璃,学得好么？”
梅雪公子头也不回地问，依旧是那风和日丽般的腔。
琉璃摇头，没有回答，梅雪年近十七,比乐坊的少年们年长许多,身材虽不高大但也秀气修长,透出几分成熟的气息。这几分成熟令琉璃感到生疏和恐惧，他不禁回忆起一个月前夜里发生的事情，随着梅雪越往宅院深处走便越是害怕起来。
到了梅园附近，梅雪谴去绿儿自己牵着琉璃，可是他感受到琉璃一触到他的手竟然轻轻瑟缩了一下，便停下脚步蹲下身来。
“你怕我？”
琉璃摇头。
梅雪笑：“你为什么怕我？”
琉璃依旧摇头，脸上却泄露出害怕的神情。
梅雪窥见琉璃眼中淡淡的惧意，不动声色地将琉璃搂入怀中。
琉璃一惊，马上挣扎着将梅雪推开，自己却跌倒在草地上。
梅雪似是知道了什么，他站起身背着琉璃，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忧郁，一柄折扇抵上胸口：“你被谁侵犯了？告诉我。”
琉璃不懂梅雪的意思，坐在草地上迷惑地望着这一袭白色。
“琉璃，看着我的眼睛。”梅雪叹了一口气，“你要信任我，我是这个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梅雪的眼睛有水晶一样的色泽，是没有一丝杂质的透明的色彩，琉璃望着这双眼睛，这双不仅是美丽而且忧伤的眼睛，从里面倒映出的自己身影，那个惶恐不安的身影慢慢平静了下来。
是的，梅雪是不同的，不同于那个丑陋卑劣的男人，这一尘不染的白衣、带着梅花清新幽香的温暖的怀抱、温柔而优雅的神情和双手。琉璃眼中的阴霾逐渐淡去，他伸出手抱住梅雪的脖子，极力汲取这恬淡干净的梅香。
“可以说了吗？”梅雪轻声问。
“我看到……一个叔叔……”琉璃突然噤声，又想起自己对杜松的许诺，急忙说：“哥哥叫我不要说出去的，哥哥说很疼，是医治不好的疼。”
梅雪轻轻舒了一口气：“只要你不去天香搂，乖乖呆在院子里，还是很安全的。”
琉璃急忙点头。
“你真的很乖。”梅雪抱起琉璃往梅园走去，梅园，梅雪的住处。他低头微笑着问：“琉璃知道‘琉璃’两个字怎么写吗？”
“不知道。”
“想不想学啊？”
“恩！”琉璃迎着梅雪宠爱的目光，绽开灿烂的笑容，这在琉璃到御芳斋来后第一次如此高兴。
“那往后每个月十六到十八日你就到梅园来学写字好不好？梅雪会教给你很多东西哦。”梅雪蹭了蹭琉璃粉嫩的脸颊，琉璃氧得笑了起来。“我可是很严格的！”
实际上梅雪教的并不严格，他任琉璃在典籍藏书上印上脏兮兮的墨手印，倘若琉璃恰好摹了一个有三分肖似的字，梅雪便取出桂花莲子糕奖励琉璃。
日上三竿，绿儿带来午膳并收拾琉璃捣乱了半天的屋子，梅雪便偕同琉璃到竹林用膳，他顺手捎给琉璃一根翠玉笛子，不管琉璃会不会吹，也不指导琉璃怎么吹，自己临着竹亭抚琴吟唱：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抚琴的梅雪清丽中更添一分柔媚，如一幅画般美好得令人不敢亵渎。而梅雪得琴音更是动听绝伦，时如风起云涌潮生潮落澎湃心湖，时如清泉出壁细雨零落怡人心脾；梅雪的歌声轻缓低沉，在竹林中似被风声琴音湮灭，却又字句清晰毫不含糊。
“这首曲子叫作《风雨》，好听么？”
“好听。”琉璃的眼中放出着迷的光芒。
梅雪单手支首靠在围栏上：“每个入福妈妈院子的人最先学的就是这首曲子，你现在学的也是这首。”
琉璃显然不曾知晓，歪着脑袋冥思苦想这些天学的东西。
“觉得不一样，对吗？”
“恩。”琉璃点头。
梅雪拍了拍琉璃的头：“学习乐艺，不能单单只听音调、音准，还要用心去感觉。学习乐艺的人亦不应该只拘泥于乐艺一事的修养，还要学作诗填词、丹青绘画，甚至可以养花种树，佳音妙乐本就是从天地万物中来的，像鸟叫虫鸣、风雨雷电。有了对生活的感触，对事物细心的品味，在乐艺与心智上才会有所长进。”
琉璃似懂非懂地望着梅雪。梅雪也不急于让琉璃明白什么，他拨了一条琴弦，琴弦发出一个清澈的单音：“其实也不难，就是把你听到的所有声音重现一次。”
琉璃也伸出手拨了那条琴弦一下。
“就是这样。”梅雪高兴地抱起琉璃放在膝上，“我现在弹两根弦，你要记住它们地声音哦！”
“好。”琉璃喜欢这个游戏，他不知道这是梅雪在倾囊相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美丽高贵声名远播的梅雪公子会如此宠爱他一人。
这样的宠爱，是不是像爹娘那样会瞬息消散？小琉璃心里没有那么多想法，只知道，这个美得让人眩目的人是对他好的。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初夏与梅园
